作者:不为舟
浮云:“说来话长……”
鹿临溪:“那挑重要的说!”
她话音落时,沈遗墨恰也在一旁落座,俊秀的眉宇间满是愁容。
鹿临溪:“你们倒是说话呀,一个个愁容满面的,我看着都心慌。”
浮云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了鹿临溪的一只手:“天道预言变了,谢无舟已不再是灭世之人。”
“变成什么了?”鹿临溪连忙追问。
浮云:“变成了——蜃楼起,旧约现,怨海无边,神魔一念。”
鹿临溪愣了一下,似懂非懂地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这句预言,最后摇了摇头,选择了不懂就问:“什么意思啊?”
然而下一秒,她仿佛在浮云与沈遗墨的眼中看到了“我也不懂”四个大字。
她想了想,继续问道:“所以除了这个乱七八糟的预言,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事吧?”
浮云点了点头,连忙说道:“七千年前天魔容器一事,如今已在天界传开,记录下当年之事的上仙出面证实了一切,天帝也已认下了当年行下的不公。”
“那这是好事啊。”鹿临溪小小开心了一下。
当然,这样的开心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因为浮云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但他坚称这样做是为了三界众生,倘若当年不曾将那孩子送去尸山,哪有七千年来的安稳,会因天魔复生而牺牲的,又何止一个孩子……”
“……”鹿临溪瘪了瘪嘴,一时不想说话。
“他说他错了,但绝对不是错在定下那样一个计划,只是错在一时不忍,竟鬼迷心窍般将承渊的孩子送去了那里。”浮云越说声音越小,“他说,为神者,本就应将三界众生看得重过所有,那个计划没有错,是他的选择错了。他于心底愧疚了千次万次,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宁愿将自己的孩子送去,也不会再像当年那般自私。”
谢无舟不禁笑了,眼底的轻蔑不带半分意外。
“厚颜无耻!”鹿临溪一时咬紧了后槽牙。
沈遗墨没有说话,脸色却是难看得很。
浮云略有犹豫,但却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天帝说,如今天魔既已脱离封印,当初那个孩子不会再受天魔所扰,这或许就是天意,天意要他回来天界,天界自然也会尽可能地偿还、弥补当年对他造成的伤害……”
鹿临溪:“也不知上次哪个人开口就是一句‘神族的叛徒’呢!”
浮云摇了摇头:“这还不是重点。”
这么无耻了都还不是重点,真不敢想重点得有多无耻。
鹿临溪也不打岔了,听浮云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的问题是,众仙神都觉得,天界确实应该尽力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只要那个孩子愿意回头,便应还他神族名讳,还他本该拥有的一切尊荣……”
“那怎么算是回头呢?”谢无舟饶有兴致地问道。
浮云一时面露难色,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剔去魔骨,洗尽魔髓,舍下魔尊之位,往后永不踏足魔界。”
鹿临溪:“不是很懂,但是听起来好像怪痛的?”
沈遗墨:“剔骨洗髓,是要废他此生修为。”
鹿临溪:“……如果他不愿回头呢?”
浮云小声说道:“似乎,没有第二个选项……”
没有第二个选项,那就是死路一条的意思咯?
这算公报私仇吧?
不愧是天帝啊,还能这么玩呢?
怕不是上次被揍痛了,就算迫不得已真要让步,也要先找一个理由把谢无舟的修为废了,避免日后再次受到威胁?
看来他是真挺忌惮谢无舟的。
当年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于尸山血海中凭空消失,再次出现之时已是魔界之主,一定让他担惊受怕了很久吧?如今这算是找到机会让他借题发挥了?
不是,他凭什么觉得谢无舟想走,他们天界能够拦得下啊?
看人受伤了好欺负是吗?
“这事不可能,天界没什么好待的,等解决了天魔,我和谢无舟会回魔界。”鹿临溪认真说道,“什么神族名讳,什么乱七八糟的尊荣,他才不需要呢!”
沈遗墨微微点了点头,望着谢无舟沉声说道:“我知你们一定会做这样的选择,天魔未灭,父帝暂时不会动你……此事我会尽力周旋,可若周旋无果,待到天魔消散之时,你需记得,切勿松懈分毫。”
他说着,不等谢无舟应答,沉沉叹了一声:“只要我与浮云还有余力,定会助你二人离去……”
鹿临溪:“那你们会受罚吧?”
浮云笑了笑,无所谓道:“犯的错多了,反正都只是先压在那里,日后总归是要领罚的,也不差这一条了。”
鹿临溪一时无言。
数秒静默后,谢无舟望着沈遗墨,缓缓问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改改这天界的规矩?”
沈遗墨:“……”
第90章
这一句话,让沈遗墨彻底陷入了沉默。
有些事,她只敢在心里想想,但谢无舟是真敢问啊。
规矩自是有话语权的人才能修改。
一个自幼被关在小黑屋里闷头修炼,几乎就是被当成一个专门用来对付天魔的武器培养的天界太子,能有什么话语权呢?
除非他真敢反了,用自己的力量去争取想要的结果。
可无论是人间的沈遗墨,还是天界的祈泽,都是在各种条条框框之中肩负着他人的期待与责任长大的,他的性子不会轻易剑走偏锋,更不敢反叛规矩与至高的权利。
也许有些不满在他心底积压已久,这让他愈发难以认可曾经无比敬佩之人,甚至心中生出了难以消解的厌恶。
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是上万年来整个天界唯一的统治者,他从小到大受过的一切教育与规训无疑都让他难以踏出那一步。
鹿临溪能在沈遗墨的眼里看到挣扎与动摇,但也仅仅只是挣扎与动摇。
久久无言后,他选择起身离去。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浮云目送着他的离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回过头来,缓缓垂下眼睫,轻声说了一句:“这件事,他或许做不到……”
鹿临溪:“我能理解。”
“他没有想过这些,在这个问题被提出之前,他一定一次都没有想过。”浮云轻声说着,平静的语气里似携着淡淡的力不从心,“受再重的惩罚,身上的伤总会愈合,可有些事不一样,一旦踏出那一步,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也许现在的一切看上去十分糟糕,但这糟糕的一切,早就成为我们习以为常的一部分了……”
“小溪,谢无舟,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浮云无奈地笑了笑,“我喜欢在凡间的日子,哪怕只是逃出一个鹅圈,抬头看看更广阔一点的天空,都会觉得无比自由……祈泽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玉山之上的沈遗墨就算也曾循规蹈矩着长大,可他最终还是有权利选择离开或是留下的,但祈泽却做不到……他一定也很希望自己只是沈遗墨,有点算不得多强的力量,三两同行之人,不用背负太多,只用管顾眼前……”
浮云话到此处,眼底似是多了几分心疼:“你们知道他的,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性子,想不了太长远的事。”
不管活得再久,有再高的修为,他贫瘠的记忆里除去灵墟之境里无止尽的修炼,或许只有天帝的期许、批评,以及几句少有的认可与夸赞。
他能想多长远呢,他的世界只有那么大,又要如何鼓起勇气推翻自己熟知的一切?
浮云离开之前,替沈遗墨道了声歉。
其实她不需要道歉的,如此相悖的立场之下,他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剩下的事情,如果再要他们去做,确实就回不了头了。
习惯了身不由己的人,总是缺少逃离束缚的勇气,这是很难发生改变的事情。
其实沈遗墨说会助他们离去之时,鹿临溪就知道这话的背后还有一句不必开口的话。
天魔伏诛之时,谢无舟若不愿归降天界,等待他的必定是天界不遗余力的围捕。
沈遗墨已然承诺,无论如何,必定会助他二人离去。只是在那之后,神是神,魔是魔,曾经同路之人,到底是要斩断所有关系的。
除非天界那些破烂规矩不在了,神与魔不再势不两立,两族关系有所缓和……
但是只要如今的天帝还在,这一切几乎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谢无舟忽然问出如此唐突的一个问题,或许也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吧。
在遇上浮云与沈遗墨之前,他确实不曾有过朋友,也不曾在受伤之时,受过旁人如此坚定的保护。
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心里应该是不想失去这份情谊的。
其实鹿临溪也不想,想到一段故事就快走到终点,曾经要好的大家终要天各一方,总归是有些不舍的。
但她倒是没有很悲观,毕竟谢无舟出入天界就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轻松,要想见面总是可以见到的嘛。
鹿临溪决定稍微安慰一下此刻大概有些小失落的小孔雀。
不过考虑到他嘴硬的程度,她选择换一种不会让他感到丢人的说法去安慰他。
她双手托腮,瞪大双眼望着谢无舟轻声问了一句:“等我们顺利除掉天魔,回到魔界,大家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等到那个时候,我要是想浮云了,你会陪我过来看看她吗?”
谢无舟:“如果你想来,我会陪你。”
“那我就不用担心了。”鹿临溪弯眉笑道,“他们没法轻易离开这里,我们就过来找他们一起玩,这样大家永远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谢无舟:“你倒是不嫌麻烦。”
鹿临溪:“麻烦啊,但是麻烦换来的是开心嘛。”
她说,在她曾经生活的那个地方,相隔千里万里的朋友为了见面,就算再忙也会挤出时间去到对方城市,或者选一个居中一些的地方玩两天。
“我们那儿的人可不会飞,想要出远门,要么坐火车,要么坐飞机……反正不管坐哪个,都没你飞得快!”她笑着说道,“有你这速度,再麻烦又能麻烦到哪里去呢?”
谢无舟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困惑,想来是火车和飞机这两种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如果可以,她还挺想钻进这孔雀的脑袋里看看他是怎么理解这两样东西的。
会不会出现一步一个火脚印的火马拉车,比人要大上很多的鸡在天上猛猛扑扇翅膀?
她想着想着,不禁被自己奇怪的脑洞逗得笑出了声。
为了自己这点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让谢无舟发现,她决定把谢无舟催回床上:“你快去疗伤吧!”
她说着,化作一只大鹅,先一步飞回了床上,朝他招了招翅膀:“来,我陪着你,你调息,我睡觉。”
这还真是很好的陪伴方式呢,一听就特别公平,像极了当年在尸山那间破旧的小院里的分工模式——他锄地、他浇水、他收菜、他做饭,而她只需要当一个在边上指指点点的监工就好了。
不愧是鹅当久了,已经在不当人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