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为舟
“不杀我?”田小芸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难不成,你可怜我?要来劝我向善吗?”
“我没心思劝人向善,不过是受人所托,前来帮你做点什么。”
“帮我?”田小芸满是恨意的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她目光飘忽了一瞬,而后警惕道,“你想怎么帮我?”
“这就看你了。”谢无舟近乎冷漠地问道,“你觉得,我要怎么帮你,你才能好受一些?”
鹿临溪一听这话,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她仿佛都可以猜到田小芸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要怎么才能好受一点?”田小芸忍不住又一次笑了起来,她似魔怔了一般,反复喃喃着这个问题。
一次、两次、三次……
她的语气逐渐疯癫起来,直到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怨恨,疯了似的咬牙吼叫起来。
“我要怎么才能好受一点?你问我,怎么才能好受一点?!”她的五指用力嵌入了泥土,好似恨不得捏碎自己憎恨的一切,“你入过我的梦啊,你不是全都看到了吗!”
“把我当做物品卖掉的!说着爱我却将我背叛的!那些用言语一步步逼死我娘的,还有漠视这一切发生的!他们,他们全都是帮凶!他们全都该死!”
“我要他们都死!一个不留的都去死!”她颤抖着,撕心裂肺地大声道,“你说帮我,你能做到吗!”
虽然毫不意外,可这如此激烈的情绪,还是吓得鹿临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比起田小芸的反应,更让她诧异的是谢无舟的回应。
他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我能。”
“谢无舟!你怎么——呱呱,呱呱呱,嘎?”
鹿临溪刚想说点什么,便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非但说不出话,连身子都被定住了似的,除去眼珠子,哪里都动不了了!
她瞪大了诧异的双眼,整只鹅都僵在了原处。
与此同时,田小芸也有着和她相似的诧异。
似是完全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会做下这样的许诺,她难以置信地仰头望向谢无舟,呼吸都似凝滞了几秒。
“你……没有骗我?”
“不骗你。”谢无舟说,“我可为你杀尽仇人,你只需将他们姓名留下。”
田小芸一时恍了神。
没有人说过要帮她,从来没有。
大伯欠了赌债,爷爷奶奶表面上再怎么辱骂,也都没有放弃过帮他。
而她,从小到大,都是那个被呼来唤去的存在。
大伯将她卖掉时,除了娘亲,无人帮她。
死在洞房之夜,烂在荒郊野岭,仍被抬上公堂之时,除了娘亲,依旧无人帮她。
她看见那个曾与自己山盟海誓的薄情之人,用一封假造的书信毁了她誓死也要为他守住的名节。
她看见毫无悔意的亲人,为了家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名声,忙着与她撇清所有关系。
她看见自己的娘亲被一句句流言逼至疯癫,最后让一根麻绳绊入了深秋那寒凉的河水。
两年过去了,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
忽然之间,有人说要帮她。
那一瞬,她心底的无助再也无处掩藏。
她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哪怕眼前之人冷漠得仿若魔煞,她也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与之交换。
她太清楚,这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她施以援手。
所以她止不住激动地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向眼前之人问道:“你要……你我怎么做……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谢无舟蹲下身来,右手食指轻点上田小芸的眉心,寒声说道,“闭眼。”
田小芸将双眼闭上,只听谢无舟事不关己般淡淡说道:“你希望谁死,现在可以开始想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想明白了再睁眼。”
下一秒,鹿临溪看见半空之中出现了血色的灵光。
那是一个又一个先后出现的名字,是一行又一行满载着恨意的名录。
所有田小芸熟识的、陌生的,或是不知姓名只能以特征、身份、住处来代替的,一个个都化作血色灵光写下的字,触目惊心地闪烁在这夜色之中。
她想至最后,记不起该恨谁了,仍不愿睁开双眼。
空气似凝固了一般,除却夏日吵闹的蝉鸣与呼吸,便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鹿临溪能感觉到那份几近窒息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谢无舟轻声问了一句:“若我杀尽你心间留名之人,你可会好受一些?”
田小芸缓缓睁开双眼。
心底的恨意,眼中的执着,竟都在这声似是关切的问询下溃不成军。
田小芸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恍惚。
由生到死从未被善待过的无望之人,从不知道自己竟会承担不起一丝陌路人的善意。
她沉默良久,再也擒不住眼底的泪水,先是压抑低声抽泣着,而后再也止不住地崩溃大哭。
她说她做不到。
她说,如果她能早一点认命,如果她能乖乖留在赵家,她就不会害死她的娘亲了。
可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
就算拉再多人为她与娘亲陪葬,她也不知自己如何才能好受一点了。
她说自己好像是生是死都只是被人推着往前走。
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
就连复仇,都不配手刃仇人……
田小芸哭了很久,谢无舟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
等到她泪尽了,连哭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才又一次开口说道——
“如果你想自己选一次,我可以给你别的选择。”
第18章
那天夜里,谢无舟给了田小芸三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
此刻放下仇怨,在未铸成杀孽之前重入轮回,来生或许会比此生好过一些。
第二个选择。
他的承诺不变,只要她愿意,他仍可将这名录记载之人赶尽杀绝。
为了让那些人也感同身受,他不介意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至亲至爱先行残杀。
不过他一向不替旁人背负任何因果,这番罪孽需得由她自己承担。
而这一切的后果,是今后再入不得轮回,魂魄永世被缚于此。
第三个选择。
他会给她足够的力量,让她可以轻易去做包括手刃仇人在内的任何事情。
但禁术所限,这份力量只能维持三日,每日只可以去往一个地方,并且子时之前必须归来。若未遵守约定,便会失去所有力量。
三日之后,禁术反噬魂魄,她将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谢无舟在一旁寻了大树靠坐下来。
没有人催促田小芸做出选择。
她目光涣散地望着月亮,静默得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上。
时间像被静止了一般,却又仿佛过了很久。
鹿临溪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禁制是何时解除的。
气氛太过沉默,她轻手轻脚走到谢无舟身旁卧好,半点声音都没敢发出来。
夜太深了,鹿临溪没能撑住,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在一声远方的鸡鸣之中惊醒过来。
月光是悄悄溜走的。
天色将明之时,田小芸在有限的范围里,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
她不怕禁术反噬,不怕在这天地间消散无终。
有些事,哪怕注定魂飞魄散,她也想亲自去做一个了结。
反正她这一生命如草芥,是生是死早已无人在意。
多么低贱的魂啊,竟也能拿去换一个公道,怎么想都是老天垂怜。
谢无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撤下四周的结界,将一道灵光度入了田小芸的魂魄之中。
除此之外,他还给了她一片泛着淡淡灵光的雪色花瓣。
鬼魂之身,一向见不得日照,且携有常人避之不及的阴气。
此物可替她遮蔽日光,隐匿自身气息,只要随身带好,便可与常人一样行走在日光之下。
末了,他衣袖一拂,为她换上一身寻常衣裳。
最后叮嘱了一次:“记住,每日只可去一个地方,子时之前必须回来。”
田小芸跪下身来,默默磕了三个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这座荒山。
鹿临溪望着那个纤瘦的背影,一时不知该不该为她感到高兴。
今日天晴,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久违地照亮她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