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眉夭夭
至于跟在?几人身后的小虾米也都受到应有?惩罚,章明月感叹:“据说,现在?整个靖市为之一清,你周阿姨说,呼吸都畅快不少。”
谢茉挂上电话之际,也畅快地长?吐两口?气。
沈老师傅在?柜台给人办理业务,谢茉跟他约定明天上门拜访,便不再打扰,去报架前翻了翻报纸,待浏览完感兴趣的版块,谢茉遥遥和?沈老师傅招招手,跨出邮电所,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路过大梧桐树,熟悉的呼喊声,谢茉刹车走近。
“嫂子们忙呢。”谢茉客套招呼。
七嘴八舌地寒暄完,就有?嫂子指着谢茉的自行车问:“这就是卫营长?这回任务,上头给的奖励?”
谢茉含笑点头。
一个瘦高?个军属露出羡慕又?可惜的神情:“唉,可惜是辆女士的。”
谢茉莫名?:“女士的怎么?了?”
这辆自行车正和?她?身高?,骑着轻便带劲,舒适度又?高?,她?很满意。
“那要是辆二?八男人也能骑,还能驮更多东西。”另一个军属说,“你这个,但凡高?点就伸不开退,蜷得难受。车架也不比二?八结实抗造。”
“是啊,爱说二?八前头横杠能放东西,坐孩子,你这斜杠就不成?。”
谢茉明白她?们的逻辑了。
这就像她?小时候,从困难年月走过来的奶奶给她?买衣服鞋子时,总喜欢买大一到两码,因为孩子身高?窜得快,买大一点可以多穿几年。衣服鞋子买大,凑合凑合能穿,可要买合体的,过段时间变短变挤可就没辙了。
二八自行车虽然高沉,但练习练习女人也能骑,如同大号的衣服,虽然舒适度不够,但不影响使用?,它超强的运载能力谢茉现在?用?不上,却和?“多穿几年”一样,是“目前虽闲置,但未来能利用”的价值。
谢茉尊重她们精打细算的想法,但却无法苟同。
小时候她几乎没穿过合体的新衣服,裤腿袖子总要卷起一两道,脚顶鞋头脚后跟能伸进去两根手指,待衣服鞋子合身了,衣料鞋面已被洗刷的发白。这便给谢茉一个错觉,仿佛那些新衣服、鞋子从不属于她?,是旁人借她?的,直到旧了破了合体了才生出过时的、踏实的拥有?感。
所以,工作赚钱后,谢茉很喜欢找裁缝量体裁衣,虽然不能及时拿衣,虽然样式不比成衣店新颖花哨,虽然价格相较略高?,但这件衣服是专门为她制作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三年一个代沟,她?跟这些人隔了几十年,无数个代沟,谢茉便不去与掰扯一个东西的价值到底体现在?哪里,以及各人各家?不同的需求、境况等问题,而?是顺着她?们的话,做出个遗憾的表情,说:“嫂子们说得有?理,嫂子们到底经历得多,比我们小年轻有?经验,我只顾高?兴了,都没想这么?多。”
军属们被夸奖,神情里的嫉妒、羡慕之色褪淡两分转换为同情。
不等军属们出言安慰,谢茉竭力掩饰失望郁闷,又?自我开解般说:“反正是任务奖励,哪能跟领导讨价还价。”
军属们脸上的同情之色更盛,颇有?种?看破不说破,顾忌谢茉脸面的意味:“是,怎么?说都是一辆自行车,现在?自行车多难买啊。”
“你自己骑着上街没问题,这很不错了。”
瞧着瘪嘴的谢茉,军属们忽然觉得一个“此等品”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谢茉将?众人神色一一收入眼底,心头暗哂。
人心之幽微,她?怎会不了解。她?若是表现出对这辆自行车的喜爱,只会勾动旁人的羡慕嫉妒,假使她?听?信她?们为平衡内心对这自行车的挑拣,把它视作鸡肋,那么?她?们愈将?刚才的挑拣当真理,宽心之余,不论真情假意反会安慰她?。
“我记得前两年卫营长?趁军区采购,推了一辆二?八回家?。”
“嗐,都有?一辆二?八了,再奖励自行车,还是女士的,多不实惠,还不如换成?钱票更实在?。”
“是啊,男人过日子不精细,不给家?里商量就直接推回来,想退都没办法。小谢你往后可要多提醒卫营长?。”
有?一两个人忍不住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更多的是真情实意地替谢茉小俩口?可惜。
谢茉眼睫低垂。
为了杜绝往后有?人说她?对领导“不满”,“嫌弃”领导下派的任务奖励,谢茉拧紧眉心,面上浮现不赞同,抿了抿唇,义正言辞道:“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听?组织领导指挥保家?卫国是本分,本不该另想奖励,是领导们体恤、关爱手底下的兵,发放钱票、物资嘉奖鼓励。”
顿了顿,谢茉朗声道:“这奖励是荣誉的象征,是领导的一片心意,莫说是一辆珍贵的自行车了,就是一根针一根线,我们也会珍惜。”
见军属们被她?一通输出镇住,谢茉灵机一动,拍了拍车座子,铿锵有?力道:“为了时刻谨记军区领导们的期许教导,但凡出行,我都要骑它。”
这是直接给她?往后骑车出行找了个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名?目。
有?那反应快的军属便出声附和?:“咱们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部?队给的。”
“当兵扛枪,出汗出力,都是本分。”
“给啥是啥。”
“是是,我瞅着小谢你骑这自行车正合适,座窝不高?不低,伸开腿踩车蹬子也轻巧。”
“还得是领导,想得周到。”
“那可不……”
不再参与军属们的“拍马屁”大会,谢茉寻了个借口?转身,刚走两步正要上车,听?见身后赶上来一个人。
“茉茉,等我一起回去。”
谢茉闻声回头,是顾青青。
“我瞧这车新鲜,要不我骑车载你?”顾青青笑问谢茉。
谢茉大方让出车把,一边退到车后座抓住车沿坐下,一边问顾青青:“怎么?没带小妞妞?”
顾青青掌住车把,一脚支地,另一脚用?力一踩脚蹬子,车身微微摇晃两下便平稳行驶起来。
顾青青的回答随风送进谢茉耳畔:“小妞妞被我送去托儿所了。”
不等谢茉询问,顾青青已主动解释:“托儿所那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咱们军区军属,嫂子们照顾孩子经验足,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者,那边孩子多,玩的花样多,倒比成?天跟我闷一块强。”
谢茉眸光一闪,笑应。
顾青青似乎不想深入这话题,谢茉刚应答,下一瞬,她?便笑赞这自行车骑着得劲,最后有?仿若漫不经心问:“这车骑着真合适,是卫营长?专门替你向领导要求的吧?”
再过些年,二?八大杠慢慢就不时兴了,各类轻便的女士自行车满大街都是。
东西用?得上才是真的不浪费,这是她?慢慢领悟的生活智慧,卫明诚往后要做大官的,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家?里明明有?一辆二?八大杠,但因为骑着不方便,谢茉从未骑过,而?这辆女士自行车谢茉可是天天骑出门。所以,她?猜人家?是故意选女士自行车做奖励的。
谢茉一怔,唇角微微弯了弯,口?里却装傻:“还能跟领导提要求?”
“刚才嫂子们都在?我没好意思讲,家?里那辆二?八骑着不稳,我们倒真想换一辆新二?八,不过咱们做为革命儿女,不能给组织添麻烦。”
顾青青讪讪笑出声,脸上神情却古怪。
卫明诚未来做那么?大官,这方面竟还不如她?看得透彻?宁肯要二?八大杠闲置,也不认为他家?需要利用?率更高?的女士自行车?
谢茉没必要对自己撒谎。
所以,卫明诚在?某些方面的思想境界是真的不高?……
顾青青一时恍惚,一时骄矜。
***
谢茉回家?吃过午饭,静坐消食时,不由地又?想起从章明月处听?知的消息,心头缓缓沁出丝丝缕缕的酸涩,不知不觉胸口?闷堵得发疼。
她?到卧室翻出原身的笔记本,是记录,也是告慰,把白国栋、袁向红等人的最终处理结果一一写下,一笔一划,仿似压了千钧之力。
谢茉写得专注,一面儿挥笔,一面儿在?心底默默劝慰。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仿佛给靖市的人事也画上最后的句号,谢茉合上笔记本,摁在?胸口?,走回卧室,把它放回行李箱底。
情绪的释放让谢茉疲累不堪,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谢茉猛然从床铺上做起,左臂朝前伸着,口?里焦急呼喊:“你要去哪里?”
“茉茉?做噩梦了?”卫明诚坐在?床边,将?谢茉揽进怀里,安抚般的轻柔拍扶她?后背,“我就在?你身边,别怕,安心。”
谢茉眼前水汽弥漫,模糊的视线转向卫明诚,纤长?柔软的眼睫再承受不住,一滴泪珠儿从中坠落,砸在?卫明诚的手背上,破碎,水雾飞溅。
“卫明诚,不要离开我。”
第080章
窗外?颓然的夕色扑进卧室, 在卫明诚俊逸立体的五官投下?一侧暗影,他幽邃的双眸卧在昏沉光影中,投向谢茉的目光却像两把出鞘利剑一般, 撕破阻隔,直直刺入谢茉轻掩的心扉, 焦灼的关切和心疼霎时荡开。
“我绝不会主动离开你。”语调缓而沉, 像是把真心一点点挤出来给她看。
谢茉心尖一烫, 怔怔瞅着卫明诚。
卫明诚伸手?轻轻揩走谢茉眼睫上颤巍巍的泪,柔下?眉眼和声音,说:“除非不可抗力,否则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茉茉。”
“哦。”
谢茉将脸埋进卫明诚肩窝,感受着卫明诚的拍抚,品味着卫明诚的言语, 荒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梦见什么了?”卫明诚抱紧谢茉。
闻言, 谢茉眼角又滑下?一行泪。
梦中, 绯花掠影一般, 她“观看”了“谢茉”短短一生,画面一抹, 显出“谢茉”身形, 她微笑着朝谢茉挥手?作别, 留下?一句话后?, 转身轻快地踏进另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
从口型判断, 她在说:“好好生活,我走了。”
谢茉心脏一阵紧缩, 诀别的惶恐怅然充斥着胸腔,随即她便?醒来了。
谢茉掌心贴紧胸口。
卧室暗淡的光线里, 她和卫明诚的呼吸交错,清晰可闻,此起彼伏,像追逐,像陪伴,萦绕心间的孤寂怅惘,渐渐消弭。
谢茉不答反问:“我记得我栓上院门?了,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卫明诚稀松平常回答。
谢茉一顿,抬起湿润的眼眸,理直气壮地瞪了卫明诚一眼:“下?回要走正门?。”
卫明诚没?辩解自己敲了半晌的门?不见回应,担心她出意外?,才?翻墙进门?,他好脾气地温声应道:“好。”
不打算勉强谢茉回忆梦里内容,但谢茉的眼泪却让他的心揪疼,于是卫明诚旁敲侧击问道:“今天都做了什么?”
“早上吃过饭就?去邮电所打电话了。”旋即,谢茉便?把她和章明月的通话内容一五一十跟卫明诚说了。
说完后?,她忍不住恨声道:“白国栋这个伪善的人,之前一直表现得唯爸爸马首是瞻,支持他的决策,落实?他的计划,没?想到?却是一只?善于伪装的毒蛇,暗地蛰伏,伺机撕咬,想将爸爸置于死地,将我们全家拉进泥潭。诬赖、构陷,滥用职权、贿赂钻营,无所不用其极,之前阻在他高升的领导几乎都被他用下?三滥的招数陷害过,如今不知流落在哪。”
卫明诚搂紧她,说:“会还?那些人个公道的。”
谢茉讥诮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袁向红心狠手?黑,可惜没?白国栋的脑子,所有罪证,几乎都是她那一杆心腹爱将提供的,真是讽刺至极。”
卫明诚垂眸,发现谢茉眼中流溢出毫不掩饰的快慰,心脏猛然一收缩。抵上谢茉额头,安抚似的轻轻蹭两下?:“……茉茉,都过去了,他们已被定罪,再不能为非作歹。”
谢茉把趴伏进他怀里,半晌,喟然长?叹:“是啊,犯错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终于可以彻底放下?那边。”
卫明诚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谢茉,清楚谢茉将将的噩梦和此有关,怜惜地抚摸她后?脑。
谢茉心潮渐渐平稳下?来,倏而抬眼对卫明诚说:“我饿了。”
在卫明诚跟前,她似乎越来越放得开,会与他倾吐湮埋心底的怨愤,向他展示脆弱、表露真实?的情绪,对他自然而然的撒娇、索要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