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圆
*
璧山之上的鸣雷聚集得越来越多,望山君自白帝宫顶归来,掠过台边整个鹤鸣山中的弟子,停在了朝露身前。
他手中捧着一方流光闪烁的晶石,那晶石不停旋转,有古字在其间影影绰绰。
原来这便是神器“天问?”!
雷声响得更加厉害,恐怕不到明?日,整个仙门都会知晓鹤鸣山请出了镇山的神器。
望山君抬手,将神器置于空中,在锁灵台四角站定的四位仙尊见状纷纷抬手,将精纯的灵力注入其中。
风越来越大。
明?舒君离朝露最近,忍不住开口:“神器一出天下震动,你若说谎,恐怕郡王殿下也不能为你托底……”
朝露心中“砰砰”直跳。
但?眼前情形已经容不得她后悔了,于是她站起身来,迎上了面前的光亮。
“天问?”高悬在夜空之下,如?同月亮一般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那闪烁不定的光终于落在了少女的脸上,几乎是同时,一缕森然的气息侵袭了在场所有人,符咒泛着红光和?腥气,清清楚楚浮现在了朝露的额间。
是忘生!
她身上真的被人下过忘生!
众人来不及惊诧,四位仙尊也只得勉力支撑,继续往神器中源源不断地注入着灵力。
于是一个苍茫古老的女声在天柱之上响了起来。
声为古语,歌则幽远,如?同祝祷时的吟唱,恐怕只有几个年长些?的前辈才能听?懂其间的含义。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大风卷着朝露的长发和?衣摆,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她忍着额间难耐的疼痛,脚下一空,低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光裹挟到了空中。
悬空的感觉十分不好,失重伴随着眩晕,似有人拿着一把锋利薄刃,顺着她额间的“忘生”重描了一遍,她感觉有血顺着额间淌了满脸,伸手去摸,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晕头转向之际,忽然感觉轻飘飘的身躯之下坠了一块巨石。
——江扶楚不顾“银蛇”的獠牙,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朝露忽而?生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痛楚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天问?”的白光映亮夜空,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在无尽的混沌与刺痛当中,朝露掀起眼皮,瞧见有散碎的光火从神器中央四散而?出,雨滴一般散在天地之间。
江扶楚浅色的瞳孔中映出一片光亮。
记忆如?同翻涌的洪水,为他梦魇中所有的空白填补了完整的画面。
……
少女在西山的天光下好奇地看他,微颤睫毛像是蝴蝶的触须。
她换了鹤鸣山的校服,在那棵丹桂下转圈,衣袂翻飞成圆。
洁白手指抚摸过被山楂砸过的额头,银钩耳坠轻轻地晃,留下一阵水仙花的香气……
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那么清楚。
他盯着白光中模糊不清的身影,缺位的、空落落的心脏在那一刻踏实地落回了胸腔。
一片纷乱里,他听?见了自己的笑声。
除了他之外,所有被神器光芒所映的人似乎都有这个感觉,连望山君都紧蹙着眉头,朝被光芒淹没?的的朝露看了一眼。
萧霁闭上眼睛,感觉鼻尖掠过一阵森冷的腥气。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还没?反应过来脑中翻涌而?出的是什么,便听?见身边的洛清嘉粗粗喘气,往后退了几步。
她面色惨白、冷汗涟涟,站立不稳地摔了下去,萧霁伸手将对方接住,同她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
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中,皇帝展昀坐在案前,手捧一卷竹书?,思?索着给臣下的答话。
御殿昏暗,像是幻觉一般,他看见眼前凭空凝出了一个闪耀的光点?。
光点?如?同溅出的火光一般飞快没?入他的额间,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头痛欲裂。
案上堆的竹卷骤然落地,竹签相?撞,如?同碎玉。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好似忘记过什么东西。
……
朝露迎风舒展双臂,不知为何觉得歌唱那首古乐的女声有些?熟悉。
很快她便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了,无数的声音堆积成山陵朝她压来,有江扶楚那一句“匪报也”,有洛清嘉唤“师妹”,有少年底气不足的“哼”声,还有皇帝和?章明?郡王交错地呼唤着“阿晞”“朝露”。
猫在沙漠中舔着爪子,慢条斯理:“……这是神的谢礼。”
大风吹过荒漠,卷挟漫天沙尘,在“清平洲界”的古碑边发出呜咽声响。
最后,她从空中乍然坠落,听?见有人在问?:“你是谁?”
“——你是谁?”
耳边的一切渐渐沉寂,只剩下细微的流水潺湲声,这水声不知响了多久,随后远天传来一声清脆的鹤唳。
再之后,声音全部消失了。
含糊的混沌中有个男声渐渐清晰,在温柔地唤她。
“朝露,朝露。”
第23章 第二十三滴水
第二十三滴水
一颗山楂砸在额头。
视野中原本?是一片白光,而?衣襟带着兰草的香气,将那?刺目的白光遮掩了去。朝露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枕在江扶楚的膝上。
他垂着眼睛,唤她的名?字。
“你睡了好久。”
“是吗?”
朝露迟钝地伸了个懒腰,山楂树上落日熔金,天色已暮。
她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体好轻——随后她便悠悠荡荡地飘了起来,看见了自己?的躯体。
她依旧不是梦中人。
但这次,在江扶楚的梦中,“展晞”终于有?了实?体。
江扶楚端详着眼前之人的面孔。
她分明与他朝夕相处,然而?这一瞬,他竟有?些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今日清嘉师姐邀我去丹霄峰吃点心?,”她爬了起来,发觉自己?头发凌乱,便咬着丹红的发绳重束,“唔……你要一起吗?”
江扶楚瞧她的模样,有?些无?奈,走上前去拢住了她的头发:“如?今还好,明年你便及笄了,总得束发盘髻,自己?扎成这乱糟糟的模样可怎么好?”
她老实?地站着任他动作,笑道:“有?阿怀在不就好啦,你来为我梳头罢。”
江扶楚仔细地梳好了她的头发,又?从房中取出了提前为她预备好的小背包——背包中是一些他制的点心?:“去罢,玩得开心?。”
“你怎么不一起?”她冲他眨眨眼睛,故意道,“清嘉师姐做点心?的手艺不比你差哦。”
怎么感觉你们俩一点都不熟,这以后该怎么误会?
江扶楚摇头:“我便不去了。”
她有?点失望,却也知道他不爱下山,最后还是蹦蹦跳跳地背着包离开了。
朝露飘在江扶楚的身侧,没?有?跟随自己?的身体离去。
不知道她走之后,江扶楚在做什么?
从前与他这样相熟,日日腻在一起,朝露还抽空思索过,他哪有?时?间去见日后“蛊惑”他的魔族人?
想来她离去的众多间隙里,总会有?空的。
江扶楚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过了半晌,他拿起手边的“常寂”,走入了桃林深处。
朝露原本?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做,谁知他入林之后,竟开始运气舞剑,剑光激得林间花叶纷飞。
这与同?她比划时?截然不同?,他没?有?刻意收敛,剑气激荡,一回身竟将一株桃树从中劈为两半。
他心?中似有?什么忧愤之事,大口地喘着粗气,许久都没?有?平静下来。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去,月亮也升了起来,第一缕月光刺破林间,落在“常寂”上,晃了朝露一眼。
朝露仰起头来,见中天月亮正圆。
月圆之夜......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她从前竟没?有?意识到,江扶楚的每个梦境,几乎都在夜圆之夜。
夜圆之夜有?何征兆?
难道是……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般,林间舞剑的江扶楚忽然停了下来,朝露飘到他的近前,发觉他的手抖得厉害,眼瞳中也开始冒出森然的煞气来。
她猜对了,他的“恶疾”,都是月圆之夜发作的!
江扶楚反覆摩挲着手中的剑柄,似乎还想强撑着继续舞剑,可他的手抖得连剑都提不起来,稍一用力?,常寂便突兀脱了手,在林间摔出“匡啷”一声响。
他几乎失去神智,连掉落的佩剑都来不及捡,跌跌撞撞地逃回了自己?的“思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