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桌子旁边,陆青石歪靠椅子中,一手打着
蒲扇,一手翻着书。
堂外不远处,一个?中年人一手用帕子擦汗一手猛扇折扇,气喘呼呼地朝堂中去。
进门见到半躺椅子上?的人吓了一跳,脊背发凉,差点没站稳脚。
但见半躺之人一动不动,面上?蒙着一块白帕子。
“高提举……”中年男人望向旁边陆青石询问情况。
陆青石起身朝来人施了一礼,拍了下装死的高晖,“二爷,是束主事?过来了。”
高晖动了下,没有?起身,语气蔫蔫地道:“束主事?,卑职就是个?副提举,您有?事?找陶提举。反正卑职是准备等死了,您看着办吧!”
束主事?两步并?做一步跨到跟前?,斥责道:“要死也?不是这?个?时候。”
“那什么时候?到了日子,您差人传个?话来,卑职人头?送过去。”
“你……站起来!”束主事?被对方懒散不作?为的态度激怒。
高晖长长叹了声,懒懒地坐起,歪着身子站着,全身瘫软无力,好似外面树叶一般,也?蔫了。
束主事?指着他骂道:“要死也?轮不到你。”
“还轮不到呢?卑职是副提举,工匠都罢工了,闹出人命了,够掉脑袋了!说不定全家都得跟着下狱。”
“你别和本官装糊涂。”
“卑职本来就是愚人,大人明示,卑职接下来干什么,劝工匠们开工?大人,卑职才来提举司不到一年,又年轻又没经验,工匠们也?不听卑职的。您还是去找陶提举吧!卑职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说着又躺回椅子上?,将白帕子展开蒙在脸上?。
“卑职等死了,大人随意?吧!”
束主事?气得脸涨通红,额头?汗流成线,攥着拳头?,这?架势是想上?去给面前?年轻人两拳。
为官这?么多年,他不怕横的,就怕这?种不要命的。
满肚子火,比外面日头?还大。怒甩袖子猛扇扇子朝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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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后,陆青石扯掉高晖脸上?白帕子,斥道:“你瘆不瘆人!”将帕子摔在桌上?,“你这?一出,不是给高大人送功劳吗?”
高晖沉默了几息,夺过蒲扇,扇着风道:“也?不见得功劳都是好的。太子和衡王相争多年,高大人不想参与党争,一直做个?局外人,我偏不让他如意?。贪赃枉法、虚报账目的是唐员外,唐员外是太子的人,唐员外贪的钱会流到哪里去?
这?份证据我准备了几份,高大人没有?退路。他上?报朝廷就主动得罪太子,他瞒下来,那就是与唐员外同流合污,正合我意?,我正愁没他的把?柄!
当年他怎么逼我大哥做选择,如今我奉还给他。他想把?我留在高家,想用我牵制俞家,他就要知道刀有?两面,剑有?双刃,我亦能?牵制他,牵制高家。”
陆青石跟了他多年,知道对方疯起来,除了俞家姐弟没人能?真的劝住,说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和大爷、姑爷商量,自?己做了决定。若是能?成也?罢,若是不成,把?自?己连累了,他们绝不会轻饶你。我还得陪着你一块儿倒霉。”
高晖忙讨好着给陆青石扇风,“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别说好听的,你这?次是和高大人彻底撕破脸,以后他必然处处给你使绊子。”
高晖冷笑道:“放心,见了面,依然‘父慈子孝’。”
陆青石白他一眼,重新?夺回蒲扇,教训道:“我看你的算盘拨得不会这?么称心如意?,高大人在京为官多年,哪里是你想算计就能?算计的。现在朝廷还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是有?变数。你别把?自?己搭进去。”
“高大人还能?派人杀我不成?”
“也?不是不可能?。”转身走回自?己位子,提醒道,“贪赃做假账那是上?面官员的事?,停工可就是咱们提举司的事?。”
“停工是陶提举的意?思,我听他的。何况木料供应不足,总不能?以次充好,那才是掉脑袋的事?。”挪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将腿搭在桌子上?,“鬼天气这?么热,上?下全都歇几天避避暑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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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这?边悠闲纳凉,束主事却半刻歇不得。
造海船之事?朝廷尤为重视,现在因为木料之事?,造船场不得安生。如今全都歇工,工匠那边只听提举司的命令,威逼利诱不管用。高提举滑泥鳅一般,这?不管那不管,全推给陶提举,眼下又找不到陶提举,不知道人跑哪里躲凉快了。
他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心里头?将提举司上?上?下下的人挨个骂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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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俞慎思一行人,同盛久一路朝安州来。
途径万寿县,几人前?往长贺乡去看朱薯的收成,盛久三?人亦是对朱薯这?种新?奇东西感兴趣,同他们一道。
三?人相互看了眼,一同过去身份肯定暴露。
闻雷道:“我们还有?点事?,盛公子先去,我等要进县城一趟。”
盛久猜到俞慎思身份,也?便猜到三?人所虑,没有?为难,与他们辞别。
俞慎思没有?同夏寸守和闻雷前?往万寿县城,让他们先去向胥县尊打听今年朱薯试种情况,他借口回一趟安州城,转而便去安州造船场。
高晖正对着海船图-纸沉思,有?人过来禀报衙署外有?个?少年要见他,从安州过来,没有?透露姓名。
高晖微微沉思,猜想是三?弟。
到了衙署外,果真见到三?弟在树下阴凉处等候。一身轻薄夏衫,面颊热得微红,神色几分焦虑不安。旁边马拴在树上?,没有?下人跟着,是自?己一个?人快马加鞭赶过来。
“家里出什么事?了?”他急忙走上?前?。
俞慎思扫他一眼,拉着高晖朝衙署旁边树林里去,避开人问:“造船场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高晖心中微紧张,面上?却若无其事?,笑问:“你从哪儿听来的?你不是去游历了吗?怎么回来了?因为这?个?事??”
俞慎思了解他性?子,不与他多说废话,直接道:“我在途中遇到一人,他多半是皇室中人,且在朝为官。此人化名盛久,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此时就在万寿县。皇室子弟酷暑天乔装到安州来,必然是安州这?边出了事?。我并?未听说其他的什么事?情,朝廷近来重视海船建造,猜是造船场出事?了。”
高晖依旧淡定自?若,拍了下三?弟的脑袋教训:“你不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瞎猜什么,吓唬自?己还是吓唬我呢?造船场这?边没事?,放心吧!二哥还有?要事?忙,无法招呼你,你先回去吧!别没事?瞎琢磨。”
俞慎思心里还是有?种预感,是出事?了。
高晖素来最喜欢哄他。
他朝林子外瞥了眼,看到在门前?树下等着他们的陆青石,快步走过去。
高晖知晓他要做什么,急忙喊了声:“思儿。”
俞慎思加快步子走到陆青石面前?,询问:“青石哥,造船场出事?为什么不和家里说?”
陆青石被问愣住,“没有?出事?,你从哪里听说的?”惊疑地望向跟过来的高晖,紧张地道,“二爷,造船场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没听说。”
俞慎思盯着对方几息,对方神色如常,不像说谎。
高晖回道:“没出事?,思儿担忧过甚了。”
“原来如此。”陆青石放松下来,笑着拍了下俞慎思道,“放心吧,有?我看着你二哥呢!有?风吹草动,我立即告诉大姑娘和姑爷。我每天都盼着你二哥挨揍呢!”
“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是,早就想揍你了。”
两个?人说着就要动手。
俞慎思无奈叹了口气,这?都多大了,还不分场合说打就要动手。
“二哥,你能?有?点为官之人的样子吗?怎么像个?……无赖。”
“真是长大了,都敢教训二哥了,没大没小的。还教二哥为官,二哥倒是想看你为官模样。二哥预祝你金榜夺冠。”
陆青石也?不和高晖胡闹,转向俞慎思,笑着抱拳道:“我也?预祝三?爷高中状元。”
“多谢二位哥哥。”
见二人这?状态不像是造船场出事?,真是他担忧过甚。也?许是安州发生了别的事?情。
俞慎思还是提醒:“二位哥哥留点心。”
“知晓,无需你操心。你专心准备春闱,我们等你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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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俞慎思后,高晖和陆青石相识一眼,双双心下松了口气。
陆青石了解情况后,忧心地问:“你觉得会是哪边的人?”
高晖转身走进衙署大门,回道:“不管是哪边
人,我们都要留心些?。朝廷既没有?让省府衙门来处理,亦没有?明着派官员来,而是暗中派皇室子弟。看来陛下是要维护太子,暗中处理,而我们恰恰得罪了太子。”
陆青石冷笑道:“看来这?里面是高大人的手笔,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一切未有?定论?,言之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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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回了安州,俞慎思便回了趟安州城。俞纶夫妇见他回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只道顺路回来看望,和他们说见到瞿家的事?。
私下和李帧说见到盛久之事?。
李帧并?没听说安州出了什么事?,询问他是否能?确认对方身份。
俞慎思没有?十成把?握,但有?七八分可以肯定对方是皇室子弟,而且还是在朝有?官职的皇室子弟。
李帧沉思良久后,劝他:“既然与小晖无关,你无需多猜想。朝廷总是要处理一些?不想为人所知之事?。很多事?只能?交给皇室子弟和靖卫司。你明年春闱后许是要入仕为官,这?种事?慢慢就见得多了。”
劝俞慎思莫多想,然避开俞慎思,李帧便写了封信,命人给高晖送去。
俞慎思在家中呆了几日后,顺便去书肆整理了下这?几个?月寄来的文章。很多是李帧提前?准备好的,意?欲秋日入京带给他。现在他回来了,给他带着路上?细读。
整理好文章,装进一个?小箱子中,俞慎思带着小厮出门。刚走到书肆前?面铺面,意?外地见到盛久和随从站在柜台前?。面前?是几本书,手中拿着最新?一期的科举学报。
这?也?太巧了。
俞慎思欲转身躲开,盛久已经看到他,唤道:“俞公子,真是有?缘。”
俞慎思硬着头?皮走过去,“盛公子,这?么巧。”
此时柜台里的伙计还很不合时宜地补了一句,“三?少爷,原来这?位公子是您的同窗?小的眼拙,没认出来。”
完了,身份瞒不住了。
俞慎思尴尬一笑,对伙计道:“萍水相逢。”
朝对方挑选的几本书瞥了眼,竟然是高晖写的那几本南洋游记。再联想对方看到丘山狂客文章时的反应,可以定肯定对方认识丘山狂客此人,甚至可能?就是他本人。
盛久放下学报,拿起书,看着作?者的名字,笑道:“俞慎行,在下没猜错,朱薯是此人带回国的吧?”
对方如此问他,显然已经确认他的身份。
高晖既不想别人知晓朱薯和他有?关,亦不想别人知晓此书与他有?关,现在好了,全都暴露了。
而他自?己,三?次将丘山狂客文章落选,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记恨在心,回了京找自?己麻烦。
他笑笑未出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既然与盛公子如此有?缘,这?几本书便当在下赠予公子之礼,万望莫嫌礼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