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塘北鲤
“师父你教我读书吧,我也想像你一样一开口就得贵人喜欢。”又一个有野心的家伙道。
赵一和:“寻个你们有空的时候。”
时年太监没文化是普遍现象,赵一和能说会道简直是异类,但也因为他这一特质总能在永隆帝面前说上话,让人羡慕不已。
他愿意教,四个徒弟闻言大喜,齐声:“谢师父!”
“师父师父,安阳夫人好似比传闻还好看。”
赵一和淡淡一笑。
确实,夫人甚美。
“再好看有什么用,君侯大人根本不欲理会,宫道上我一个小兄弟听得真真的,他不回府,”自以为很懂的小太监头头是道地分析,“看吧,迟早和冷宫里的娘娘们一样成为红颜枯骨,也就是师父心善肯为君侯开脱,让她脸面还挂得住,否则还不知如何议论呢。”
他说得条理分明,其余人也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点兵的内情,顺着他的思路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可怜了。”
冷宫娘娘什么惨状没人比他们清楚,再对比安阳夫人的雪肤花貌,确实可惜。
君侯府离皇宫近,坐上车不过一刻钟就到了宫门,接下来的路只能走着进去。
赵一和要到皇帝身边伺候,四个徒弟也各有各的事。
本该分开,赵一和却想到身上还有一桩差事,有点分身乏术。
“瑶华宫的贵妃娘娘想要御苑中的几尾锦鲤,你们可有人愿意去?赏赐必不少。”
贵妃财大气粗,入宫前的娘家可是第一商贾,给的报酬都是别宫的好几倍。
四个人几乎想都没想:“我去!”
赵一和为难地蹙起眉。
差事只有一份。
四个人也想到了,连忙毛遂自荐,挤来挤去。
眼看越闹时间越拖,容易耽误事,赵一和指了指徒弟中排行老四的那位,报赧道:“四儿年纪小让让他,下次再给你们寻机会。”
另外三人立刻垂头丧气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也没小多少”。
赵一和继续歉疚着看着他们,三个人泄了气一般,只能离开。
临走前看到兄弟神气活现的都不由攥紧了拳头。
显得你,切。
只剩下两个人后,赵一和对四喜嘱咐注意事项。
挑锦鲤也是一门学问,要色泽艳丽,活泼有生气,从头到脚都不能有损伤,还要仔细检查它们身上的口眼鱼鳃……
四喜挠挠头:“御苑的人不能帮忙挑吗?”
“御苑那群人你还不知道吗?”赵一和无奈,“他们也忙着呢,好些奇珍异兽都在那,宝贝程度比这锦鲤只高不低,半点不能出差错。”
四喜叹了口气,有些认命了。
赵一和摸摸他的头,这个只到他肩膀的人抬头,又希冀地看着他。
“若你不会,便去冷宫寻徐公公,他从前是御苑的。”
四喜眼睛一亮:“谢谢师父!”
“去吧。”
赵一和慈爱地看着他,四喜仿佛受到巨大的鼓舞,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被补破的裤脚若隐若现。
赵一和拂去手上尘埃,又正了正孚帽,一步步走向深宫,身上的灰色袍服与宫道上的石砖融为一色,是不显脏的质地。
路过的宫女太监打招呼,他便温和回应,小宫女小太监明为遮掩实则大声地说他脾气好,他也侧头以示羞赧,惹来阵阵窃笑。
在宫里,心思澄净的人总说他宽以待人,温和有礼,他也常觉得自己是好人,每每听到心情不由更加明媚。
来到承运殿,干劲满满的和公公向皇帝陛下解说面见安阳夫人的过程。
“夫人含蓄惯了,面对皇恩并不骄矜。”
其实夫人爱医书胜过爱锦绣,也没将那些梧桐放在眼里,隐隐的还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嫌弃。
当然这点只有赵一和感受到了。
永隆帝咧嘴:“确实是她的性子,她……可有变化?朕半年没见过她了。”
“夫人比过去清瘦了些……”不待永隆帝发愁,赵一和发出疑惑,“也不知是不是雍王与其弟害得夫人如此。”
永隆帝冷下脸:“还用问?!他们将她掳走,朕要他们命!”
赵一和躬身:“陛下英明。”
“不过奴才在君侯府未看到君侯,这军务再忙也该回家看看啊,夫人被晾在那好生可怜……”
永隆帝皱眉,想骂那鸿图不像话,心底深处却觉得他不回去是好事。
永隆帝再一次为复杂的思绪叹气。
赵一和:“此外,君侯与太子殿下吵了一架引得宫人议论纷纷,都说君侯目无尊上,可要奴才……”
永隆帝摆手:“他就那个德性,气极了怕是朕都要被削一顿,更何况太子,悍将如斯,令朕头疼,奈何忠心难得,哎,果真人无完人。”
“奴才也觉得君侯忠心可嘉,定不让谣言再起。”
之后赵一和重新说起梓桑,永隆帝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放过一丝细节。过了好一会,他说无可说的时候,才重新拿起奏折批阅。
赵一和尽职地为皇帝磨墨,间或整理奏折,再听一听永隆帝对大臣的谩骂,等他口渴了适时递上一杯茶。
晚上再劝一劝皇帝进后宫。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结束一天的工作,赵一和洗漱过后正要躺下休息,三个徒弟中的大福哭的涕泪横流,膝行到他面前告诉他四喜没了。
“晚膳的时候他就没回来,睡觉的时候也不在,结果冷宫的公公叫我去识人,我一看那蹩脚的裤腿就知道是他!只有他会这么缝着玩儿,呜呜四儿被发现的时候都沉塘了,淤泥吃了满肚子,差点浮不起来!”
“呜呜呜呜师父,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我再也不跟他拌嘴了。”
赵一和落下一滴泪:“你先起来,告诉为师为何是冷宫的人叫你去寻人,他不是去御苑了吗?”
大福鼻涕眼泪一把:“我不知道啊,徐公公说池塘边的石头被人踢踏过,还有松动的痕迹,四儿的脚印就在上面,他是从松动的地方刺溜下去的,咱们都知道冷宫的池塘淤泥多,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赵一和颓着身体,心痛难当:“终究是孩子心性害了命,你们以后记着当差时要认真不可同他一般三心二意。”
到这时候他还记得点醒徒弟,大福用力地点点头。
“走吧,去冷宫把四儿带回来。”
因为是半夜,既不敢吵扰别人,也不能由着这种晦气事传出去,四喜最后被草草送出宫,由赵一和垫钱让人给他整理遗容,找块风水宝地葬了。
宫里的孩子一般没有家,更别提家人,四喜能有个安身的地方都要谢赵一和人好,为徒弟做到这一步。
赵一和回住所的时候已经是天空泛白的时候,再过一个时辰他还要当值,只能赶紧眯一下。
衣服鞋袜都没去就躺在了床上。
这一觉他意外睡得很沉。
他还做了个梦。
梦里,有‘小老师’的身影,那个总是穿着素色衣服,尽量不显眼的人。
也是七年前相识,令他脱胎换骨的恩人。
第11章 甜心太监(二)
多年前的青州也是混乱之地,有权有势的人到哪都能活,有钱人依附对的人也能活,普通百姓则不然,是真正活在炼狱里的群体。
卖儿女,吃人。肉,做尽穷凶极恶的事都只为活着。
他们是无法用礼法道义去追究的存在,因为每个人都这么干。
赵一和当时也不叫赵一和,用家里排行称呼,他是赵三。
他也是父母为了活下去而被推出来的牺牲品。
隆冬腊月那天,他被家人挂牌出售,要价三升米。
奴隶市场上有太多和他一样的存在,他只是寻常的一个。
被挂牌的奴隶比普通人还要低阶,他们身上没二两肉,有钱人家不会买这种身体差的来干活,没钱人就更不会买这种只能嗦嗦味儿的竹竿子。
他们的行情一向很差。
要价牌上的三升米一改再改,终于在改到半升的时候被人买了回去。
就这样,赵家父母还要磕头谢主人家大恩大德。
他们正值壮年,有米就能活,这些年陆续生了几个孩子,一直有在卖,因此对抛弃赵三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揣着米就跑了。
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
那次买他的人家有点来头,竟然将整个市场里的奴隶都包圆了,来卖儿卖女的人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混在奴隶堆里,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落雪上,脚都没直觉了才到新主人的地方。
是一家贵族斗兽场,外面看是成环状的矮脚土楼,又小又方正的透气窗开着,可见其中有许多兵器对着窗口,应该是有人在站岗。
他们那些人走在阴暗狭长的地下长廊,目的地便是土楼内中空的斗兽台。
越走近,里面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比他们一生听到的笑声还多。
那样疯狂,激动,澎湃。
还不懂什么是斗兽场含义的他们以为里面是什么人间天堂。
直到一声声野兽的嘶吼,和人的惨叫传来,他们才明白了什么,向前的脚步变慢。
走在第一个的人大着胆子问买他们来的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那位出手阔绰的大人,指了指前方露出光亮的尽头:“州牧大人请各位来玩,若有人赢了里面的家伙,便给你们粮食衣服,陪里面的大人们玩玩吧。”
他那蛊惑的话说完就让队伍继续走。
长廊边上也都是拿武器的将士,虽然那位大人肯多说这么些话看似好脾气,但是多年来的底层经验告诉他们,有疑问可以,但最好不要退缩,否则有问必答的大人会变得非常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