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餐吃五碗
王川泽倒是想跟着老婆一起回去,但是刚进单位没多久就请长假,还是跟着老婆回娘家这种理由,就算他舍得下脸皮,孟笙笙也坚决反对。
两个孩子还在上学,没有长假,孟笙笙也不带了,就准备自己回去。
出门买车票的时候,孟笙笙看到街上多了很多穿喇叭裤、戴墨镜的青年。
自从改革开放之后,街上的颜色也多了很多,什么颜色都有,和几年前灰扑扑的街道完全不同,瞧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孟笙笙发现街上多了很多走的很近的男女,相互牵着手、挎着胳膊,也没人多说什么了。
孟笙笙也顺势挽住了王川泽的胳膊。
旁边街道上有家刚开的小店,是卖卤味的,好些人喜欢这个味道,愿意花上一两块钱买上一两斤肉回家下酒,转身就在背地里说这家老板傻,辞了正经工作不要,非干这下流工作。
这时候的人无论表面上怎么说他们胆大,说他们支持国家政策自主创业,背地里是真看不起个体户,哪怕再挣钱,十万八万的挣,一样觉得这家人是不安分份子,看不起这种人。
孟笙笙对这些个体户没什么多余的看法,反倒是觉得这些人是真聪明,能放得下身段,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能成功。
她晃晃王川泽胳膊,王川泽也知道她的意思。
家里的两个小祖宗在他们出门的时候,拖着他们俩的大腿不让走,非要跟着一起来街上玩。
孟笙笙都要发脾气了,王川泽还蹲在地上好声好气的和他们商量,最后的结果是,姐弟两个可以不跟着一起,但是必须给他们带好吃的回去。
两人到了卤味店门口,买了两个猪耳朵、两斤猪头肉,都是煮好卤好了的,拿回家就能吃。
买好了明天的火车票,一起回了家,看到姐姐正在旁边和妞妞一起过家家。
那是孟笙笙有天突发奇想,用木头给家里小孩做的一个木头小人,这个小人身材扭曲,两只胳膊的粗细都不一样,还是王川泽又给加工的了一番,才能勉强看起来像个人。
接着孟笙笙随随便便用家里的碎布头给木头小人做了两件衣裳,柚宁一下就爱上了这个游戏,经常带着大院里的小女孩到处找各种树叶子给木头小人做衣服换衣服。
而弟弟对换衣服游戏不感兴趣,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看着电视机,悠闲的呀……
京市和平成离得不远,坐火车也不用转车,一天一夜就到了。
孟笙笙提着一袋肉罐头、水果罐头和两斤肉回了平城钢厂的家属院。
这一路上碰到了很多人,各个认识的、不认识的婶子叔叔都和她打了招呼,孟笙笙不得不停下来和这些人说说话,知道这丫头毕业就是厂里的科长,夸她的话就没有重复的,听的她差点脸红……
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硬是被她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家门口。
敲了门,胡奠菊看到站在门口的孟笙笙眼睛都亮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接着又往她身后看。
知道她在找家里两个小孩,孟笙笙把胡奠菊推进了门,“别看了,后面没人,就我一个人回来了。”
胡奠菊把孟笙笙带回来的罐头接过去,嘀嘀咕咕,“怎么就不把柚宁和承宁带回来,好久都没看见两个孩子了……”
孟笙笙说道,“妈,你这话就不对了,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不就把人带回来了,怎么就很久没见了?”
“你也知道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回来的?这都有一年多没见着了……”
絮絮叨叨的,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下次回来必须把孩子也给带上。
晚上吃完饭的时候,一家子都回来了,孟笙笙才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大哥两口子明显在闹别扭,一个脸比一个拉的长,谁也不说话,二哥干脆就住单位宿舍没回家,三姐两口子现在暂时住家里,吃饭的时候,就三姐和她话说的最多,三姐夫安安静静的,吃完了就照顾几个孩子去了,其他人也都都安安静静的。
气氛不对劲,这是家里有事啊。
把碗筷一放,孟笙笙问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家里这是出事了?”
胡奠菊叹了口气,都是家里人,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孟春生直接哼了一声,把碗筷一放,就进屋了,明显是不高兴了。
大嫂和孟三姐把碗筷收拾了,胡奠菊才说道,“还不是你哥闹的,原本一家子安安生生的,他非要南下,说那边刚刚划了一片特区,想去南边闯闯,你说,我们能答应吗?”
孟笙笙一愣,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事。
看了看孟红旗,他倒是坦然的很,“你们说我现在还待在废品站有什么意思?就那一个小小的地方,这两年进来多少人?六七个人每天在废品站待着,除了相互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还能干些什么?在四五年前,偷着还能弄些好东西去卖,挣点钱回来,但是现在那地方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就算好不容易能淘到好东西,六七双眼睛盯着我,就得和那些人分些好处,那还能剩些啥?
我也想过了,你和卫国都考上大学了,我也不是没试过走这条路,但是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看书根本看不进去,学也学不会,记也记不住,能怎么办?
每个月就二三十块钱,我还有一个媳妇儿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要养,现在菜钱、米价比几年前涨了好几分了,以后肯定还得涨,我就那点死工资,怎么养?一家子饿死?
现在收音机里天天说开放开放,上头都支持的政策,我就想去南边看看,见识一下。”
大嫂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了,“我也有工作,一个月三十多的工资,加一起就六七十了,还不够我们一家子用?你就非要跑去那劳什子南边?”
孟红旗眉头越皱越紧,“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嫂把围裙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非要走的意思?”
说完就进屋了,门被砸的框框响。
胡奠菊叹了口气,把地上的围裙捡了起来,挂到了自家在墙上钉的钉子上。
胡奠菊坐到孟笙笙旁边,“老大,你也想想我们,现在工作那么难找,一大把一大把的知青回城找不到工作,你这份工作清闲又稳定,要是辞了不干了,以后回来了,那三十块也没了,那以后你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孟笙笙倒是对家里这个大哥是支持的,毕竟她知道,孟红旗真要是在废品站待着,几年后一下岗,大哥一家可就真得喝西北风了。
“妈,大哥心有大志向,就让他去闯一闯试一试吧,一个大男人,老在废品站和一群姑娘待着算什么事,现在至少咱们还能给他兜底不是?”
接着孟笙笙又对着孟红旗说道,“就算想南下,也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成事的,大哥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孟红旗沉吟片刻,“我问过几个南下的兄弟,他们说现在南边开厂非常挣钱,现在好些厂子用机器做衣服快的很,样式好看也便宜,但是我也没具体见识过,开厂我也没本钱,机器、地皮……这些我也没人脉弄到,所以我打算先拿几百块试试水,买些南边的新样式产品回来,慢慢积累本钱……”
孟笙笙继续问道,“要是赔了怎么办?”
“大不了回来从头干,我在废品站也认识了不少人,好些棉纺厂、钢铁厂……的职工把厂子里上好的产品运废品站卖了,这些东西随便加工加工,攒一攒,什么自行车、收音机,我也能弄出来,到时候运到旁边农村低价就能卖出去,怎么也饿不死我们一家子……我都打算辞了工作了,也不怕别人在背后说闲话,靠自己的努力挣钱,我觉得不丢人。”
孟笙笙往靠椅上一靠,笑了,对着正在门口抽烟的孟春生说道,“爸,大哥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咱们还担心什么?让大哥去试试呗。”
接着又对着孟红旗说道,“既然想干,就不要那么扣扣索索的,我给你投资,走一趟也能多赚点。”
孟红旗摆摆手,“哪能要你的钱,你也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孟笙笙说道,“不是借给你的,是投资,我给你投资两千块,你放心大胆的干,挣得钱咱们四六分,你六我四,后面你的生意步入正轨了,咱们再重新分配你挣回来的钱。要是亏了,你也不用还我,投资就要承担风险,这钱我也出的起。”
孟母过来轻轻揪了揪她的耳朵,“这么大的事你就不和阿泽商量商量?”
孟笙笙说道,“家里的钱都是我做主,他都听我的。”
孟母和他们住了有一年多了,知道两口子怎么相处的,也知道王川泽平时对她闺女是真好,还有几年都要三十的人了,养的跟没出嫁的姑娘似的,摸了摸四闺女的脑袋,“你也就是运气好,找到这么个男人……”
虽然家里人还是不怎么愿意,但是孟笙笙和孟红旗的谈话,至少让他们的态度松动了很多,孟红旗也没干脆利落的辞职,反而请了半个月的假,要是这次失败了,至少还有一个工作能给他兜底。
孟笙笙这次回去之后,就到单位报道了。
国棉厂的位置她早就知道了,孟笙笙自己骑着她大学那辆自行车去的。
办好手续,档案科的科长握了握孟笙笙的手,笑笑,“大学生都是咱们国家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您来了咱们厂子就多了一员大将,来了就安心干,咱们一起努力,把咱们厂子做大做强。”
孟笙笙笑笑,“过誉了,您是咱们厂里的老同志了,我还是新人,得像您这样的前辈学习。”
国棉厂也是京里的一个大厂,里面员工也有几万人了,里面附属幼儿园、附属中学、连带着医院、基础设施都挺完备。
厂里和其他国营厂差不多,有厂办、各个车间、人事科、计划科、技术科、销售科、供应科、总务科、运输科、保卫科、后勤处。
她这次就要去技术科任科长一职。
因为孟笙笙有住处,不用专门给她分配房子,倒叫好些人松了口气。
毕竟这时候的房子是真抢手,狼多肉少,谁也不想厂里多一个抢肉的。
孟笙笙跟着领路的人到了她的办公室,一个单独的房间,房间也不小了,有办公桌有沙发。
办公桌上有新的茶缸,明显是给她准备的。
她直接让副科长准备了些资料,她要看看她这个岗位平时的工作范围和工作职责是什么,接着又看了看前任科长离职前手续有没有不完备的地方,毕竟要是前任给她留个烂摊子,她还没发现,到时候她得哭死。
忙了一天,回家往沙发上一坐,旁边的姐姐就殷勤的来给妈妈捶背。
“妈妈,工作辛苦了!”
孟笙笙惊讶,“哟,闺女长大了?会心疼人了?”
柚宁得意的甩甩辫子,“我们老师说了,要回家帮爸爸妈妈做一件事,要写进作文的。”
孟笙笙心说,原来是作业啊,她说这丫头怎么无缘无故来这出。
王川泽回来往孟笙笙旁边一坐,“怎么样?”
孟笙笙叹气,“不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张嫩脸,她能够感觉到,厂里的几个大领导并不把她当回事,好像把她当成了个花瓶,放在一个不要紧的位置上,让她自己玩儿。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正常现象,毕竟她一个新来的,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人家能放心交给她什么大事?
其实仔细想想,这地方也不是那么坏,技术科平时也就管着几个研究怎么织布的技术人员,上头也没什么硬性指标任务,里面的人大多数都是在混吃等死那一类,没什么上进心,不过往好的一方面想想,这些人也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她一来,顺便厂里的机器的维修和保养也交给她了,当个半大不大的领导,按时上下班,拿着死工资,有时候还能弄点福利回来,啥都不用操心,也挺好的。
没几天,孟笙笙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
拿回家一打开,里面全是些新鲜玩意儿,两条眼色艳丽的喇叭裤,一条牛仔裤,几件花短袖,竟然还有几个墨镜,三个电子表。
再一看寄件人,孟红旗。
包裹最里面还有一封信,里面夹了好几个存折,信是她哥写的,孟春生说,他买了一批南边的新衣裳和几十块电子表回来,往大街上一摆,四十块钱一件衣服,五十块钱一条裤子,不讲价,一天不到就卖完了。
她给的两千块和家里人给的五百块,他一点没剩,全买了货,回来之后,生生让他赚了好几千,给她的存折上也存了一千一百二十三,有零有整的,还有一部分没给她,说是就当是她继续给他的投资。
“怎么还这么麻烦存这么多存折?一个不就行了?”
辛芽倒是知道些内幕,“现在谁敢露富?就算家里有钱了,邮局有储蓄业务了,也不敢一下存多了钱,就担心别人知道自己的家底,这钱一多,不就代表家里成份不好?要是几年前那运动再来一次,一家子全都得下牛棚。”
这样一说,孟笙笙就明白了,被几年前的运动吓怕了。
孟笙笙把几张存折收了,拿着大红的喇叭裤就笑,这时候逛街,在街上都能看到好些穿喇叭裤的潮流青年,还烫了头,烫头发的人多了,街上多了好些理发店。
她拿着喇叭裤就是看个稀奇,真让她自个儿穿,她还真不喜欢。
辛芽拿着另外一条亮黄的喇叭裤,“这大裤脚,跟家里的扫帚似的,我买菜看到街上好多穿喇叭裤的小年轻,走起路来,裤脚把那街道都给扫干净了,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
孟笙笙笑着非要辛芽去试试,“表姐,咱们也赶个潮流,你去试试去,这可是南边的最新款。”
辛芽拗不过孟笙笙,还真去试了,上身一件花格子衬衫,下身一件喇叭裤,孟笙笙还把墨镜也给她戴上了。
孟笙笙憋着笑,“潮,真潮。”
辛芽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好笑,最后还是把衣服脱了。
孟笙笙虽然不喜欢喇叭裤,但是对上辈子经常穿的牛仔裤倒是挺怀念。
她拿了一条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接着又拿了一件稍微没那么花哨的短袖进了屋子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