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十?支全中者,足以入朝为?将,这个大高个年纪轻轻,和颜悦色,看起来脾气温和,肯定不是武将。
齐容与握住一大把箭,瞥了一眼画舫上朝他们招手的船员,时辰差不多了,该登船了。
与其在斗气上浪费时辰,不如登船望月来得惬意轻快,即便今晚无月。
他就那么随意一抛,而非一支一支投壶,然?后?拉住黎昭走向其中一艘画舫,在越过呆住的公子哥时,用腾出的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脸。
“叫三声?九爷听听。”
说完,登上画舫,再懒得扯皮。
十?支箭矢还在长颈壶中有规律地打转。
公子哥意识到自己惹错了人,缩头缩脑地赔起笑,一声?声?喊着“九爷”。
可能觉得不够诚意,还发动身?边人一起喊。
能屈能伸。
黎昭站在旁,看着自己所在的画舫离开岸边,岸边的一群人渐渐缩小?成蝼蚁。
蓦地,绑缚发髻的飘带忽然?松散,发髻没了支撑,浓密的长发松松垮垮垂落肩头,她索性摘下簪子,任一头青丝垂腰。
这一幕,落在齐容与的余光中,而他接住的是那跟飘落的飘带。
另一边,微服出宫的萧承正?在一处府邸与人行?棋。
那人峨冠博带,蓄羊角须,行?棋至收官时,见?萧承将棋子丢回?棋笥,摇头淡笑道:“陛下心绪不稳,才?会输掉这局。”
“是一连三局。”萧承挽了挽袖口,接过府中侍从递上的热茶,坦然?接受了棋差一着的事实。
朝野上下,与天子对弈,赢棋赢得毫无负担者,除了黎淙,就数这位国子监祭酒邱岚了。
“陛下棋艺愈发精湛,绝不在老夫之下,只是静不下心。”瘦削的老者剥个桔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吃了一半,才?问起萧承是否要?与他分享同一个桔子。老者身?上,既有文人墨客的儒雅,又有市井的烟火气。
萧承提了提嘴角,拒绝了。
邱岚打个嗝,端起茶汤呷了一口,“陛下不爱笑了。”
“已经很?多人说过了。”
“为?情所困?”
萧承在邱岚面前一向坦诚,否则也说服不了这位大儒放弃归隐,步入刀光剑影的朝野。
他向后?靠在躺椅上,拿起个桔子剥了起来,被桔瓣的汁水蛰了一下眼睛。
深邃的凤眼微眯,人恹恹的。
外人几乎看不到天子消沉的一面,邱岚清楚前因?后?果,又有忘年交这层关系,不由多了一句嘴:“陛下既放不下,何不随本心,将真实的一面呈现给那位姑娘?”
“她现在看朕,像看待仇人,在她面前,朕每次都是自讨没趣。”
“能不能理解为?,厌恶一个人时,无论这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见?萧承没有反应,确切地说是不愿承认这一事实,邱岚捋捋须,“难办,也好办。”
萧承投去视线。
老者笑了笑,兀自改动黑白子的走势,“重整棋局,打破揉碎,重新开始。”
聪明人一点就透,萧承陷入沉思?。
刚巧一道蹒跚身?影随管家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坛子酒,身?穿书生青衫,正?是被人打瘸腿的崔济。
崔济不知萧承身?份,当是邱岚的客人,先朝邱岚鞠了一躬,“先生,学生来送酒了。”
两人并无师徒名分,但?崔济从心里?敬佩这位文豪大家。
邱岚招呼崔济入座,看他太过拘谨,叹笑一声?将人拉近,主动介绍给棋桌对面的男子,顺带讲述了崔济的遭遇。
萧承将视线落在书生身?上,“俞骋夺了你的未婚妻?还打断了你的腿?”
这话略过老者,是直接问向崔济的。
崔济局促地攥了攥衣摆,如实答了话。
萧承坐直身?子,单手搭在棋桌上,慢慢转动冒热气的茶盏,“可想过报复?”
“势单力薄,无力报复。”
“若势不单、力不薄呢?”
崔济抬眼看向同样身?穿青衫的男子,隐隐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矜贵感,让他生出自惭形秽,可他的回?答带了十?二分的认真,“能力所及,管他是不是皇亲国戚,我必报复。”
“怎样的代价都行?吗?”
崔济皱眉,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被动,但?观客人气度,又不像那种会拿人取乐的纨绔,何况他是邱先生的客人。
“倒也不是,又不是不共戴天之仇,没必要?玉石俱焚。”
萧承来了兴趣,“夺妻之恨,还不是不共戴天之仇?”
“小?生心中的天没有塌,那女子不足以让我刻骨铭心。”
萧承反复咀嚼着书生的话,若黎昭有一日嫁了人,自己心中的天会塌吗?又会刻骨铭心吗?
他自认此刻心中的天还没有塌陷,但?已阴霾多日,忽然?有转晴的迹象。
重整棋局,打破揉碎,重新开始......
**
画舫之上,黎昭和齐容与坐在二层船舱内共进晚膳,一桌子美食在辣锅面前都成了配菜。
两人涮着肥瘦相间的牛肉,顾不上讲话。
一小?坛子酒温热在水中,是黎昭上次买给大都督府将士的黄酒。
可即便辣到舌头发麻,齐容与还是会仰头灌酒。
吃肉喝酒,才?最畅快。
黎昭有些饱腹,暗自揉揉肚子,隔着辣锅的水汽,看向对面毫不端架子的男子,忽然?提起酒坛为?他斟酒。
齐容与一愣,入目的是少女露出衣袖的白皙腕子。他抬起眼,同样隔着辣锅的水汽,有些移不开视线。
黎昭披散一头乌黑的长发,身?穿素雅衣裙,偏偏臂弯的披帛鲜艳如霞,形成视觉的冲击。
齐容与别开脸,无意识摩挲缠绕在自己腕部的飘带。
黎昭问道: “怎么不喝了?”
“怕醉。”
黎昭当他说笑,没有过心,单手托腮看向半敞的窗外,发觉不知何时,天晴了,万里?星空熠熠闪闪,一轮弦月悬挂天上。
她起身?走出船舱,站在船尾的甲板上,在一排排纱灯微光中,看涛涛江面浮光跃金,美不胜收。
许是受气氛感染,在察觉到身?后?站着的人时,她转过身?,捋去衔在嘴角的长发,“齐容与,我为?你跳支舞吧。”
原本在人面前展示舞技,可能是一件脚趾扣地的尴尬事,可齐容与的包容心和共情力异于常人,与之相处,不会冷场,极度轻松,能够让黎昭畅所欲言,肆意行?事。
为?他跳舞,黎昭不觉得尴尬。她自小?喜欢舞蹈,喜欢沉浸在美景中自娱,可后?来,为?了讨好萧承,她刻意卖弄,尽量将美感发挥到极致,渐渐失去了自然?流露的舞韵。
失去韵味,再美都浮于表面,难怪萧承不喜欢。
已许久不在人前起舞的黎昭提起一盏风灯,随意舞动,嬿婉柔美,在天际江水间,成了浮翠流丹的一抹秾色。
齐容与静静观赏无声?的舞蹈,耳畔隐隐有天籁。
风声?、鸟声?、流水声?,交织出舞曲。
骤然?放晴的墨空,月色很?美,可月色因?起舞的少女变得更美。
齐 容与忽然?觉着,若黎昭穿上月波流光似的浮光锦,一定会美到让人窒息。
黎昭,这样下去,我可要?喜欢你了。
他默默说在心里?。
雨过天晴,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时而有说有笑,时而静默无声?,但?无论怎样的相处,都不会尴尬冷场。
在月光不及的角落,几道身?影悄然?而至,其中一人,注视着言笑晏晏的少女。
在齐容与身?边的黎昭,恢复了朝气。
这个年纪,是该充满朝气。
昭昭,明也。
萧承转身?,背道而行?,身?侧跟着一行?侍卫,以及一个一瘸一拐的书生。
第24章
惊蛰日, 春雷始鸣,冬眠的?虫兽陆续醒来。
天还没?亮,刚下过小雨, 黎昭送祖父一行人离城,开始为期数月的?南巡。
爷孙俩手握手站在城外山坡上, 说着私密话。
送君十里, 终须一别,黎昭直等人马消失在视野里, 才转身回城。
晨光熹微时?,城中百姓纷纷跑向一家酒铺凑热闹,稻花的?酒香扩散在空中, 是因有人推倒了酒铺的?酒桶。
酒铺夫妻鼻青脸肿。
施暴者的?身后, 站着个衣衫华丽的?年轻男子,正攥住一名青衫书生?的?衣襟,大声质问。
“本公子今日纳妾,是你趁机溜进府拐走了小翠丽吧, 人呢?!”
青衫书生?一脸倔强,隐隐有鄙夷, 激怒了历来横行霸道的?俞大公子。
“几日不见, 杀气挺重啊小子。”他松开手, 后退两步,转动手中一对文?玩核桃, “来,使出看家本事打我。”
书生?虽个子高挑,但在自幼习武的?俞骋面前, 就显得羸弱了。
随着看热闹的?百姓发出惊呼,俞骋一记重拳砸在崔济的?脸上, 打得书生?后仰倒地,颧骨淤青。
俞骋上前一步,揪住书生?衣襟,向上提起,“我再问一遍,你把小翠丽藏哪儿了?真不怕再被我打折一条腿?”
一边问,俞骋一边曲膝击向崔济腹部。
崔哥崔嫂欲要上前,被俞家扈从按在地上,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