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黎淙落座用膳,简单饮用了些饭菜, 又喝了一碗奇苦无比的汤药, 之后召集幕僚在书房议事。
归隐前?, 他打算推举几?名年轻幕僚入仕为官。
等议事结束,一名心腹小声提醒道:“近来?陛下时常传召三?位将率入宫, 侯爷还?需警惕。”
换作以前?,黎淙一定?会刨根问底,查明三?人与?陛下来?往的缘由, 但此刻老者笑得意味深长,默许了三?名部下的小动作, 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纵容三?人暗中拉拢其余九人。
小半月,都督廨房内,面容狰狞的老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散听着十三?将率关于初夏野练的计划,怪异的举动令除了齐容与?之外的十二人心里打鼓,尤其是?在御前?较为活跃的三?人。
其中一人哈腰笑问:“黎老可是?累了?”
黎淙单手执起小茶壶,对?嘴儿饮了一口,仍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是?累了,你们这些操练的计划,以后多去御前?建议,不必顾虑老夫,老夫也能清闲些。”
“黎老说笑了。”那人只当黎淙又开始多疑,顺便试探人心。
黎淙没多言,批准了几?人的操练计划。等几?人离开,他看向站在原地的齐容与?,挑起花白的眉毛,“怎么,有事?”
恰有明媚晨光投入半开的支摘窗,与?青年的笑颜合二为一,隽隽爽爽。
青年上前?一步,双手递上请辞书。
明媚与?暗淡交织出一缕缕光线,照射在庄严的公廨中,照射在角几?的菖蒲上,照射在堆放书简的架格上,照射在老者低垂的睫毛上。
老者徐徐摊开请辞书,十行?俱下,“可想?好了?”
“想?好了。”齐容与?灿笑,轻松惬意,仿佛已经融入杲杲日出倾洒的翠微山涧,望岫息心。
黎淙递还?请辞书,“去兵部吧,兵部尚书会带你去御前?。”
齐容与?双手接过,朝帅案前?的老者一鞠躬,当他走出公廨,诧异地看向排成数排的鹫翎军将士。
将士们看着与?他们朝夕相对?已有百日的年轻将领,或惋惜,或不解,或有千百情绪,他们静静目送青年离去。
青年冁然?,挥手作别。
嘴最碎的那员小将用手背抹了抹双眼,愁眉不展,总觉得至此失去一缕春风。
当兵部尚书急匆匆来?到御前?禀奏齐容与?请辞之事时,正?在批阅奏折的萧承顿住御笔,不慎滴落一滴浓墨。
“你说什么?”
兵部尚书汗涔涔,重复了一遍。
萧承撇了御笔,犀利乍现,“理由?”
“据齐容与?禀奏,是?因厌倦了勾心斗角,想?要请辞回北边关牧马放羊。”
“屁话。”
“......”
兵部尚书瞪圆眼,不可置信于帝王会爆粗口,他更低地弓腰,额头溢出冷汗,压根不清楚朝廷哪里亏待了齐容与?,会让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武将心寒生出归隐的念头。
齐容与?明明深得帝宠啊!
相比兵部尚书的不明所以,萧承隐隐有了猜测,为情所困吗?
“传他进来?。”
兵部尚书赶忙去传唤,须臾,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萧承背靠金玉宝座,淡淡凝着一脸淡然?的齐容与?,“爱卿请辞,该给朕一个恰当的理由,而不是?让朕去揣度。”
齐容与?一揖,“末将性子直,容易伤人,不适合周转朝野。”
“朝廷需要性子直的臣子,别跟朕藏着掖着,有话直说,齐容与?!”
齐容与?第一次被帝王直呼大名,他抬眸,僭越君臣之礼,直视起御案前?的男子。
窗外浓云浮动,他站在窗边,面庞忽明忽暗,一双琥珀眸敛尽深意。
候在御书房外的曹顺心思百转,隐隐有种预感,今日的帝王会极难服侍。
果不其然?,在齐容与?离开后,帝王那张脸阴沉的可怕,人呆坐在御案前?,一动不动。
曹顺讪讪:“陛、陛下......”
“滚。”
轻渺一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萧承站起身,微晃着身形摆驾回了燕寝,召见了内阁首辅和宗人府宗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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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阑人静,星河烨然?,黎昭在齐容与的陪伴下,来?到燕寝外殿,停在珠帘外。
“臣女黎昭,奉命见驾。”
“末将齐容......”
“黎昭进来?。”内寝的帝王打断了齐容与?的话。
珠帘外的男女对?视一眼,少女点点头,打帘走进,曲膝见礼,比之以往温婉许多,像是?心事重重下伪装出的淡然?。
或许旁人无所察觉,但萧承一眼识出她不似外表镇定?。他也算看着她长大,即便有了解的偏差,还?是?能辨别出她是?否紧张。
不止是?她,人在面对?棘手的事时,大多会竭力让自己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样?子。
可下一瞬,他自认的“了解”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少女笑了,盈盈莞尔,单刀直入,“承哥哥,我要嫁去北边关了。”
她开门见山,笑得更甜美了,仿若适才伪装的淡定?,是?故意为之,隐忍后发,如砒霜化刀,一刀刺在萧承的心口,毒素融血蔓延,传至四?肢百骸,直抵头部。
额头一瞬胀痛,萧承玉面苍白,忍疾问道:“何时的事?”
是?何时有了嫁给他人的想?法??又是?何时有了摊牌的勇气?
黎昭避开凑上来?的玳瑁猫,“齐容与?已经回答了陛下这个问题,没必要再由臣女作答。”
“朕在问你。”萧承握紧衣袂下为她千挑万选的那块已出雏形的木料,紧紧凝着少女的脸,曾几?何时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女,对?他不再亲近,冷淡疏离,连如此重要的婚事都要背地里商议,明面上还?要装出断情绝爱、孤寡一人的假象。
呵。
萧承笑了,扣紧木料,上挑的凤眸渐渐微红,从出生至今,他从没体验过求而不得,富贵荣华于他唾手可得,可偏偏、偏偏得不到一段被他弄丢的旧情。
他拾不回,哪怕卑躬屈膝,也再拾不回了。
自嘲的低笑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寝殿,一向沉着的男子双手抱头,几?分颓然?,如少年失意,难以克制怅然?若失的情绪。
往事一帧帧回溯,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穿着华丽衣 裙追逐在他的身后,一口一个“太子哥哥”,跌跌撞撞,冒冒失失,被他一次次气哭,也不知为何有那么多委屈的泪水。
此刻,他共情了那时的小丫头,他后悔了,后悔不珍惜她,可为时已晚,情易折,人心易变,难以修复,小丫头看开了,他却?陷进去了。
“昭昭,朕说不出甜言蜜语,但朕可以保证,朕可以保证......”年轻的帝王微耸双肩,压抑着快要吞噬他的情感,处在克制和?爆发的边缘,痛苦不堪,“朕可以保证,日后会一点点弥补你受过的委屈,别离开,行?吗?”
从没卑微乞求过人的年轻帝王红了眼眶,低垂着脑袋,掩饰着不该有的脆弱。
他怎会脆弱?一个生来?注定?周旋在权力中的天之骄子,怎会被感情折磨得脆弱不堪......
可他此时此刻的姿态,的确如冰霜脆弱。
黎昭恍惚之间,无法?将他与?那个寡淡理智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她自衣袖中掏出一块包裹油纸的茉莉花饼,打开油纸,递了过去。
萧承呆呆盯着形似茉莉却?只是?形似的甜饼,明白少女在暗示什么。
感情变了,强求之下,只有形似,不会再有至真至纯的心了。
他缓缓接过,眸光呆滞地咬了一口,伴着喉咙的酸胀咽了下去。
茉莉花饼缺了一角,留下整齐的咬痕。
“若朕非要强求呢?”他还?是?耷着脑袋,没有抬头去看黎昭。
黎昭淡笑,“陛下该了解臣女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定?,宁愿化为齑粉,也不改初心。”
“那朕陪你化为齑粉好了。”萧承缓缓挺直背脊,眼眶微红未消,“黎昭接旨,封后圣旨。”
少女微怔,珠帘外的齐容与?夹了夹眼眸,刚要上前?,忽听曹顺来?报,“陛下,龚太师有急事求见。”
萧承厉眸扫过,有什么急事也急不过对?这段姻缘的拦截,却?见自己的帝师身穿先帝所赐蟒服,手持丹书铁券而来?。
“老臣受人之托,冒死觐见,恳求陛下三?思后行?!”
太宗皇帝亲授丹书铁券重现皇宫,别说公侯阁臣,就?是?萧承都没有见过。
龚太师的身后,跟着的是?一身诰命礼服的姜渔。
姜渔随老太师跪地,字正?腔圆道:“懿德伯之妻姜渔,携七十万北边关将士的祝愿,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隔着珠帘,萧承看向妇人,经历过锤炼的人浑然?自成一股从容,并非色厉内荏。
只是?,他初听姜渔和?齐彩薇入皇城时,没有当回事儿,此刻想?来?,深觉自己大意马虎。
齐容与?送了他一场双簧大戏,而他竟是?后知后觉。
年轻的帝王再次发笑,示意自己的老师递上丹书铁券。
太宗皇帝亲授丹书铁券,无疑是?道免死金牌。是?什么迫使齐家人搬出丹书铁券?
是?齐容与?预料到了,他会下旨逼黎昭入宫吧,是?以,才要用丹书铁券来?抵抗圣旨!!
那场未完的第三?局棋,呈现在了现实中。
很好,很好。
萧承略过众人,看向等候在珠帘外的齐容与?。
刚好齐容与?抬起眸。
赤裸裸的夺爱之争,任何一方都不再掩饰。
萧承提了提唇,将丹书铁券抛还?给龚太师,“丹书铁券留作他用,可保齐氏世代昌兴,朕就?当你们没有拿出来?过。”
龚太师惊诧,“陛下,这是?太宗皇帝......”
“无需多言!”
“若陛下无视太宗皇帝丹书铁券,可也要无视老夫手底下的百万雄师?”一道问话传入燕寝,黎淙背手走来?,堂而皇之越过一众御前?侍卫,直入内寝,站在孙女身边,第一次正?面顶撞萧承,带着第一日挟先帝以令诸侯的哂笑。
再度沦为佞臣。
燕寝外,御前?侍卫被大都督府的将士围困。
不消片刻,太后携宗人令等皇亲国戚前?来?,苦求帝王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