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去蓬蒿
妖王放出的消息,在人间传得沸沸扬扬。
有的当笑话,有的当无稽之谈,这世上哪来的妖;也有的赶紧去禀告了皇帝,准备联合各家道士和避隐山居的修炼人士商量出个法子来。
这消息说是人间道士掳走了他的王后,若不归还,妖山百万妖兵将攻入人间,叫人类全数沦为血食。
阿忘得知这消息时,妖山的妖兵妖将已经准备出发。
道士束雅逸找到了阿忘,但他不是来劝阿忘回妖山的。他做得更残忍,要阿忘献祭给禁制。
十年前,道士束雅逸于日常修行中感应到人间将有大劫,这劫难要解开,须得找到此间过客。
束雅逸按照卦象找到夔维,跟着夔维把阿忘救出了妖山。
这次来寻阿忘,也是到了献祭的时候。
束雅逸说明来龙去脉后,阿忘没有怪罪他。这世上本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十年的自由须得以命偿还。
阿忘的妖躯吞噬了几十头大妖无数的小妖,还有妖王的妖血妖丹。若自愿献祭给禁制,那么这副妖躯就能困住妖山。
禁制在不断削弱,需要有强大的能量来源才能加强。在这世上,现如今只有阿忘的妖躯能提供这样的能量。
献祭仪式消耗极大,束雅逸自身生还的可能十分微弱。就算活下来,他也会迅速衰老,若无法在几年内突破,他会如常人般老死,一生修炼皆成空。
束雅逸笑眯眯道:“这十年里,我常常想,自幼修炼的我到底是超脱了命运,还是被命运玩弄。
“得到大能传承,本是一件好事。可最后却也要为此献出性命。说不准‘得到’这一环,也是大能或天道的安排。
“而阿忘小姐你,来到这个世间,或许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你所经受的苦难,并非毫无意义。拯救这个世界,做一个通俗意义上的盖世英雄,其实,还挺浪漫的。”
就算阿忘从未出现过,妖山也总有一日会将目光放到人间,或许就在这一百年内。
禁制虽强,可若妖王不计代价地攻破,于岁月里不断削弱的禁制终究会在妖类的集体意志下粉碎。
妖王活了千年,已经觉得妖山无趣,开疆扩土的念头早已在心底生出,只是阿忘的出现将这个念头催熟,让他迫不及待如同疯魔般就算死掉九成妖类,也要破了这个禁制。
禁制一破,这些妖力高深得能移山倒海的大妖攻入人间,人类将毫无抵抗之力,只会沦为血食与奴隶。
但阿忘的出现,给了死局生机。
阿忘的妖躯吞噬了妖山几乎一半的能量,加上禁制原有的能量,足够加强禁制,至少几千年内,禁制不可能被打破。
且禁制能恢复为最初最强的形态,任何妖类都无法打开结界来到人间。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人妖殊途。
阿忘听完了束雅逸的话,只是温柔地道了声:“好。”
结界处。
又是一年冬。
妖兵百万,整肃陈列于结界之内,只待妖王一声令下,就前仆后继攻破禁制。
但比妖王的命令更快的,是阿忘缓缓走来的身影。
琅酽愣在那里,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十年里日日夜夜思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不敢相信。
生怕这又是一个梦。
梦醒了,阿忘就不见了。
“你回来了,阿忘,你是要回到孤身边吗?”
可琅酽刚出口,就注意到了阿忘身上缠满的符咒。黄色的符纸像一件羽衣一样将阿忘裹缚,上面的咒语不是朱砂而是道士的鲜血。
“站住,不准过来。”琅酽仓促开口,“站在那里,等孤来接你。”
琅酽从多足多翅的杂交怪物身上飞下,慌乱无比甚至摔了一跤。他顾不得疼匆忙急促跑向结界,都忘了出了结界自己只会任人宰割。
但阿忘离结界只有一步了,她看着琅酽疾奔而来的身影,没有犹豫踏入了结界。
献祭仪式开启,符咒泛出璀璨的光来。这光强烈而刺眼,如同烈日亲降,立于结界内的妖兵们忍不住捂住了眼。
阿忘的身影在献祭的光里逐渐透明。
“夫君。”阿忘温柔地笑着,她本以为杀他那日是最后一次这么唤他,可今日将死,不知为何,阿忘仍想这么唤他。
“夫君,我做了你小半生的囚徒,为了回报……”阿忘的口吻越发柔和,“我要夫君做我永生的囚徒。”
将死之际,阿忘没有哭。反而琅酽,一边疾奔一边落泪,然而到底是来不及了。
阿忘于献祭中消散,身形彻底殒灭,归于禁制,归于妖山。
这一副由半数妖山子民供养出的珍贵躯体,让妖山之地沦为了永久的牢笼。
琅酽抱上的只是虚无,只是空。
“不,不,不……”琅酽搂着空无大颗大颗落泪,“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对吗?阿忘,我认输,你出来,我认输,不要躲了,孤已经认输了……”
“不,不,怎么可以!孤等了你十年,整整十年,你不要再玩了好不好,出来吧,我以后再也不伤害你了,我都改,孤都改,只要你说,我都能改。”
“阿忘,出来。给孤出来!”
琅酽拼命砸着禁制,双手渗出血来,血肉模糊露出白骨。可无论他如何呼喊,如何癫狂,阿忘也回不来了。
一声极其凄厉的狐鸣响彻整个妖山,甚至传到了人间。
妖力耗尽,血肉淋漓,琅酽倒在地上,恍惚间又看到了阿忘。
她柔柔地笑着,说她回来了,要跟夫君回家。
人间不是她的家。
琅酽才是她的家。
下雪了。
今年冬的这场雪下得好急好急,淹没了整片大地。
而大地上失去的那人,再也看不见这一场大雪了。
琅酽倒在地上,任霜雪淹没。
他不能让阿忘一个人说话,他得回应她,不然阿忘会闹脾气的。
“回家就好……”
“回家就好……”
“回家啦,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60章 妖与美人59 琅酽番外
冬去春来, 岁月流逝。不知多少光阴过去,琅酽的银发已经长得如月河流淌。
好在他并不出宫,避免了长发带来的困扰。琅酽一直睡在当初的金笼子里, 长长久久地睡着,只要不醒来, 阿忘就能一直陪着他。
阿忘在梦里还会跟他吵架呢。
今天他又惹阿忘生气了,阿忘说再也不要理他,也不会喊他夫君,琅酽心里发慌, 慌得落下了泪。
阿忘惊奇地看着他, 像是不认识他了:“你怎么了,总是掉泪珠儿, 一颗又一颗。怪得很。”
琅酽一直是欺负人的那一个,冷着脸阴着眼傲得很,何曾露出如此的怯弱来, 不像妖王, 倒像是只被抛弃的再也高傲不起来的白猫。
阿忘捧起他的脸,吻着他泪水:“别哭,别哭,夫君, 阿忘在呢。
“你再哭, 我就不要你了。”
琅酽捉住阿忘的手腕,不准她离开。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像是要融入骨血,又担心抱疼了她, 抑制着颤抖着松开, 只是不肯松开她手腕。
如果不捉住什么, 阿忘就要消失了。
“孤错了,不要不理孤。”琅酽咬着牙抑制落泪的生理反应,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何时变得如此糟糕如此狼狈,阿忘在呢,她没离开他,应该高兴,为什么要难过要痛苦要如此伤悲好似心都被捏碎了,被碾碎在阿忘的手里。
可碎了就碎了,为何每一刻每一呼吸都在疼,疼得好像活着,好像还在跳动。
“孤错了,孤真的知错了。阿忘,”琅酽垂首去蹭阿忘的手背,就像一只乖得不能再乖的小白狐狸,眼眶里压抑的泪落到阿忘手背上,把她的手弄脏了。琅酽慌乱急切地吻舐干净,生怕阿忘嫌弃他,“没脏,没弄脏,阿忘……
“别离开我。”琅酽眉眼覆在阿忘手背,泪水彻底抑制不住,如露如雾润湿阿忘。
“在呢,”阿忘轻柔地拍着琅酽的背,安抚这头受惊的小白狐狸,“阿忘在呢。”
“我不会离开夫君,阿忘永远陪着夫君,一生一世,永生永世,琅酽,你不醒来我就不会离开。”阿忘摸了摸琅酽的头,“别怕,别怕,跟阿忘入梦,永久地沉睡下去。”
琅酽极乖巧地“嗯”了声,他不会醒来的,他不会再害得阿忘离开了。
哪怕都是假的,哪怕只剩虚无,他也要留住阿忘,哪怕只是一场梦,一场空。
只要睡一世,梦一世,这就是真实。
失去的都会回来,归去的也将重生,琅酽将阿忘抱在怀里,失而复得,上天垂怜:“阿忘,孤从来没有告诉过你。琅酽爱阿忘,早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欺负阿忘的时候,他就已经泥足深陷了。可是他不懂得珍惜,总是欺负你,阿忘,阿忘……你还在,真好。孤不会离开你了,孤永远陪着你。
“你不会孤独的,也不要害怕,就算这里空寂无人,有孤在,孤看了好多好多人间的话本故事,我一个一个讲给阿忘听。
“阿忘不会无聊的,孤什么都说给你听,不要离开我,阿忘……”
琅酽紧紧将阿忘抱在怀中,为什么总是觉得不真实,为什么一点都不温暖,为什么没有实感:“阿忘,你说说话,说说话,这里好冷清,好黑啊,我看不见你了,你在哪,说说话……”
“阿忘……”琅酽湿朦的双眼睁开,他哪里抱着阿忘,分明是抱着自己,紧得手骨都要断折了。
真实的世界里没有阿忘,只有一个疯了的妖王。
第61章 乱世娇藏01 大蛮二蛮
风和日丽, 瞅着天气不会下雨,霍大蛮赶紧带着弟弟霍二蛮去河边把仅有的几件缝缝又补补的衣裳洗了。
霍大蛮的爹早早地死了,前不久又刚死了娘。村里有破落户见霍家就剩两娃, 喜出望外地来抢东西,什么家具、米粮、被褥, 他都不嫌弃。
霍大蛮只有十岁,若不是天生蛮力,将破落户打了出去,本就一贫如洗的家更不要活了。
那破落户青一块紫一块腿也被打得一瘸一拐, 气上不来怒骂道:“什么狗崽子, 死了爹没娘的玩意儿,想当年你娘新寡, 为了养活你俩狗崽子,还舔过爷的□□咧。”
霍大蛮哪能听他如此侮辱死去的娘,追出去就是一顿暴打, 打得破落户哭爹喊娘急急求饶。霍大蛮打碎他一口狗牙, 将他踹成一滩烂泥才稍稍解了气,掉头回屋。
三岁的霍二蛮在角落里蹲着,目睹大哥将这流氓一顿暴打,看得笑眯眯开心极了。等大哥回了屋, 霍二蛮慢吞吞走到一滩烂泥的破落户跟前, 戳了戳他:“死了没。”
破落户眼睛都紫肿得睁不开了,剧痛中还以为是霍大蛮在逼问:“饶命, 饶命,再也不敢胡说, 小的再也不敢了。”
霍二蛮见他没死, 心里腻烦得慌, 慢吞吞走回屋,晃悠悠爬上灶,取了菜刀提出来,咔擦,破落户再也开不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