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赏饭罚饿
阿蝉曾信誓旦旦说,在那墙后窜出过一株模样古怪的花树,凭空一现,没一会儿却消失无?踪,讲得神乎其神。
她看林朔伸手摩挲,自己?跟着曲指敲了?两下。
村庄的茅屋多是土墙,表面凹凸不平,力道重了?恐还有敲塌的危险。
实在不像有什么玄机的样子。
“小蝉年纪虽不大,但不是个喜欢满嘴跑马的孩子。”
大概是见他们不信,那村长似的人物拎着灯笼走上前来,“他说的那些怪事?,我也瞧见了?。”
夜色弥漫下的村庄昏暗不明,老年人低哑的嗓音好似受潮的弦,气?氛平添了?诡异之感:“就在我眼?前的一片矮坡,倏忽变成?了?平地,苍天大树骤然化作乌有,家里的床铺桌椅下淌过好清澈的一条溪流。”
“唉。”他感慨道,“真是稀罕呐,老朽活了?一个甲子有余,生在关山村,长在关山村,这辈子头一回见到此等神通。”
白燕行闻言,“白天还是夜里?”
一边围观的村民抢声回答:“白天夜里都有过,看得真真儿的!大仙,不骗你们。”
村长悠悠思索,“约莫从……七八天前起吧,村子里就怪象频出。”
“不过也只是出现了?这些幻影,倒并未遇着危险。”
听他说“危险”二字,瑶持心的心神没来由地一动。
那村民不禁反驳:“老叔总说是幻象,可那小溪里还跃出过一条鱼,正落在我脚边,嗬,活蹦乱跳的!这哪能是幻觉。”
“师姐。”
一直静默无?声的奚临在灵台间轻轻唤她。
瑶持心望过去时,他许是刚在小村内勘察了?一遍,自灯火阑珊后款步而出,视线犹落在周遭之景上,半张沐浴月色的脸冷淡清俊。
“我们之前总想不明白妖兽是如何避人耳目一路而来,又为何非得跟这个山村过不去。”
他顿了?顿,“会不会,它们根本不是来自别处,而就是从此地,生出的呢?”
什么?
她当下脑子转不过弯,“你说、你说妖兽是在这儿冒出来的?”
“怎么可能,没有传送法阵,没有妖邪之气?,它们凭空长那么大个?”
话刚说完,林朔的声音便响起来:“就你们这番描述,听着倒像是空间术法一类的东西。”
“仙人,仙人!”
小径另一头,阿蝉正抱着个竹编筐篓跑向众人,大冷天他脑袋上忙出腾腾热气?。
“我找来了?,这便是我趁幻象没消失赶着采摘的仙草和?仙石。”
几乎是一看清他怀抱之物,奚临的神情登时一愣,瑶持心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流露出这样显而易见的吃惊之色。
灵台上的话语脱口而出:“萆荔……”
瑶持心:“什么?”
他仿佛回了?神,“没什么……那仙草有些稀奇。”
的确稀奇,她都没见过。
而且看上去没见过的并不只她一人。
博闻多识如林大公子也执起那草跟它皱眉相面,“这什么草……闻着还带香气?。”
他不认得,很明显边上的前夫一样不认得,要两个剑修辨认药草或许是有点为难人了?。
阿蝉将筐子交到林朔手中:“药堂的大夫也说不认识,但貌似能够入药,他们还叫我有机会多采一点?,好像效用不错。”
他言罢,举止扭捏了?一阵,而后鼓起勇气?朝修士们开口:“大、大仙……我捡来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全给你们,不知道是否值钱,可、可也还是很少见的对?吧?”
阿蝉紧张得手心冒起汗:“我能给我娘讨颗仙丹……治她的腿吗?”
林朔握着那根来历不明的野草,目光朝他身上轻轻一落。
他讨药的对?象十分?不凑巧,是一向不带多少丹药,打架全靠硬抗的剑修。
凡人的因果按理修士不便轻易插手,林朔却还是朝瑶持心瞧了?一眼?,神情示意。
怕死如大师姐,丹药自然是管饱的。
然而修士体质又与凡人不同,那些生死肉骨的药没有灵骨的寻常百姓未必受得住,瑶持心也很为难,她在自己?的须弥境里翻半天,勉强找出两粒强身健体丸,平日里当糖豆磕来着。
“……我并不精通医道,这药对?你娘的腿管不管用我说不好,不过吃了?总没坏处,你拿去试试看。”
阿蝉接过来依旧欢喜不尽,忙不迭道谢。
她想了?想又补充,“回头我让客栈里的师妹帮你娘瞧瞧吧,她是大夫。”
话才说完,耳边就听见同村的汉子忽然叫道:“出现,又出现了?!”
一行人立刻随他所指之处而去。
几乎是同时,白燕行捕捉到了?在意已久的灵力残留,应该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这倒不是土墙上平白长出一棵树那么简单,瑶持心目之所及,坐落于?小径旁的屋舍竟有半边宛如与现世?割裂,颇为不和?谐地显露出一小块平坦广阔的野地。
花草丰茂,微风习习。
这是什么?
林朔撩袍半蹲,将手往前探,那空间存在得十分?自然,像是与现在的村庄相连,并无?灵气?波动的接口。
地面渐渐浮起一些草木与灵石的形貌,缓然铺到身下,瑶持心忙抬起脚,见多出来的一簇小花正因自己?的举动悠悠摇曳。
无?端就感到一丝头皮发麻。
这与其说是幻象、是空间术法,倒不如说是……有一片未知之地,被整个山村“覆盖”住了?,此刻它仿佛水雾朦胧下的琉璃,在雾气?消散后,行将重现人间。
“你、你们快看!”
村民颤着腔调指天大喊,“月亮,月亮出来了?,是红色的,红色的月亮!”
在浓云后躲了?半宿的白玉盘露出真容。
血月凌空的刹那,大地被暗沉的光泼得像笼了?一张带血色的薄纱,站在墙边的四个修士都不同程度地觉出一种牵引的力量,无?形中在将他们往何方拉拽。
林朔刚要惊讶。
下一刻,那辽阔的野地血盆大口似的冲四人铺张开来,豁地一路延伸到了?背后。
谁也没反应过来,恍惚只是有风吹过,一抬眸,视野竟陡然敞亮。
周遭之景完全变了?样。
山村消失不见,落在众人眼?目中的,是静寂幽邃的旷野。
林朔尚还蹲在地上。
瑶持心回头望了?一眼?,树木茂密的陡峭山坡不见了?,连那些村民、阿蝉、阿蝉她娘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草地平川,以及远处连绵无?际的群山。
这什么地方?
一轮皎洁的圆月在天边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光辉,分?明不是先前所见的血红。
太邪乎了?。
她忍不住往奚临身边靠。
青年很自然地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掌中。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知怎的,只觉沉重的空气?带给他某种久违的熟悉。
奚临下意识地摊开五指垂目看了?看。
心里想,不可能吧。
瑶持心对?空间术法知之甚少,试探性地问:“我们……是进了?某个秘境吗?”
林朔望着四下随意走了?几步,自己?也拿不准,答得模棱两可:“看样子是。”
“不过像这么大的空间秘境,一向设有传送法阵才对?,不应该如此随便地任由旁人进出。”
而且说不清为什么,他莫名?觉得一进来身形就比之前重了?很多,连步子也不似从前轻快,每走一步仿若拴着镣铐般,满是桎梏。
难得让瑶持心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次,这小山村还真有点?东西啊,里头竟藏着如此不为人知的地方,什么厉害的秘境,连月亮都能拟出一个,瞧着跟真的一样。
林大公子抱着双臂往斜上方的夜空一看。
大师姐躲在奚临肩后探出头,“现在在这里的,好像就只有我们几个。”
林朔纠正她:“是只有我们四个人是修士。”
他眉梢一挑,话分?明在针对?白燕行。
大家相看两厌,才打完一架没决出胜负,居然毫无?准备地一块踩入秘境,林大公子显然是认为他很多余。
白燕行不是没听出来,置若罔闻地不欲与之作口舌之争。
照这么说。
瑶持心忽然意识到什么,在灵台上朝奚临道:“当初袭击阿蝉他们的妖兽,莫非正是从这个地方跑出去的?”
奚临:“不无?可能。”
“不过师姐……”
“我也这么想。”她语气?兴奋,“若能在此地把它们一举歼灭,就不用担心之后的事?了?。”
奚临才起头的话被瑶持心盖了?过去,他犹豫一番,约莫也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便没再重提。
“罢了?,眼?下先找法阵,等出去了?再说。这片毕竟属于?北冥剑宗的资源,我们不好随便探索。”
林朔收回视线。
他刚准备御剑,打算借找法阵的理由偷摸围着秘境转悠一圈,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
也就是在这时,几人近处的草地下蓦地隆起一座小山,小山上草皮尽褪,一只半人高的猪婆龙抖去满身的泥土,貌似是给他们的交谈声吵醒,带着起床气?分?外?不悦地张嘴咆哮一声。
奇怪,离得这么近,竟然无?人发觉。
林大公子一马当先地挡在众人面前,“你们退开!”
而此刻白燕行已然觉出有哪里不对?,开口叫道:“林道友等等!”
林朔抹开了?他的清角琴,广袖长袍飘飘欲仙,琴在手中便仿佛天下山川尽握,风姿倨傲得令人不敢直视。
而后抱琴的仙人一拨琴弦朝那头鼍龙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