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焚轮吹梦
她伸手要来抓住郁昭，郁昭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
“幻觉里被注射了麻醉药物之后也会产生和真实的世界里一样的效果吗？”郁昭说，“如果我在幻觉里就这么睡过去了，是不是对你来说反而省事了？”
“你在说什么啊。”江芍药看起来已经非常着急，她掏出手机，“我要和院长妈妈说一下你这个情况，你现在不适合上学，不去医院就不去，明天我就带你回云兰市。”
郁昭凝视着她，江芍药拨通了电话，正在和对面很焦急地说着什么，郁昭看了一会儿，说：“之前还装得挺像的，现在倒是不像了，原来神也和人一样，一慌乱就开始慌不择路了吗？”
江芍药说话的声音停止了，她慢慢地放下手机，转头看向郁昭，此时她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用江芍药平时说话的语气说，声音温柔，韵律舒服，“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
“就这么承认了啊。”郁昭反而看起来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你身为神，能拿出点让我眼前一乱的手段，没想到还是这些东西，聪明一些的人类玩出来的花样都能比你多。”
江芍药在夕阳里微笑着，天色渐渐黑下来，血红的月光逐渐遮蔽天幕，将她的脸也染上血红的色泽。
这张脸上温柔的微笑此时看上去像是要剖开人类心脏生吃的妖魔。
“我确实没想到，你的毅力居然这么强大，你不是纯种的人类吗？我真怀疑你的身体里有机械种族的基因，那帮家伙才会设定好了程序就坚决不可违背，天生冷血。”江芍药说，“看来这个方法对你不适用。”
郁昭转头看向周围，还是首府大学的景象，只是一切都被笼罩在黑暗的血色里。
“你让我看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的病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我醒来后仍然拥有健康的人生，还和小花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上了医学专业，小花上了生物科学专业，院长妈妈也还在，这里的天气那么好，风那么温暖，太阳那么灿烂，我们会拥有很久、很久的人生。”
“我曾经独自来过这里，这所学校，那天我同样站在我现在的位置，那时候我想，如果此时小花也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郁昭又看向祂。
“即使你是神，也无法凭空塑造幻觉，你也不屑于去拨动时间看这颗星球的过去，所以你的幻境是根据我大脑里的记忆来的，你看到了我这种心愿，所以就把它达成了，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起码让我圆了一个无法看到的愿望？”
“只是这样做就足够了。”江芍药说，“你们这种低等生物，极其容易沉溺于自己的欲望和感情，这么真实的场景，这么真实的触感，这么真实的人，你居然还能控制着自己醒来，郁昭，你确实不简单。”
“因为你不知道，人的记忆是会根据自己的意愿进行美化和修改的。”郁昭说，“你知道你最大的露馅在哪里吗？”
江芍药歪头露出疑问的神色。
“如果我没有发生那场意外，小花不会转而去学生物科学专业，只是为了’和我上同一所大学‘这种理由。”郁昭说，“她拥有坚定的自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一直想要成为一名律师，为院长妈妈和孤儿这样的弱势群体去争取权益，她怎么会放弃她的理想？当她说起自己的理想时，她的眼睛比星辰还要璀璨。”
“还有，我生病进入幻境这个设定是你临时加进去的吧，你一开始连这个心思都没有费，因为你以为只要我睁开眼看见小花，看见我梦寐以求的家，我就会立刻毫不犹豫地相信这一切的真实，哪怕我想要怀疑，我的感情也会拉着我沉溺在这里面。”郁昭说，“后来发现我一直有所怀疑，你才临时编了一个这种设定。”
“为什么我会知道？因为如果我真的因为意外昏迷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小花一进来看到我在呕吐，一定不会问出’你怎么了‘这种废话，她会干脆地把我弄回床上，然后采取急救措施，比如叫院长妈妈或者救护车。”
郁昭笑了一下，“还有就是现在，小花着急起来可不是像你这样气急败坏，你想学她，还不配呢。”
话音刚落，江芍药的脸一下子闪现到郁昭的面前，她们几乎脸贴着脸，江芍药的五官逐渐扭曲起来。
“这是你自己选的，郁昭。”
祂没有张口，声音从天地间响彻起来。
“你已经升维，成为我的同族，我本来想给你一个体面，让你在睡梦中幸福地死去，但你偏偏不愿意选择这种享受的结局。”祂发出尖声的大笑，“你为什么不愿意？你自己都说了，这里有你希望的一切！比起死在痛苦的现实里，能死在这里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郁昭毫不退缩，“痛苦的现实难道就不是现实么？幸福的幻觉难道就不是幻觉么？如果现实就代表着痛苦，就像如果麻木的同时让我无法再感知到爱，那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痛苦。”
“好好好！不可理喻！我太高兴啦！”
“屠杀同族的感觉——我太高兴啦！”
祂的尖利地大声咆哮着，属于江芍药的那张柔美面孔骤然皲裂，就像温梓然一样，一只硕大的眼球猛地从凌乱的血肉中生长出来，咧开血盆大口，想将郁昭一口吞掉！
之前祂也是用的这一招，那时候有系统帮了郁昭，现在的确没有系统了，但——郁昭自己成为了新的神！
郁昭脸色不变，直接伸出手一胳膊插进了祂大张的嘴里。
鲜血迸溅，郁昭的胳膊几乎被整个咬断，但她脸上却露出略带癫狂的笑意。
“来啊！”她大吼，“我的身后是我的整个世界，我会怕你个眼珠子吗！”
她断裂的筋骨转瞬间被修补完毕，短暂的交锋中，发出尖叫的居然是阿利比希斯。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你都做了什么？”
“你太傲慢了，阿利比希斯，在真身还没有靠近我的时候就敢对我出手，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眼球剧烈地翻滚，想要把郁昭的手给吐出来，但受到限制的反而是祂。
“这不可能！你怎么能吸收我的能量？你——”
祂突然明白过来。
“你就是那个可能性！你要执行毁灭我的可能性了，你该死！”
郁昭脸上带笑，眼神极度冰冷，她不理会阿利比希斯的叫嚣，反而更深地把手往祂身体里伸去。
所有的幻境都是迷幻阵，是阵就有阵眼，只要破坏了阵眼幻境就会不攻自破，在阿利比希斯亲自参与的幻境里，祂自己的意识就是阵眼！
郁昭不是真身，祂也不是真身，在单纯精神力的比拼上，没有同等级的存在能赢过郁昭！
阿利比希斯发出尖锐的惨叫，祂整个眼球剧烈地收缩，干枯，整个世界都震动起来，空间碎片片片坠落，这个专门为郁昭打造的精美牢笼坍塌了。
祂们的意识互相攻击，又互相纠缠，在空间缝隙里，在时间间隔中，在宇宙洪荒上，时间变成了无用的概念，祂们似乎只是交锋了几个瞬间，又好像在尘世之中已经过去了千万年。
郁昭吸干了那颗眼球蕴含的能量，她试图抓住阿利比希斯逃散的意识，因为祂的本体的确太过强大，她一个初生的神明没有任何把握能够对付。
但她失败了。
意识到自己无法追逐上那缕意识，郁昭果断地回到之前的时间点里，当她睁开眼，仍然身处于战场上，面前是当时被系统攻击后干枯的眼球。
“郁昭！”
高阢在用腿骨一下下地砸她的防护罩，拼了命想要进来。
“你怎么样？郁昭！”
郁昭向她看过来，那一眼宏伟而悠长，平静而淡漠，高阢突然愣住了，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郁昭如此遥远。
郁昭伸出食指点了下自己的额头，她的声音在全世界每一个异化物心中响起。
“为了对抗阿利比希斯，我需要能量，越多越好的能量，被我强行吸收的话你们可能会死，所以如果你也想要维持自我，让自己存活下去，让这颗星球存活下去，就伸出你们的右手，不举起手的，我会略过他。”
“我是郁昭，是这颗星球新的守护者，无论如何，我将和诸位共存亡。”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呆了，郁昭最先吸收的就是阿利比希斯的信徒，那些信徒现在全都全身干瘪而死，没有人会怀疑郁昭话里的真实性。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过去，最先举起手来的是在白塔战场上的人们。
他们拼命地举高右手，唯恐郁昭无法吸收到他们的能量。
郁昭侧目望去，看到了一张张渴盼的面孔。
能量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郁昭感受到了所有熟悉的人的，尤金，金碧丝，奈亚，季亚影，魏鸣野……
郁昭仰起头，说了声：“祂来了。”
下一秒，她的主体意识脱离躯壳，于神明的战场上悍然迎击上了阿利比希斯！
阿利比希斯还没有抵达，但祂的强大和愤怒都已经传递到这颗星球，所有精神力高到能被标记为“锚点”的异化者们全都于玄妙的思维中观看到了这场震古烁今的战斗。
神明之间的战斗。
祂们拉扯，进攻，纠缠，势必要置对方于死地。
祂们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阿利比希斯已经知道郁昭就是那个能够使祂陨落的可能性，而郁昭的身后更是站着千千万万的生命，无论如何，在这场战斗中祂们都有不能输的决心。
而在这场战斗中，落于下风的是郁昭。
她的确很强，整颗星球上异化物的能量都在源源不断地向她汇集，她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成长，让阿利比希斯也为之震惊，但她还是太年轻了，她刚刚诞生，如何比得过在宇宙中占地为王不知道多少年的深空神？
不只是两个神明能感受到祂们之间的差距，能感受到这场战斗的人们也可以。
“啊！”
当郁昭的意识被阿利比希斯凌虐，无数人发出痛呼，又紧紧地闭起嘴巴，唯恐打扰到为他们而战的那个存在。
每个人都知道，一旦郁昭输了，就是满盘皆输！
在沉默紧张的气氛中，一道空灵清澈的女声就像郁昭做到的那样，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我们不是无法帮助郁昭战斗。”
这个开场白，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郁昭曾经说过，精神力高的异化物，就是邪神的锚点，邪神现在还没有抵达这颗星球，我能感觉到，我们对祂的牵引力，也是祂强大的一部分原因，祂能够通过我们，和郁昭争抢这颗星球上的能量。”
“你是谁？”有人忍不住问。
“怎么让我们信你？”
“我是奈亚，在郁昭还是个人类的时候，我的精神力仅次于她之下，现在她成了神，我就是这颗星球上精神力最高的人。”
女声淡定的声音里，夹杂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感觉，正因为理所当然，反而显出一种令人难以直视的霸气。
“信不信随你们，我只是说出自己知道的东西。”奈亚说，“解决办法就是，包括我在内，所有能’看到‘这场战斗的人，全都死去。”
“……什么？”
这话震惊到了全世界的人。
而在白塔战场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其中一个水镜，在海水翻涌冲击的礁石上，一个金色长发的女孩正站在那里，凌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双仿佛超脱尘世的灰色眼眸。
“郁昭不会不知道这个方法，但她没有用，因为她不会认同牺牲少部分人去拯救大部分人的观念，如果她想，我们所有人都会在转瞬间死去。”奈亚说，“但到了这个时候，我不能再保持沉默，我把方法告诉给你们，但没人能勉强你们，选择是自己做的，放弃生命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
“要怎么做，全看你们自己。”
一片寂静中，沈一煜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相信奈亚。”他说，“因为郁昭也同样相信她。”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沈一煜身上，沈一煜只是望着郁昭留下来的，闭着双眼盘腿而坐的躯壳。
他伸出手指，却无法碰触到她，他的手指被防护罩给挡住了。
他微微一笑。
“我曾经因为郁昭才得到新生，如今哪怕不是为了这世间万物，而是只帮助郁昭赢得这场战斗，献出我的命我也甘之如饴。”
“神能看到世间万物吗？”沈一煜轻声说，“郁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完，他整个人一僵，普通一声跪到了能量罩前，正对着郁昭的位置。
他低下头，不动了。
一片死寂，距离沈一煜最近的高阢冲了过去，她抬起沈一煜的脸一看，沉默下去。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她哑声说：“他自尽了。”
为了这个世界也好，为了他心中的那个不灭的神明也好，他献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有了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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