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震鳞
像她这种很少走出家门的闺阁女子,如何懂得江湖中的人心险恶?再加上长路漫漫,她又如何能吃得下风餐露宿的苦楚?
诗音她太任性了。
“老仆无能,未能寻到林姑娘的去向,还请庄主责罚。”管家走上小楼,跪倒在地,一副愧疚难当的表情。
龙啸云赶忙转过身,把管家扶起来,说:“何必行此大礼,管家在此事上有多用心我一清二楚,我等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管家反而越发诚惶诚恐起来,能为龙四爷这样的正人君子、江湖豪侠做事,就算他再操劳也是值得的。
“这几日老仆见庄主茶饭不思,本想帮上什么忙,没想到最终非但一事无成,反而需要庄主反过来宽慰我,让老仆我如何能泰然处之。只要一日未寻到林姑娘,我就一日不敢安下心来,等下老仆一定狠狠叮嘱庄里的小子们让他们不要懈怠,继续寻找林姑娘。只是还请庄主一定不要因为过度焦虑伤了身体,如今庄里全靠着龙四爷您了啊!”
龙啸云:“我知管家好意,可是我那义弟将诗音托付于我,如今诗音消失不见,我如何能彻底放下心来?近日我想了想,也许管家顺着去关外的方向派人搜寻诗音的踪迹,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管家心里一思量,说:“莫非庄主是怀疑有人绑了林姑娘,想要拿她要挟探花爷?”
龙啸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如何会在外人面前承认诗音更为偏爱李寻欢而不是他?他说:“许是我关心则乱吧,我只是觉得这样有可能找到诗音。”
管家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他坚定地说:“我这就派人顺着出关的方向多寻几遍!”
这样找一定是找不到林诗音的,因为她根本没有去找李寻欢。
林诗音对画中仙颇为恭敬,每天早晚必上三炷香。这样一连数日后,乔安终于忍不住出声让她把香炉撤走了。
林诗音在知道自己给画中仙敬香的行为,并不能给乔姑娘带来任何裨益后,心中想着往日接受的种种恩惠,如今居然依然无法回报分毫,难免产生了些许忧思。
乔安为了能让林诗音扮道姑时能扮得更为像一些,于是就开始在闲暇时间,教她《正一经》、《老子想尔注》等道家典籍,又教了她一些明显脱胎于道家的武功。
林诗音学得很快。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出身于诗书礼仪之家,能识文断字、写诗作赋,她偶尔对乔安回忆起自己在李园中的事,说老李探花在请夫子与武师教李寻欢的时候,往往连她也一起教着。
林诗音这样说,乔安是相信的。她也知道林诗音在此之前的确会那么一两手武功。
原著中曾有过这样一段描述:林诗音虽然武功不高,但毕竟不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这一掌她已用了全力,铁笛先生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掸到墙上。
这是她在李寻欢被人诬陷为梅花盗时,为了救下李寻欢她生平第一次伤人。
而林诗音武功不高,乔安认为最主要的原因不在于她天资不好,林诗音本人应该就很清楚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正如书中所说“她只恨自己以前为何总是轻视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学武。现在她才知道有很多事的确非用武力解决不可”。
只论文武方面的基础,林诗音或许已经远超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了。
因此乔安见林诗音上手起来颇为迅速,心中也没有感到特别奇怪。
不过乔安不知道的是,支撑着林诗音学习武功的正是来自于她心目中的画中仙。
一样米养百种人,即使是面对金山银海都有人心生不喜,嫌弃这是阿堵物,那么林诗音不喜欢武功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也许林诗音天生就更为适合做一个闲来无事倚栏观梅,兴致到时素手调香,阅书抚琴,观花开花落,闻流水淙淙的佳人。
然而一个人要是有了目标,即使是他再不感兴趣的事物,都能为之拼搏上一番。
林诗音担心若是有朝一日龙啸云找到了她,她就只能回到兴云庄了,而且她身边的仆婢说不定会比之前多上数倍,那样的话,画中仙岂不是就又要回到之前难见天日的状态了?要是把画中仙交给他人保管,她又担心旁人会误以为自己遇见妖物,纵火焚之。
仅是想想,林诗音就有些难过。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事情演变到这一地步。
教完道经和武功,乔安就开始着重教导林诗音如何绘制符篆,又或者该称之为符箓。
虽然就连大字不识一个的神婆野道都能画几张的符篆,但这些所谓的符篆,其实还不如把它们叫做鬼画符。就算是在假扮道姑,但要是像这些人一样如此敷衍了事,未免太无趣,在那些真正的道家传人面前,也太容易被戳穿真相。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下苦功夫学习为好。
只不过乔安和林诗音两人都忘记了,像这些堪称门派根基的知识,就算是真真正正的某道家门派的弟子,恐怕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学习。
以林诗音如今的个人形象与素质,任哪一个不知情的人看来,都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是个假道姑。
……
自从林诗音开始假作修道之士,她现在一般不歇在客栈里,而是直接找个道观下榻。
她现在就正在一家道观里。
山间夜里更清冷,现在天色已晚,房间外明月高悬,林诗音站在门口看了一下星空,不知怎的,突然觉得现在的日子与她在兴云庄的生活相比起来,竟产生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回到房间内,习惯性的想给乔姑娘上三炷香,然后又想起乔姑娘说的话,这才作罢。
由于乔安是穿成了林诗音的画像,她在画中的形象其实与林诗音别无二致,就连她的衣着首饰,都是当日李寻欢笔下所绘的样子。
姑娘家总是对服饰要敏感一些,林诗音见乔安总是这一身衣物,就想着是不是能给乔姑娘烧些东西过去。
她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很正常,这个年代的人对神佛献上贡品,要么放着不动,要么一烧了之。
只是乔安听着,感觉林诗音更像是在祭奠遗像了。
她心底有个猜想,想要试验一下,就问道:“诗音可会绘画?”
林诗音有些保守地说:“只能说是略懂。”
乔安知道她生性不自傲,她这样说,估计就是画的还可以。她提议道:“你不妨直接提笔在画卷上给我绘条衣裙。”
林诗音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道:“可行吗?”
乔安说:“我也只是如此猜想,但应该有六成的把握,诗音尽管放手一试就是。”
林诗音一向是乔姑娘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调好了墨,比照着她自己现在穿着的这件道袍,无比小心谨慎的在画卷上也画了这么一件。
几个呼吸后,绘于画卷上的墨迹渐渐消融,与此同时,乔安的手上多了一件崭新的墨色道袍。
林诗音松了一口气,太好,成功了,否则自己岂不是毁了这幅画,这可是画中仙的安居之所,如何能有半点瑕疵。
如此,她也有能帮得上乔姑娘的事情了。
虽然乔安对目前的居住环境没有什么特别不满意的地方,但是现在有机会改造一下周围环境,她还是很乐意的。
乔安说:“我这里缺少生气,想添点东西,又说不上该添些什么。”
林诗音想了想,说:“添些飞鸟走兽可好?”
“那就画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手中捧着的道袍,心念一转,她已是换上了新衣。
画外的林诗音穿着道袍,画内的她也穿着这身衣物,乔安带着点笑意的说:“我如今又与你一模一样了。”
说是一样,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林诗音穿着这身衣物,有如空谷幽兰,乔安这一身,却更显清静无为。
林诗音看了看,说:“幸好衣服还算合身。”
她翻找出颜料,边与乔安聊着天边调着颜色,尝试了数次,才调出理想的色泽。
林诗音拿起毛笔。
落笔成画。
斑斓的线条汇聚成型,冰冷的图案在她微微提笔的瞬间染上了灵机。
一只只蝴蝶自笔尖下翩跹而去,带着一种不符合时令却又真实存在于画中的奇异之美。飞鸟舒展着绒羽振翅而飞,羽翼间似是还夹杂着梅花的芬芳……
乔安眼见着整个世界生机勃勃了起来。
第145章 小李飞刀
自从发现可以通过绘画,改善画中的环境后,乔安就经常让林诗音为她向画里增添一些东西。
以往的时候,乔安在画中世界除了读书、赏梅、打坐,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所以乔安想了想,让林诗音给她画了一些家禽以及猫狗等家畜。在林诗音为她画鸡鸭鹅的时候,她特意叮嘱道,一定要画得肥一些。
可怜只会把飞禽走兽往阳春白雪里画的林诗音,为了她这一要求,愣是不得不去菜市场上,盯着一只肥鸡观察了半天,这才知道该如何画出一只完美符合乔安要求的家禽。
名满天下的小李探花亲自绘的画,自是别有一番高雅之气,令人观之心旷神怡,如临其境。林诗音将那只又肥又笨的母鸡画到画卷上时,竟体会到了几分惨不忍睹的心情。
*************
乔安侧躺在亭子里,怀中偎依着一只幼猫,看起来正在闭目小憩。
林诗音见乔姑娘正在休息,就没有出声打扰她,而是拿着画卷走出了房间,把画摊放在外面的石桌上,让阳光晒一晒画纸,去去上面的湿气。
然后,林诗音走到一边,开始练习之前从乔姑娘那里学到的剑法。
道教功夫,讲究一动不如一静,正好暗合了温和良善,不爱争强好胜的林诗音的性子。
当年李寻欢还在李园时,他曾教过她江湖上被人美誉为“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旁人求之不得的武功奥义,李寻欢都不曾瞒过她,然而林诗音没能学会,因为她知道,小李飞刀既然例不虚发,那么一旦出手,刀就必然会见血。这样暗藏杀机的武功路子,并不适合她。
乔安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当初在隐瞒身份时,才选择了道家。
至于讲究慈悲为怀的佛家,大部分武功都走的是刚猛精进的路数,而像拈花指这样的功法,又太讲究悟性与佛性。
如此看来,还是崇尚无为自然的道家功法适合林诗音。
她练起剑来毫无锋锐之意,更无杀气,明明看起来更像是假把式,但奇妙的令人产生一种水泼不进的无懈可击之感。
一个白衣人站在一颗榕树下,他站在那里已经许久了,就一直这么静静地观看林诗音练剑。
白衣一尘不染,简洁却不朴素,即使是再不识货之人,也能看得出这一身白衣的华贵之处。
即使他一言不发,旁人依然能从他身上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傲气。即便是这间古朴甚至有些破败的小道观,也没能把他这种夺人注意力的气质磨损分毫。
他似乎生来就是为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而存在。
当林诗音收起剑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白衣人。
白衣人说:“你的剑很好。”
林诗音谦虚地说:“公子过誉了。”她见过乔姑娘使用这同一套剑法,剑法逸然,如泉水涓涓,剑锋横扫,梅花簌簌而落,用剑者站在中央,恍如姑射神人。她与乔姑娘差远了,莫说神似了,就连形似都做不到。
白衣人淡淡道:“我只是在说实话。”
林诗音问:“敢问公子大名?”
白衣人说:“吕凤先。”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他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态度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好像世间之人合该全都听过这个名字一样。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兵器谱中排名第五的银戟温侯吕凤先,江湖上又有谁人不知?
除去李寻欢,这还是林诗音第一次与兵器谱榜上有名的江湖名士接触,她有点惊讶:“公子可是银戟温侯?”
白衣人说:“银戟温侯已经死了。”
吕凤先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屈居人下的人,自百晓生将他排在了兵器谱上第五位,他就折断了自己的银戟,那个人人知晓的银戟温侯早已经死了。
林诗音的性格或许不够坚强,也或许不够果断,但她的柔软使得她能够成为一个足够贴心的人。
她听到吕凤先这样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解之色,眼里也没有流露出惊异,就像是真如吕凤先所说的那样,银戟温侯已经死了。
她肤如白璧,面貌有如清水芙蓉,她的双眼里比起市井间她这个年龄的少女,少了点活泼灵动,多了几分冷清之色。
但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温柔的。
林诗音只是在他介绍完自己后缓缓地道:“贫道道号希音。”如三国时王辅嗣所言“听之不闻名曰希,不可得闻之音也”,这一道号正是取自《老子》中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