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震鳞
他的亲朋好友曾对他说,要是他把用在背诵诗词上的功夫放在别的事情上,也许他早就能干出一番事业了。
但是他始终坚信,他的付出会得到回报的,这一点坚信在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发现这个世界在诗词上的“文化沙漠”后达到了顶峰。
然而这一首《桓灵时童谣》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猛地走向书架,把书架上有关诗词的所有书籍都拿了下来,也许这首民谣同样存在于这一世。
他不敢想象是否有人与自己来自同一方世界。因为这意味着,将有人拿捏着他最大的把柄,更恐怖的是,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他为了维系现在的名声、地位,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
……
念夏给乔安端过来一盘糕点,那糕点精致玲珑,形似梅花,就连大小也差不多。这本来是她预备好,等着两人赏完月后再吃的宵夜,可此时,月也没来得及赏,这糕点,她也没兴致吃了。
她心中气急,眼圈通红,甚至隐隐有泪光。
“那张公子怎么能这样?老爷待他多好,他如何能……如何能这样做。”念夏虽然是个丫鬟,但自幼在卫家长大,又跟着自家小姐识文断字,太难听、太龌龊的话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
“二姐儿,他当初明明是对你有意的,如果不是这样老爷也不会做主交换了八字。那华湘真人可是你师父啊,他们两人为什么完全没有顾及小姐你。他们两人这样做,要是事情传出去了……”念夏一想要是到时有人传出“师徒共侍一夫”之类的闲言碎语,眼里的泪光更是甚了。
那张公子一开始念的诗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说的他与华湘真人吧?他们倒是两情相悦,为了在一起,哪怕只是一夜贪欢也在所不惜,却完全无视了小姐的存在。
念夏不明白,张公子去了一趟京城,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一个人的名望地位真的能改变人这么多?
嗨,这算什么。这又不是真正的张道青,她也不是真正的卫照婉,乔安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守身如玉”。说不定他在京城时,就早已经左一棵兰芝、又一株仙草的尽享齐人之福了,只不过两地隔得远,消息难以传过来罢了。
要是念夏她再知道他往日所做的那些诗都是剽窃自他人的,那岂不是得疯?
不过话说回来,乔安是一点也不想看到顶着“张道青”大名的唐诗宋词了,这种搭配实在太辣眼睛。
念夏在这里叨叨了半天,结果扭头一看,自家小姐仍是那副清恬疏淡的模样,念夏看着自家小姐这般心胸开阔仿佛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心中更是心疼,然后她就见乔安一口吞了一个梅花酥。
再仔细一看,白瓷盘里的梅花酥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了。
天哪,小姐,当初是谁说的,“今夜月色正美,你我不妨一起到园中赏月。对了,先让人备上点梅花酥,我们回来时正好能一起吃。”
念夏这时候,哪还记得自己刚才还没胃口,她只记得乔安说的那句“我们回来时正好能一吃。”
听听,明明说的是一、起、吃。
……
第二天,华湘真人那里的小道童为乔安传来了一个消息。
华湘真人病倒了。
据说病得相当严重,乔安这几日都不用再去她那里了。并有言,乔安她身体底子弱,未免过了病气,就不用去看望她了。
念夏表面上任何情绪不显地送走小道童,心里却在想道,这是心虚了吧?
为人师表的,居然差点与自家弟子的未婚夫的发生苟且之事,这之后怎么还能坦然面对自家弟子。更何况华湘真人她还是个未曾还俗的出家之人,要是昨晚里小姐不曾出声打断他们的事情,她又该怎么面对游清观的那些女道们?
念夏一心认为华湘真人是在装病,然而事实上华湘真人是真病了,且如她那小道童说的那样,病得不轻。
华湘真人此前一直清心寡欲着长大,然后一头栽进了一张名为张道青的情网中。她甚至做好了把自己交给张道青的准备,这已经是她在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情况下,所能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了,然而一切都还没开始就被人发现了。
那种被人围观的羞耻,盖过了冲上大脑的爱意,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因事情暴露而产生的惊惧紧张,以及对自幼所受教导的悔愧内疚,不断纠缠着她,折磨了她整整一晚。昨夜又吹了些冷风,一夜过去,就难以避免的生病了。
甚至她心里还在想,这样也好,生病了就可以不用再去见任何人了。在这般自我放任下,华湘真人就病得更重了。
卫父卫母知道华湘真人生病后,对此非常关心。不过华湘真人本身就医术绝佳,她身边的道童又特意过来告知了一声不用为她请大夫,他们也不好贸然做出什么安排,于是只好告诉道童,真人需要什么药材,跟府里的管家知会一声就行。
……
话说,卫父身为应临书院的院长,经常有寒门学子投贴拜见。这些拜贴全都由他亲自看完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一封也不看。
因此,府里有专人负责挑拣排序,卫照婉的兄长卫照华也经常替卫父分担一下,这一样来,卫父的负担就大大减小了。
这一天,卫父正在书房内喝茶,门外匆匆走来一人。
那人留着一把长髯,个子高瘦,手里拿着一沓手稿。
“院长,昨日府中收了好多请求雅正的诗稿,我想院长还是亲自看看吧。”
卫父看了他手中那厚厚的一沓,笑道:“李兄,莫非这都是昨日的?”
那人先是承认了,但是接着又摇了下头,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卫父有些惊讶,他说:“我竟不知该说怎么突然间有这么多人来投诗稿,还是该说难得有这么多的诗词能入得李兄的青眼了。”
他接过诗稿后,没看内容,而是先随手翻了一下。
这整整一沓诗稿,页页字迹相同,笔法自成风格,瘦劲奇崛,开张间气度纵横,竟是一种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字体。此世不存在“宋四家”,卫父更没可能见过黄庭坚的书法,然而即使如此卫父依然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好字。
只不过……
“这些诗莫非都是同一人所作?”
那姓李之人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这些诗稿虽是同一人所书,但是作者却各有其人,不过这些人的名字我一个都没听说过就是了。”
卫父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翻看着诗稿,只是原本还漫不经心的姿态,在他翻看了几张诗稿后就全然无踪。
他的神态庄重严肃,眼神也变得更为专注。
李姓之人对他这副姿态毫不意外。
连续看了七八首,卫父已经耐不住性子一首首慢慢品评了。他飞快地翻了数页,然后随意停留在了一首诗上,读完后又随意挑了一页。
少顷,卫父满脸愕然地看向那李姓之人:“这些诗……”却是欲言又止。
第170章 风流才子㈨
卫父查问了一下门房可还记得当日来投诗稿的人,但已经过去了许多日,他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而结果也的确如此,他没能从这上面找到什么线索。
他花费了数天的时间,才在大致上把这些诗稿粗略的看完。
虽然各朝各代都有偏爱的文风,时常有佳作因此埋没,直到许多年后才由后人拂去其上的阴霾,重现传世之作的光辉。但是卫父身为应临书院院长,在常年的教书育人的生涯中,让他不得不长了一双善于发现优点的眼睛,只有这样才能遵行圣人教诲,贯行因材施教之道。
这些诗稿中,读来大气磅礴酣畅淋漓者有之,文字清丽婉约、辞藻靡艳者有之,语言朴素自然、宛若赤子者有之……
纵然这些诗词里,有一些用典他看得似懂非懂,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对这些诗词的文学价值的认知。
哪怕只是这样粗疏地看下来,他都仿佛觉得自己唇齿留香。
天下文人士子何其多,他们为了写出一首佳作苦学音律平仄,删删改改,捕捉灵感,而后创作出难以计数的诗词歌赋。但是这里面真正能流传千古的又有多少呢?不说流芳百世,哪怕只是轰动一时都难得可贵。
然而这一沓文稿里的诗词,却是各个都似有青史留名的资质。
让卫父在震惊之余同时深感迷茫的是,如果这些诗稿上的诗人名字书写无误,那么他就不得不承认,这些诗人的名号他一个都不曾听闻!
写诗讲究的是“一句能令万古传”,那么能写出这等诗词的李白、杜甫、陆游、苏轼、李清照、李商隐、孟浩然、陶渊明、王安石等人,为何埋没至此?!
而且李兄那边还有另外一沓诗稿他还没来及看,然而即使还没有看到,他都可以预想得到,那些诗稿里的诗词该是何等的天成之作。
更让他不解的是,他居然在这里面看到了他的弟子张道青曾经所作的诗,只不过这些诗上面都题了他人的名字,而这些诗也的确与这个诗人在诗稿里的其他作品的风格相符合。
他目光怔了一下。
卫父心里苦笑,莫非是哪个老友跟自己开的玩笑?
虽然这样想,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些诗稿必然来之不易,光是里面耗费的心血就足以令任何人珍而重之了,再者,若是寄到哪个达官贵人府邸中,足以令任何人平步青云了,怎么有人舍得把它们的当成玩闹之物?
他想不通,把这些诗稿投至卫府的人到底在作何想法?
……
卫父自然想不到,把这些诗稿投至卫府的人正是乔安。
自从拜读过如今这位张道青的诗作后,她就一直在誊抄这些诗词歌赋。然而她记忆中的经典之作多如繁星,一时半会儿誊抄不完,只能分批送给卫父,权当每日练习字帖了。
她并不想用什么鬼魅伎俩来对付张道青,也用不着当面锣对面鼓的跟他宣战,说真的,这根本不值得。其实她只需要把他未来有可能抄袭的诗词先一步宣之于众,就等同于切断了他的前路。
华湘真人这边一病就是病了十多天,直到近来才渐渐好转。
乔安去见她的时候,华湘真人的脸上犹带着病态。不是那种我见犹怜的纤弱,而是像是失了水的花一样,脸上有着还未完全散去的干枯颓然。
跟在乔安后面的念夏,见了华湘真人这副模样,终于相信她之前是真病了。
华湘真人几乎不敢去看乔安的眼睛。
她的脑海里又止不住的在想,要是对方知道了自己这个当师父心慕她那未婚夫,还差一点就将自己交给他该如何是好。
但是一想到张道青,她的心里就更五味杂陈了。在那夜之后,她就传出了她生病的消息,他不仅没有来看望过她,他甚至都没有让小厮代自己慰问一下她。
她背叛了自己谨守的规矩,背叛了自己的弟子,所得到的只有被人围观她行差踏错的耻辱。每当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里就一片空怔。
华湘真人自小到大基本上都生活在游清观里,即使与他人接触,也被人尊着、捧着,她掩饰情绪的能力真的不怎么样。
乔安注意到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别说是她了,大概连念夏都能估摸出一点她的想法。
可是如今张道青哪里还顾得上她呢?这十几日,他怕是日日都生活在怀疑与警惕之中。
华湘真人精神状态不佳,估计她今天是没心思继续教自己医术了。乔安自认自己还算一个体贴的人,就很自觉的找了个借口回去了,华湘真人没有任何阻拦。
……
正如乔安所想,张道青这十数日来,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戒备中。
那天在花园中念诗之人,他既然出现在了卫府中,十有□□就是卫府中人,每当与他人说话时,他都在暗暗对比两人的嗓音,然而没有一人那天的声音相同。
每当夜晚即将睡觉时,是他最为烦躁与不安的时刻。因为在白天的时候,要是发生什么事情,他还能在意识清醒时做出一些应对,然而在深夜中,当他陷入沉睡的时候,一切就都不由着他了。他怕他睡觉前还是人人瞩目的进士苗子、千百年难遇的天才诗人,梦醒之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过他可不是华湘真人,虽然心里焦躁难安,但表现出来的依然是往日那副沉稳文雅的样子。
华湘真人不知道的是,张道青在这一段时间里虽然没有去找她,但是却有来找过乔安。
张道青很清楚,对于一个陷入热恋中的女子来说,他的爱人是好是坏、是高是矮、是美是丑都再无关系。只要卫氏女对自己心存爱慕,哪怕那个躲藏在暗处的幕后人将自己的一切都公之于众,凭借着卫家的地位,他仍然能够富贵安康一生。
乔安对他的主动接近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并且又一次地拦住了,想要跟卫母说清楚这位张公子真面目的念夏。
现在还没到时候。这个时候把事情说给卫母,只会打草惊蛇。张道青不用深想,都能知道那一夜是谁念的《桓灵时童谣》了。
不管张道青心中在想些什么,在白日里他还是要跟着卫父学习的。
此时他正跟在卫父身后,听他为自己讲解文章。
原身这种马上就要考取进士的学子,学的已经不再是那种最基础的基本功了,然而张道青如今最欠缺就是这个,但是他又不能对卫父明言,因此每次跟在卫父身后,都是在考验他的演技。
一开始还好,为了让张道青调整心态,卫父没有在课业上对他多做要求。但是后来,卫父看到张道青并没有太将会试的事情放在心上,平时谈起来也没有什么禁忌,就心道他还是小看自家学生了,既然如此,他这个为人师者也不能太过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