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序
盛夏时节,天空湛蓝得一碧如洗,云朵慢悠悠地从天上划过,阳光明媚得刺眼,不遗余力地炙烤着大地。
但无论外面如何炎热,天地一家春总是时刻凉爽的。
而于宁欢而言,盛夏不仅代表着烈日炎炎,更代表着又到了吃榴莲的季节。
这东西第一次作为贡品上来时都是秋季了,算晚的。
后来皇帝见宁欢和太后都喜欢吃,便让琉球等产有榴莲的附属国按照时令上贡。上朝宗主国皇帝有这样的意思,附属国自然殷勤。所以近来年宁欢都能从第一批果子成熟起便开始早早赏用,直到腻味了为止。
她也的确更喜欢夏日吃榴莲,能借着时节用上冰镇的果子,岂不美哉。
宁欢和太后都很高兴,皇帝看着也高兴。
只是……
看着身旁那个难得不黏着自己,独自坐在一边去的人,宁欢笑不可抑。
“有这么难闻吗?”她笑。
皇帝无奈极了,脸上难得地维持不住那沉稳淡然的模样。
但他还是温和道:“你吃,高兴就好。”
“但是这东西上火,也不能贪嘴。”皇帝不住叮嘱道。
宁欢笑意盈盈地:“好。”
飞快地解决了剩下的半份儿,宁欢便唤玉棠进来收拾。
瞧着玉棠也难得失态快步走出的模样,她笑得愈发开怀。
原本宁欢也没这么恶趣味,每年都吃的东西,早也习惯皇帝受不了这个味道,她早就不会闲得没事地恶作剧了。只是今日她正准备品尝时,皇帝恰好来了,偏生这人受不了这味道还不愿走,宁欢直看得好笑。
皇帝温声道:“不吃了吗?我没事,你想吃便吃。”
宁欢慢慢走到皇帝身前,难得体贴道:“不吃了,吃太多也腻得慌。”
皇帝知道她是顾忌自己,唇角不自觉扬起。
宁欢站在皇帝面前,轻轻点了点他:“不过你这不是自讨苦吃,闻不得这味道还要待在这儿。”
她觑了一眼桌上摞着的奏折,好笑道:“在‘勤政亲贤’处理政务不好吗,非得过来黏着我。”说罢,宁欢略显得意地扬唇。
皇帝看着她这幅小尾巴要翘到天上去的娇俏模样,真是喜欢得不行,一把便将她拉入怀中。
他轻笑:“孤守空殿,政事本就烦杂无趣,自然是有宝儿陪着,批起奏折来才轻松。”
宁欢睨他一眼,轻轻挣脱他,转了一圈后抬起袖子轻嗅:“你又不怕我身上沾染着榴莲味儿了?”
皇帝便再度将她抱入怀中,埋首在她的颈侧,轻嗅一口,而后他低笑道:“宝儿身上只有芬芳的香味。”他还证明似的,在她颈侧落下一吻。
宁欢被他亲得发痒,笑着动了动。
她今日正好穿了一件嫩黄色的滚雪细纱裙,抬起绣着金丝芙蓉的广袖瞧了瞧,宁欢道:“你瞧我这一身衣裳的颜色,你不觉着自己像抱着一个榴莲精吗?”说罢,皇帝还没怎么反应,她自己便不可抑制地笑倒在他怀中。
皇帝更是又好笑又无奈,而后却抱着她一本正经道:“若宝儿是榴莲精那也是最香最漂亮的榴莲精。”
听到他这话,虽然是夸奖,但宁欢总觉得怪怪的,她不禁轻哼道:“你才是榴莲精,谁要做榴莲精啊!”
“唔。”皇帝似是轻笑一声:“我可是宝儿亲封的海棠精。”
宁欢霎时恼羞成怒地横了他一眼:“闭嘴,不准说了!”
哪怕过去多年,宁欢还是对当年的事儿记忆犹新羞恼不已。
这就叫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吧,宁欢半捂着脸羞窘地想。
皇帝笑起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不说了。”
“不过我会一直记得的。”他愉悦道。
无论是当年的海棠精还是当年的她,他都永生难忘。
宁欢知道是这辈子都过不去了,她抬头轻撞他的下颌,恨恨道:“我就不该心疼你。”
皇帝轻抚着她的脊背,温和而纵容道:“想吃就再让人呈上来。”
宁欢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她灵巧地从他怀里跳下去。
她故作体谅地摇头:“罢了,怜悯你这一回,我就不折腾你了。”
皇帝配合道:“那我可多谢娘娘体恤。”
宁欢大方地摆摆手:“应该的,毕竟本宫心善。”她弯唇捏着宫扇扇起来。
皇帝看着她得意娇俏的模样,温柔而纵容地笑着。
宁欢闹够了,闲散地摇着宫扇,道:“快看你的奏折,别闹我。”
皇帝哑然,但他也不敢说到底是谁再闹谁这样的话,除非他接下来都想自己睡九洲清晏殿去。
他温和而无奈地笑了笑,应了:“好。”
皇帝很快进入状态,专心致志地批阅带过来的奏折。
宁欢没事做,便陪着他在一旁练字。
皇帝偶尔抬眸看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看奏折。
宁欢也偶尔朝皇帝投去一瞥,看见他的唇角拉得越来越平,周身的气势也愈发冷漠威严。
她心中轻笑一声,在她这儿都这样,难怪李玉他们一天天的巴不得把整个‘勤政亲贤’搬到她这里来才好。
皇帝察觉到她的目光,顺着望来,身上的气势却缓和了许多。
宁欢眉梢轻挑,也没说什么,同他对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写字。
皇帝便笑了笑。
外面天气正好,炎炎盛夏,但因为宫人们时刻注意着,外头便没有一丝夏蝉的聒噪声,清静得很,只偶尔有树影随着夏日清风摇曳而发出的婆娑声响。
殿内,冰鉴中的冰块慢慢散发着凉意,安静得只剩下笔尖轻划纸张发出的窸窣声,皇帝和宁欢相对而坐,都低头认真做着自己的事,一时倒是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但这样的安宁静好显然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宁欢无聊地将手中的笔放下,开始闲不住地在殿中闲逛。
皇帝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也没管她。
不一会儿宁欢便又失了兴致。
她挨着皇帝坐下,慢慢伏在他的背上。
感受到背上传来的温度与柔软,皇帝反手揽住她,侧头低声问道:“困了?”
宁欢顺势脱鞋上了榻,又往他肩上攀了些,她摇头:“不困,就是有些无聊。”
皇帝便温和笑道:“那可怎么办?”
宁欢还没说出个所以然,目光便被他面前展开的奏折所吸引。
她眼眸微眯,轻声跟着念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后,臣请皇上早日册立新后,以正坤仪……”
宁欢念不下去了,气的。
她从皇帝身后支起身子。
皇帝转过身,握着她的手温声道:“都是些该骂的废话,我一向不予理睬。”
宁欢却还是气道:“姐姐才走了多久,他们就请立新后?!真是……真是没心没肺,无耻之尤!”
皇帝眉眼间也带上几分冷色,缓声道:“是啊,朕可能还是太仁慈了,有些人竟然还不长记性。”
宁欢这一瞬难得认同他这段时日的作风了,行事若是不狠绝些,总有人敢大着胆子在底线上放肆。
她忽的又瞥了皇帝一眼,问:“那你呢,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皇帝心下一凛。
斟酌了一番,他还是看着宁欢坦诚道:“皇后与我结发二十年,从来贤德明理,我与她虽无情爱,但有相互扶持之义。为感念皇后,我会下旨为皇后守孝三年。若要立后,也要等三年后再议,这三年间不准任何人再提及立后之事,议者当罪。”
听到他的话,宁欢沉默下来,一时竟不知是什么心情。
按照惯例,情意深厚的皇帝会为大行皇后老实守满二十七个月,但多数皇帝还是以日代月,意思意思守够二十七日便算尽心,第二个月便能册立新后或是先册封默认为新后人选的皇贵妃。
他这话可好,变成守孝三年,一下便多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倒还真是符合他在人前表现出的对孝贤皇后万般看重的情意。这样一来,虽然会有人有所微词,但必定大部分人都会支持他,甚至称颂他对孝贤皇后的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
宁欢不知是什么心情地扯了扯唇角。
皇帝默默握紧了宁欢的手,心下有些忐忑,但脸上还是沉稳镇定的模样。
宁欢看着他这般模样,一时竟有些好笑。
不过,三年啊……
宁欢好像隐约猜到他为何要这样拖延了。
但她也直视皇帝,坦诚问道:“你会立娴贵妃为皇后吗?”
闻言,皇帝一时有些愕然,又有些疑惑。
究竟因为什么竟会让她有这样的想法。
他不禁笑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宁欢漫不经心道:“除非从下一届秀女中直接册立一位各方面都合适的皇后,否则后宫中便是娴贵妃的条件最适合新后的位置吧。”
明明是他的新后人选,关乎他,也关乎宁欢自己,偏偏她似乎还不偏不倚地同他分析。
皇帝竟看得有些好笑。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皇帝想,若是没有宁欢,他可能真的会册立娴贵妃为继后。
只是……
皇帝再度将宁欢抱在膝上做好,看着宁欢道:“没有什么各方面都合适的秀女,入宫的秀女如此年轻,如何当得起皇后之位?”
宁欢颔首,微笑地示意他接着说。
皇帝下意识便觉后背一凉,而后又不禁低笑起来。
他笑叹一声,看着宁欢郑重而认真道:“宝儿,无论是哪个秀女还是娴贵妃,从来都不是什么最合适皇后之位的人。唯有你,你才是唯一的、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你便是我的下一任皇后,放心。”他笃定而认真道。
或许早就猜到,或许早就是默认的事。可是,当皇帝亲口说出来,这一刻,宁欢还是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