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风序
娴贵妃悠悠往前走去,心情还算不错:“可不是,咱们满洲女子自小也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可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汉家闺秀身体好,见识也比她们多。”
翡翠附和道:“主子说得是。”
不过说起会骑马,也是说曹操曹操到。娴贵妃走了几步,正欲从花木扶疏的回廊穿出去,便看见一个难得会骑马的汉家闺秀——林贵人。
林贵人站在湖岸边,静静远望着浩渺的湖泊,面上带着清浅的愁绪,这两分眉蹙春山的模样,将她本来清冷端凝的芙蓉面衬出几分柔弱的我见犹怜来。
娴贵妃停住脚步,有些嫌恶地拧了拧眉。
她最厌恶的便是汉女这幅伤春悲秋楚楚可怜的模样,这酸不拉几地装给谁看呢,就是为了惺惺作态地引皇上怜爱罢了,娴贵妃心中轻啐。
娴贵妃觉着自己好好儿地出来散散步,却遇上这么个酸绉绉的女人,真是坏了她的好心情,她心中直道晦气。
正遇快步走过,却见不远处的林贵人轻声念了一句诗:“水榭山亭,天然画图。瞻彼茅檐,痌瘝切肤。①”她的声音清冷,语气却很是柔婉,百转千回。
“天然图画……”林贵人又怔然地轻声重复。
听到这么两句诗,娴贵妃倒也没有立即嘲讽,反而微微蹙眉,她怎么觉着有些耳熟呢。
于是娴贵妃有些嫌弃地问翡翠道:“她酸溜溜念的是什么诗?怎么这么耳熟。”
汉家诗词翰墨一道,连娴贵妃都不怎么了解,翡翠自然更是不知,她愧疚地请罪:“主子恕罪,奴才不知。”
娴贵妃无趣地甩了甩绣帕,倒也没盼着她能答上来。
翡翠答不上来,自然有人能答。
因为娴贵妃的话并没有刻意避着人,所以站在石栏畔的林贵人也听见了,她蓦地回过神来,往旁边挪了几步便看见树荫后的娴贵妃。
林贵人便低眉行礼:“嫔妾给娴贵妃娘娘请安,娴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娴贵妃懒洋洋道:“起来吧。”
“谢娴贵妃娘娘。”林贵人起身,神态平静而端凝。
娴贵妃看着她这般孤高的模样,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她再度问道:“林贵人方才念的是什么玩意儿?”
她的言语有明显的轻慢,林贵人却是神色未变,她微微低眉,声音清冷:“回娴贵妃娘娘,是皇上的御诗《九洲清晏》。”
娴贵妃果然一噎。
她轻咳一声,又端正了神色轻笑道:“原来是皇上的御诗,本宫就说怎么这么耳熟。”
林贵人淡声道:“是。”
娴贵妃看着她这端得清高的模样,只觉无趣又牙酸,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见翡青疾步走来。
翡青蹲礼回禀道:“主子,方才皇上降旨,贬梅贵人为答应,禁足三月。”
林贵人微讶地看向翡青。
娴贵妃原本因为翡青看不懂眼色而嫌弃,有什么事大可回宫再禀,没看这儿杵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万一是什么秘事呢。
但听到翡青禀报的内容后,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忙问道:“梅氏因何被贬?”娴贵妃的眉目间不禁带上几分幸灾乐祸之色。
翡青恭声道:“梅答应言行无状,冒犯令妃娘娘,且不知悔改,皇上恼怒,便贬了梅答应。”
娴贵妃顿时笑不出来了,她忍了忍,到底没说出更直白的话,只是冷哼道:“言行无状?这几日宫里言行无状的嫔妃倒是多!”
翡翠忙悄悄扯了扯娴贵妃的袖子,示意林贵人还在,让娴贵妃再收敛些。
娴贵妃察觉到翡翠的动作,一撇嘴,又随口问:“皇上还说了什么吗?”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娴贵妃都后悔自己为何要多嘴问这么一句。
“梅答应送归紫禁城禁足三月,还有就是……”翡青有些迟疑。
娴贵妃眉头一竖:“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儿。”
翡青咽了咽口水,到底道:“皇上还说他最是偏爱令妃,这应当是阖宫都知道的事儿。”说罢,翡青便深深地埋首下去。
此话落下,四周霎时静得出奇。
林贵人愕然地看向埋首的翡青,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她只觉心中一阵一阵地涩然,苦涩得不得了。
娴贵妃更是气得胸腔起伏不定,她嫉恨地咬牙,攥着绣帕就要发作。
翡翠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不住地低声劝道:“主子,主子……”
有外人在,她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一遍一遍地唤着娴贵妃。
娴贵妃死死攥着手中的绣帕,硬生生地压下心头的怒气。
她又听一旁的林贵人失神地喃喃道:“最是偏爱令妃?”
翡青看了林贵人一眼,到底是位小主,她便老实回道:“是。”
娴贵妃瞪了翡青一眼,目光又落回林贵人脸上,她看见林贵人的脸上泛起一个苍白而苦涩的笑。
她再是清楚不过这样的神色代表着什么了,娴贵妃微微眯了眯眼。
她似乎知道林贵人为何会熟背御诗,又为何会有此一问了。
知书达理,孤高自矜,熟背御诗,倒是好一个林贵人,娴贵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林贵人。
林贵人察觉到娴贵妃的注视,微微垂眸,她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清清冷冷的。
娴贵妃似是冷笑一声,甩袖走了。
林贵人神色淡然地行礼:“嫔妾恭送娴贵妃娘娘。”
娴贵妃憋着气,一路疾步走回坦坦荡荡。
回到素心堂,她才再也忍不住地砸下一个茶盏:“偏爱?皇上说他最是偏爱令妃,那本宫算什么?!难道本宫这么多年的情意在皇上眼中就一文不值吗!”她又妒恨又酸涩,眼角甚至泛上泪花。
翡翠连连哄劝道:“不会的,主子,皇上不过是为令妃做脸罢了,万万当不得真。”
娴贵妃似讽似笑:“真的吗?”她捏着绣帕轻轻点了点眼角的泪。
翡翠努力劝说:“自然是真的,况且皇上怎会不知道您待他的情意,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会尊您为贵妃?还有将来……”翡翠暗示了一番,却没说下去。
“是吗?”娴贵妃扯了扯唇角,忽然又死死地盯着翡翠:“皇上这样宠爱令妃,你说会不会立令妃为皇后?!”娴贵妃有些心焦又有些不安地扯着帕子。
翡翠更是一惊,连忙劝道:“怎会,主子您多虑了,令妃是什么身份?如何比得了您,不说其他,便是朝中的大人们也绝不会同意皇上立令妃为后啊。”
娴贵妃微微定了定神,喃喃道:“对,朝臣是不会同意的,还有宗亲们,宗亲们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她坚定地重复着。
翡翠点点头,继续劝慰道:“主子您放心,这后宫中只有您才当得起新后之位,您且安心。”
娴贵妃深呼吸一口,紧紧攥着绣帕:“是啊,只有本宫才当得起这个位置,这后宫中有谁比得过本宫。”
但是她又忍不住扯了扯唇角,似讽似笑:“可是你还不知道本宫么,本宫最想要的从来不是皇后之位。”
她闭了闭眼:“偏爱?皇上就这么喜爱令妃吗?”
翡翠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待皇上的一片情意,她心中疼惜为主子不值,可是面上却只能顺着哄道:“主子莫要多虑,令妃也不过是一时风光罢了,您瞧瞧慧贤皇贵妃,当年皇上不也同样宠爱慧贤皇贵妃么,如今又如何?”
娴贵妃的眼中蓦地浮现出亮光,但她还是又有些犹疑道:“可是皇上从未对慧贤说过这样的话。”
翡翠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道:“令妃最多也就是比慧贤皇贵妃再多几分宠爱罢了,她们再得宠又如何,花无百日红,今日有一个令妃,日后未必不会再多一个恩宠胜过令妃的人。”
在娴贵妃发作前,翡翠又忙道:“但她们最终也只能是个妃罢了,您瞧慧贤皇贵妃临了临了不也还只是个皇贵妃么,但是主子您不一样,您和她们这些人都是不同的。”
娴贵妃渐渐平静下来,她扯了扯唇角:“是啊,本宫和她们不一样。”
翡翠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总之您先登临后位,再慢慢谋图其他,将来您是皇后,是皇上的正妻,何尝不能凭借夫妻之情得到皇上怜爱。”
娴贵妃抿了抿唇,神色阴郁地点头:“对,你说的对。”
想到皇上直言对令妃的偏爱,娴贵妃心中还是酸涩。她气恼地想,既然如此,那后位和皇上的爱她至少得抓住一样儿吧,当然若是二者兼得那她此生便无憾了。
“不过这个令妃……”娴贵妃想想,还是气得头疼:“皇上偏要这么宠爱她吗?这个月因为令妃都罚了几个嫔妃了?他是想将整个后宫全都贬成答应才好吗!”
翡翠耐心道:“这哪里是因为宠爱令妃,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两个答应轻狂蠢笨罢了,若是梅答应冒犯的是您,皇上必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处置,您何必生气。”
听到翡翠这话,娴贵妃心中的郁卒果然消散了些,她饮了一口凉茶压住心下的火气。
娴贵妃渐渐平静下来,她轻舒一口气:“也是,巧合罢了,这两个蠢东西。”
翡翠温声附和道:“可不是嘛。”
娴贵妃拨弄着金色的护甲,冷哼道:“瞧瞧梅氏狐媚的那样儿,那声音矫揉造作得不行,她们入宫那日本宫便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还好皇上英明,没有被她迷惑。”
“蠢货一个,现在就想和令妃争宠,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娴贵妃有些痛快又有些气恼地嗤道。
这话翡翠不敢接,只能陪笑地帮娴贵妃打着扇子。
“不过皇上啊……就是太英明太好了……”娴贵妃又怔怔地道。
想着皇上英武健壮的身姿和俊美无双的容颜,娴贵妃一面忍不住恋慕,一面又忍不住泄气。
“就是太好了,才会有这么多女人都喜欢他,连林氏都敢觊觎皇上了。”想到连一个刚入宫的贵人都如此爱慕皇上,再想想这一后宫的女人,娴贵妃心酸又气恼地将茶盏重重扣到桌上。
见娴贵妃又开始了,翡翠又连忙劝道:“主子,您何必同她们计较,都是她们痴心妄想罢了,将来还不是您和皇上并肩而立,帝后同心。”翡翠又渐渐压低声音:“所以您何必在意她们。”
娴贵妃吐出一口郁气,冷哼道:“你说的是,都是痴心妄想罢了,将来能站在皇上身边的只有本宫一人。”
皇后之位,她志在必得。无论是为了名位权势,还是……为了皇上的爱……
她一定要成为皇上的正妻皇后,娴贵妃坚定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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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爱新觉罗·弘历《九州清晏》
第136章
午后,正值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园子里成片的绿树都被晒得蔫蔫儿的,就连湖水都会被炽烈的阳光晒得不那么冰凉。
这样的时候,宁欢一般是不会出门的,不过今日,还就得挑这种时候外出,因为皇帝终于挑了个日子实现诺言,带她来凫水了。
明明前些日子甚至方才在路上宁欢都还兴奋不已,可是眼下湖泊就在眼前,宁欢反而犹疑了。
看着眼前清澈见底的小湖泊,宁欢悄然咽了咽口水。
不愧是皇帝,他答应的事从来都会做到最好,所以挑的这个小湖泊也十分完美,至少宁欢是这么觉得的。
这个湖泊不算大,水位瞧着也不深,但是水流清澈,四周也没有遮挡,小湖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太阳底下。这样炎热的午后,绝对不用担心着凉的问题。湖泊周围有回廊,有树荫,玩累了还能上岸去歇晌。
这处廊院的四周都被清场了,现下只剩宁欢和皇帝。
看着宁欢犹犹豫豫的模样,皇帝不禁轻笑一声:“宝儿,若是不想玩儿咱们就回去,只是这是今年你唯一能下水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