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桔
崔珏应道:“明日我去一趟肃王府上。”
肃王是陈贤盛封号,自家父亲快要不行了,他心里头还是颇觉感慨。这两年日子安稳,再无往日的担惊受怕,做一名闲王挺好。
翌日崔珏过来同他说起陈恩的病情,陈贤盛早有心理准备。现在陈恩的子女尽数被杀,崔珏的意思是万一国丧,让陈贤盛主持。
陈贤盛并未推托,目前陈皎在中原战事吃紧,自然无暇顾及这边。他是陈恩的独子,当该出面。
在中原那边攻打青州时,陈恩于崇宣殿病逝。半夜许氏接到消息,匆忙前去。不一会儿苏氏和文氏也过去了一趟。
陈恩已经咽气,孤零零的,怀着满腔怨恨不甘离世。
众人跪到地上,许氏恸哭起来,虽然没几分情意,但到底心情复杂。
这个男人曾经把她从柏堂里拯救出来,她本应该感激涕零。倘若她没有陈皎,或许一辈子都像男人的玩物,以讨好为生。
偏偏老天爷给她送来一枚瑰宝,她有一个女儿,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儿,把她从泥泞里拖了出来,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做人。
跪在地上的许氏哭得很伤心,也不知是在哭陈恩,还是哭曾经的自己。
宫外的陈贤盛夫妻也着素服前来哭丧,睡梦中的崔珏被仆人喊醒,说圣上驾崩了,他连忙换衣裳整理仪容进宫。
当天晚上宫人们忙碌不已,要把红烛替换成白烛,红灯笼全部挂成白灯笼,各宫还得挂上白绸,以示哀悼。
灵堂设在安福殿,墙上偌大的“奠”字。陈恩的遗体换上寿衣,需停尸三日入殓。
现下天气还不算太热,若是三伏天,就得用冰块防腐。
停尸三日是自古以来的习俗,防止死者假死苏醒。
棺椁里存放着大量香料,以此来压制尸身的气息。
陈恩的遗体被入殓,这期间嫁出去的女儿会携家眷前来吊唁,百官也陆续前来吊唁。
许氏等人作为姬妾,会跪坐在蒲团上受前来吊唁的人们慰问节哀。
她红着眼眶,一副哀婉模样,不管是不是装的,绝不会给陈皎留下诟病。
国丧禁一切娱乐,除嫁娶。
京中百姓对陈恩之死并无太大的情绪,因为他们的目光全焦聚在中原那边。
眼见中原十二州已经夺取了六州,可见我军实力。他们比较担心的是前线的战士受国丧影响,不过更多的是私下里议论未来的国君会是谁。
京城百姓都知道陈九娘造过反,这是她的诟病。但她带兵把中原的胡人打得丢盔弃甲也是事实,不可能会替他人做嫁衣。
人们清楚的明白,一位女皇帝即将诞生。
这倒是一件稀奇事儿,因为自古以来就没有,就算政治手腕厉害的,也不过是皇后或太后,亦或公主。
市井里的妇人们兴致勃勃,窃窃私语道:“倘若陈九娘做了女皇帝,那可不得了,女人当家欸,天底下的男人们可会服气?”
“嗐,这可管不了,没见中原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吗,人家跑过去打了下来,那就是有本事,谁见哪个男人能耐了?”
“说得是,成王败寇,自个儿去打下来的天下,谁敢说一声不?”
妇人们都以此为荣,觉得陈九娘给女人争了口气。
也有传统古板的男人受不了被女人骑到头上打压,埋汰道:“真是乾坤颠倒,这世上哪有女人做皇帝的道理?”
他旁边的妇人应道:“真是岂有此理,中原胡人肆虐,居然被一个女人带兵打趴下了。你们这些老爷们除了长着一个把在窝里横外,怎么不去跟中原的胡人横?”
此话一出,边上的妇人们皆掩嘴讥笑,那男人觉得没面子,狡辩道:“你莫要胡说,没有我们男人上战场,难不成你们女人还能击退胡人不成?”
“休得狡辩,中原的胡人是什么样子,难道你们今天才知道吗?他们何其凶残,若没有九娘子的‘天雷’威慑,咱们南方的兵哪里打得过胡人啊?”
“你这妇人,岂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你这郎君,说实话还不爱听了,这般会磨嘴皮子,那就去中原给胡人们磨嘴皮子,他们兴许就害怕了呢。”
“三娘莫要跟他们费口舌,他们就是不痛快女人也能当家做主,先帝生养了那么多儿子,哪一个中用了?”
“就是,养这么多儿子,当不住一个闺女。”
妇人们七嘴八舌,说得男人悻悻然,撇嘴道:“一群愚妇,以为女人做皇帝就能让你们讨到好处了,简直做梦。”
一妇人回怼道:“男人做皇帝我们没讨到什么好处,但女人做皇帝还是头一遭,说不定能让咱们女人捡到便宜呢。”
“说得是,朝中不就有一位女将军吗,万一将来有女官呢,也说不定。”
那男人急了,“女人怎么能当官呢?”
妇人:“怎么不行了,女人能上战场,为什么就不能当官了?”
几位妇人群体攻之,因为她们都觉得陈九娘若做了皇帝,肯定会对女性更友好,毕竟女性的利益跟她是关联的。
出葬那天陈恩的棺椁并未入皇陵,而是另行选址安葬。城中百姓跪地相送,上千人身着缟素送灵柩出城,场面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等中原的陈皎接到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时,青州已经被夺下。她拿着信函愣怔了许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问信使道:“圣上……真的驾崩了吗?”
信使答道:“请公主节哀。”
陈皎久久不语。
懿德公主,是陈恩生前赐封给她的封号,她一点都不喜欢。
懿德,即美好的品德。
这是在敲打她懿德高风呢,但偏偏她骨子里就是个恶人。
她对这个便宜爹说不上来的感觉,若说恨,也没有多恨,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从未对他抱过期望。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没有失望就不会憎恨。
她不是陈贤树,在悟透陈恩的性情后失望透顶,甚至绝望。
待信使退下后,陈皎拿着信函发了许久的呆。马春进屋来见她不言不语,试探问:“娘子怎么了?”
陈皎回过神儿,回答道:“我爹,去世了。”
马春:“……”
陈皎又把信函看了一遍,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他还能多熬几年的,若能看到我把中原打下来,该有多好。”
马春:“请娘子节哀,这世间事,不如意十之八九,照眼下这个速度,想来明年我们就能拿下中原。”
陈皎点头,幽幽道:“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像方老和鲁公这些人,想来给不了我多少时日等待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她想让那些耄耋看到,他们这代人能接过他们手里的重担,负重前行,不辱使命。
第99章 龙椅
国丧期间,中原的将士们都会分发一条白布,像陈皎和沈乾敏、徐昭等人则着丧服。
青州被夺,扎莫度罗请求曲州的尼日阿图派兵支援,结果被拒,因为之前扎莫度罗支援泰州,结果全军覆没。尼日阿图怕步后尘,不敢出兵。
扎莫度罗掌管着青州和中州,势力被削弱了大半。群架被折损了几千兵,援助泰州又折了几千兵,守青州再折损。原本手里有三万多兵,一下子锐减到一万来兵。
情况不容乐观。
这群人在中原横行霸道你争我夺,哪里遭受过此等毁灭性的打击?
扎莫度罗着实咽不下这口恶气,那些南蛮子不过三四万兵,竟然这般能打。恐怖的是他们无法攻破“天雷”造成的威胁,除非天降暴雨。
他们只晓得“天雷”需要火折子点燃,要借助火力,还知道那玩意儿爆炸后会留下大片黑黢黢的东西,以及浓重的硫磺味儿。
他们不清楚内里,一时也找不到反击的法子,只能处于挨打的弱势。
陈皎等人夺取青州后,再一鼓作气攻打中州。所有将士的头上都戴着素白绫带,徐昭等人则一袭缟素上战场。
中州建阳是中原的京城,夺下中州,意味着汉人将重新掌控属于自己的家园。
扎莫度罗死守建阳,中州十一郡被战火无情焚烧。
汉人官兵但凡打下一座城池,就会对城内的胡人百姓斩尽杀绝,对他们无情驱逐,就好似当初胡人恣意屠杀汉人那般。
一些胡人选择回到漠北,他们本是游牧民族,为了躲避汉人的无情杀戮,只能狼狈逃离。
烽火连三月,这些年战士们马不停蹄,从南打到北,大大小小经历过数十场战役。只要把胡人赶出中原,等待他们的便是光宗耀祖。
士兵们干劲十足,因为军队里明确军功,只要能活到最后,不仅有田宅奖赏,更有军功爵位。
跟着陈九娘干有前途,因为现在活下来的士兵们就从胡人身上挣了不少钱银。
大部分官兵们寄送回南方的家中,有的给兄弟娶了媳妇,有的购置了宅子,有的则买了田地商铺,生活得到大大的改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上战场成为他们短暂暴富的捷径,但凡你有体魄有胆量不怕死,便可以过来捡漏。
当然,生死自负。
夏日蝉鸣声声,陈皎一袭缟素,手持麈尾扇在小册子上画叉。一旦夺下中州,余下四州指日可待。
徐州章凤男不足为惧,曲州的尼日阿图则比较棘手些。但以目前的速度,明年彻底夺下十二州应不成问题。
陈皎书信与崔珏,让南方那边做好准备迁移进中原,不论是百姓还是朝廷官员,全部转移到这边来,因为往后中原才是政治文化的发展中心。
又因南方那边现在局势平稳,无需再费神到它身上,先前因着南方要输血到中原,举国力扶持这边,现在要把那边多余的人口转移过来,给他们留下足够多的田地供应当地人,日后才能休养生息。
陈皎心中一番筹谋,她要完善科举制,推行摊丁入亩,奠定三省六部制和政事堂,分散崔珏、方世林、吴应中这些人手里的权力。
纵观整个历史,一个王朝顶多两三百年就要走下坡路,根源在于土地兼并。她需要打破这个魔咒,把王莽时期的土地王有制搬出来,以此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不用多说,肯定会遭到文官们的集体抵制,包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但那又怎么样呢,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与整个时代斗到死。
陈皎一点都不怕斗,又不是没有斗过官绅。一统中原不过是她政治生涯的开始,未来的路还漫长得很。
放下笔,她眯起眼看自己的字迹,比以前顺眼许多。她得好好练一练,因为以后还得批阅奏折,若是字太丑,不免拿不出手来。
大白天的她就开始做白日梦了,开国皇帝,想想自己的功绩,贼爽!
稍后马春送来清热解暑的饮子,说道:“方才郦州那边来人了,娘子可要接见?”
陈皎挑眉,问:“谁过来了?”
马春:“周宝雨。”
陈皎做了个手势,马春出去请人。
不一会儿周宝雨进屋来,朝她行礼,陈皎问:“郦州那边如何了?”
周宝雨应道:“郦州十二郡的户籍和田地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属下过来问一问,接下来又轮到哪一州?”
“自然是燕州八郡。”
“哎哟,九娘子让崔郎君再派些人手过来罢,我们这帮文官一天到晚跑断了腿,严重缺乏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