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当年的那场借运,成功蒙蔽了天道,逆天改命。但是因为失了阵眼,阵法不全,长风真人也受到了因果缠身,这些年来为了躲避天道的反噬,长风真人几乎都在上虚观,足不出观。
这一回,也是因为他的三请四请,他答应来了京城。
但是出了观,就必须有人为他蒙蔽天道,分担当年的因果,江潮就是其中之一,给这些人的符里其实都暗藏玄机。
晋王在黑水堡城时也问过,为何必须要有阵眼。长风的话,他记忆犹新,他说,阵眼能为他承担因果和反噬。
血是人之魂,倘若有阵眼在,满城的因果会跟着血一起融入到阵眼中。
阵眼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但是,相应的,施术者就不必担负因果。
可惜,当年的阵眼生死不明,不知所踪,才会让法事不全。
晋王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血。
地势相当平整,水龙浇出来的水也只是在附近积起一个个小水塘,唯独这血。
晋王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缓缓地低垂下头,扯了扯了嘴角,似乎想笑,又似乎是在拼命的忍住。难道他的运气真就这么好,归娘子是当年那个阵眼?
“等一下。”晋王拉住了一个路过的小二,“你知道归娘子是哪里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归娘子从来没有跟任何人隐瞒过她来自雍州。小二恭顺道:“是雍州,归娘子是雍州人。
找到了!晋王面露狂喜,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他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是哪个城的?”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小二殷勤地笑道,“要不要小的去问问。”
晋王刚想说好,又硬生生止住了。
不行,她要真是殷家的女儿,自己贸然提起黑水堡城,只会打草惊蛇。
等等。再等等。
要是弄错了阵眼,会万劫不复的。
哪怕这样想,他还是止不住心绪蓬勃,时不时地向归娘子的方向去看。
当年的殷家姐弟,姐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年纪倒是对得上。若真是她就太好了,云儿有救了。
“归娘。晋王好像一直在看你。”抱着一把琴的伎子小声地对归娘子说道。
“莫开玩笑了。”归娘子抬眸,桃花眼波光潋滟,她的唇角微微上扬,面纱遮住了这一抹似笑非笑。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我没开玩笑,你瞧晋王,应当是在跟小二打听你呢。”
伎子叫听怜,与归娘一般也是二十余岁的年纪,年轻时是秦淮河花船上的头牌。在容颜淡去前,她给自己赎了身。
听怜极有眼色,见晋王一边和小二说话,一边瞥向这儿,眼中的贪念毫不掩饰。听怜一看便知他大概在说什么。
归娘子纤长似玉的手指抚过琵琶弦,没有应声,微颤的羽睫在眼下留着浅浅的倒影,遮住了眼底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恨意。
“归娘。”听怜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劝道,“别看我们是贱籍,像我们这样的人,其实不嫁人,过得才是好日子。”
抬眼时,归娘子眼尾挑起,风情万种。
“我们花船上的,自赎己身的远不止我一人,但是没嫁人只有我,我亲眼看到过姐妹们过的日子。嫁入大户的,便是为妾,色衰而爱驰,我们无儿无女的,日子过得如何只能看大妇容不容得下。过得糟的,连肚子都吃不饱。”
“就算嫁给其他人也一样,嘴上说得再好听,心里也会嫌弃我们是伎子。我刚进花船时带我的姐姐,赎身后嫁了一个卖货郎,贴着银子给他买了个小铺子,本以为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结果第二年人就没了。”
她们哪怕赎了身,也是贱籍,除非嫁入良家,随夫入籍。为了摆脱贱籍,姐妹们一离开花船,就会想法子嫁人。倒是听怜,想得开。
贱籍就贱籍吧,她只要不嫁人,没人能拿捏着她,赚的银子自己花,再贵的胭脂水粉,她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她道:“晋王这样的贵人,最多也是一时兴起。”
“怜姐姐,你说的是。”归娘子挽着她的胳膊轻笑,笑声轻盈若水,“我不会犯蠢的。”
听怜点到为止,两人头靠着头,听怜话锋一转,亲昵道:“我方才听说,要把国公爷的脖子割开,你说能不能活啊。”
“能。”归娘子眉眼清亮。
和这位顾大姑娘也就堪堪见过两次,但每一次,都让她意外。
尤其那一天,她站在窗前,亲眼看见顾大姑娘救回了那个已经没气的小女孩。
她指尖紧绷,克制着抚上自己喉咙的冲动。
听怜不禁伸长脖子,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她叹道:“若是割了脖子也能活,就太神了……”
“老向!卫国公,老向啊!”
那头陡然响起一阵惊呼,听怜紧张地攥住了她的手,小小声道:“你看,晋王也过去。脖子是不是已经割开了。活了,还是……还是死了?”
活,还是死。
晋王也想知道,他快步过去,被向阳拦在了十余步开外,同样看不清里头的动静。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盼着卫国公能活,还是希望他死了。
卫国公若是死了,三皇子虽说少了一大助力,但是,谢应忱必然会背上党同伐异,排除异己,故意害死卫国公的名声。而他也能趁机收拢住卫国公手里的权力和人脉。
但,若是割开脖子也能不死……
他忧心忡忡,迫不及待地问道:“让本王进去。”
向阳才不管他是谁呢,娃娃脸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就是一步不让。
“礼王叔!”
礼亲王紧张地双手冒汗,哪有闲工夫理他。
卫国公的脖子上已经被割了一刀,顾家小丫头的不愧将门女儿,手势稳得惊人,举起刀子就割,仿佛割的不是人脖子,而是鸡脖子。手起刀落,吓得他心跳都快停了。
结果本来已经快要断气的卫国公,一口气又回了上来,憋气憋到发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竟然真的硬生生的从鬼门关里把人拉了回来。
真是神了!
卫国公脖子上的刀口狰狞,其实只有表皮流了一点点的血,连衣襟上也只是星星点点的血渍。
礼亲王正想问上两句,他见顾知灼一翻手,指上多了一个小玉筒,然后动作利索地扎进了卫国公的脖子里。
礼亲王吓得都不敢看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让长随扶着自己去旁边歇歇,两条腿软得都快走不动路了。
他这把老骨头,当真是受不住惊吓呀。
“礼王叔。卫国公他……”
见是晋王,礼亲王点点头,说道:“活了。”
“真活了?!”
礼亲王遥遥地看了一眼:“对。活了。”
“不止是割开了喉咙能活,掉光了皮也能活。”顾知灼的话在晋王的耳畔回荡,云儿的病一天比一天糟糕,晋王真的怕他撑不到阵法补全。
倘若顾大姑娘能救……
第151章
晋王心潮起伏。
终究还是对儿子活下去的奢望, 压过了党争和对权力争夺,他开始期盼顾知灼真的能把卫国公救活。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五城兵马司收工带着江潮的尸体回去了, 连水龙局也把火扑灭了。
终于,一句“好了”, 有如天籁闯进耳中。
“王叔, 我去看看。”
晋王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句,也不等礼亲王应和,先一步跑了过去。
向阳把他拦在了十步开外,但这一回,没有人挡着,他清楚的看到了里头的情形。
顾知灼半蹲在卫国公跟前, 凝神搭脉。
卫国公的脖子上绑着一方白布条,边缘毛糙,像是从哪里草草撕下来的,喉咙被割开的位置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截玉管。乍一眼看着有些可怕, 可即便如此, 他身上沾着的血少的惊人,就好似把喉咙割开了,也没有流过血一样。
而且, 他真的活着!
晋王咽了咽口水,那日长风真人说顾大姑娘颇有些道家的手段,医术也十分高明, 他还将信将疑。如今一看, 这莫非是道家中的起死回生之术?
“卫国公?”
顾知灼放开了搭脉的手,低声呼唤。
这个法子是师父教的,上一世的最后一个月, 公子的气上不来,随时都会死。
公子苦撑了这么久,瘦骨嶙峋,就算她再不愿承认也知道,是回天乏术了。
公子问她,能不能再撑一个月,他还有事没有做完。
她问了师父。
顾知灼闭了闭眼睛,当时她拿起了刀子,割下了那一刀,为公子又续了四十天的命。
她定了定心神,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卫国公的身上。
他脉象已经稳定,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
至于能不能活,还得再看几天。
卫国公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
“我……喘上气来了。”
刚刚的那种濒死感让卫国公怕到不行。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
卫国公摇摇头,可能是憋气憋久了,脑子也糊涂了,他甚至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喉咙痛。
要不是亲眼看着顾大姑娘拿起刀子,他还以为她是在吓唬他呢。
他虚弱道:“多谢。”
这一声“多谢”,他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