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她想回应,又说不出话。
她的四肢像是被铁链牢牢绑缚,动弹不得,胸口也如同压了重物,连喘气都难。
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侵入五脏六腑,哪怕是待在大太阳底下,她也依旧全身冰冷,像个会喘气的死人。
这种感觉,其实归娘子并不陌生,就跟当年,她回到黑水堡城时一模一样。
在那里,她就有如身处阴间地府。从□□,到肺腑,再到骨髓,全都被冻住,似是有无数的小鬼在挤压着她。待的越久就越难受。
后来,她躲在暗室里,躺了足足三天才能动弹。
十二岁的她,家破人亡,无依无靠。
十四岁的她,对命运无能为力。她听到有人称呼那位游击将军为“王爷”,他位高权重,她只能放弃去京城告御状的念头。
她躲躲藏藏,为了活下去,自毁容貌,沦为贱籍,落入风尘。
娘亲教她的琴棋书画,成为了取悦别人的手段。
她走遍大江南北,寻过道观,进过寺庙。
拜访真人,高僧,求问过所有她能打听到的得道高人……也有人告诉她,她的生辰八字极为特殊,因而会对一些邪术格外敏锐。
“掌柜的,大夫来了没?她的手好冷……”
耳畔是听怜绵绵的嗓音,带着焦急。她莫名地放下了心,手指微不可觉的放松。如今不是在暗室里,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了。
快了!熬到现在,她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锦衣卫还在问话。
他们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掌柜问过锦衣卫后,才派了个婆子出去叫大夫。可大夫一听说锦衣卫在,说什么也不肯来。婆子好说歹说,求了他先等在街对面。
锦衣卫一一问过话,很快就走了,又去了下一家。
京城繁华,以卖艺为生的伎子不少,他们一连盘问了三天,总算把京城的酒馆茶馆全都走遍了,登记造册后,百户拿去呈给了盛江。
盛江正在含璋宫候着,他拿过册子后,便打发走了百户,往内室看了一眼。
“盛江。”
一个阴柔的嗓音响起,盛江连忙整了整衣襟走了进去。
沈旭问道:“你告诉皇上,顾家可有怠慢过顾琰。”
盛江小心抬眼,下一瞬倒吸了一口冷气。
皇帝消瘦的厉害,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面色腊黄,他靠在一个大迎枕上,有一种垂垂老矣的病态。如今这样,哪怕是那些不知情的人,也会觉得认为皇上是真的病了。
礼亲王就在一旁站着,冷着脸,仿佛对皇帝问这些话很是生气。
“皇上,并无。”
盛江拱手道:“顾家对顾……”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硬着头皮叫了名字,“对顾琰态度恭顺,为其备有夫子,日日上课,衣食住行,样样妥当。也没有让下人怠慢过。”
皇帝:“算顾家识相。”
礼亲王冷声道:“皇上,老臣都说了,您不信。”
皇帝这疑心病是越来越重了。
“哼,顾家这些人,惯爱做些表面功夫。”皇帝指着他道,没有了往日的掩饰,心里的厌恶表露无疑,“把你们全都哄住了,若非还有朕,怕是咱们这大启江山早就易主了。”
“是是。”礼亲王顺着他的话说道,“那顾琰的事,皇上决定好了没?”
“呵呵,这就是顾家所谓的忠心!”皇帝越说越气,“替朕照顾皇子,是顾家的荣幸,竟然还敢跟朕要一个王爵。”
礼亲王:“皇上不应?”
“也好。毕竟不过是个奸生子,当不起用一个王爵作酬,太贵了。以老臣之见,就让季家把顾琰带走,带回江南,从此眼不见为净,想必顾家也是愿意的。不是皇子,咱们就不用付出王爵。对外嘛,就说顾琰暴毙,反正您儿子多,也不差这一个……”
皇帝拿着榻边的药碗丢了出去。
他没有多大的力气,药碗砰的一声砸落在榻前,黑漆漆的药汁溅了起来。
沈旭掸了掸衣袖,嫌恶地看着地上沾着的药汁。
礼亲王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你总得给老臣一个准话,再拖下去,顾家以为我们不要了,丢给季家,难道你再去和季家换?让人‘起死回生’?”
“给!”
“一个王爵而已,岂能和朕的琰儿相提并论。”
礼亲王不紧不慢地说道:“老臣以为太重。”
皇帝不理他:“阿旭,你让人拟旨。”
“还有,阿旭啊,朕只相信你,你亲自去,宣了旨,就把琰儿从顾家接回宫来,让朕瞧瞧。不能让礼亲王把琰儿送走。你答应朕,一定要把琰儿接回来! ”
“是。”
沈旭含笑应声,示意盛江下去叫人拟旨。
皇帝放心了,他说了又说,叮嘱了又叮嘱,仿佛从顾家回到皇宫这一段不足半个时辰的路,有着莫大的艰难险阻一样。
等到圣旨拟好,皇帝终于把该叮嘱的都叮嘱完了。
“阿旭,你快去。朕等你回来。”
沈旭欠了欠身,拿着圣旨出去了。
“沈督主,你先去镇国公府宣旨,本王一会儿也过去。”
说完,礼亲王又对着皇帝说道:“皇上,你接归接,接回来要怎么养,必须得听老臣……”
马车已经备好,就在含璋宫前。
沈旭上了马车,默默地斜了一眼睡得四仰八叉的沈猫,也坐了下来,展开了宽大的衣袖。
沈猫注意到他的气息,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他,往他身边挪了挪,枕在他的手臂上。
沈旭冷漠无情地抽开自己的手,把圣旨往小案几上一扔给它当枕头。
马车开动了。
盛江跪坐在马车的角落里,说道:“督主,这是方才下头人递上来的。 ”
他把名册呈了上去。
沈旭面无表情地翻开了一本,一行行仔细地看着。
这些日子以来,锦衣卫几乎把京城的风尘之地,全都翻了个遍。
那些在京兆府登记过的官妓还好找,几乎都在烟花街的几个花楼里。主要还是私院和半边帘这样私妓,一个不漏地全都查上一遍,哪怕是锦衣卫也是颇花了些时间。
然后还有戏班子,杂耍班子什么的,最后,才轮到了在酒楼茶馆卖唱的伎子们。
除了盛江,没有人知道沈旭在查谁,也正是因为盛江知道,他查得可谓是战战兢兢。
每一份册子全都会送到沈旭的手里,沈旭也都会一一看过。
如今的登记整理好的花名册,全部加起来有十几本。
盛江恭敬地立在一旁。
“都齐了?”
沈旭头也不抬地问道,盛江精神一振,连忙道:“……齐了。”
沈旭啪地合上册子,一个眼神挑过去,他打了个激灵,连忙补充道:“齐了九成以上,只有一些零星的私娼馆,还在查。”
沈旭的指尖轻轻叩在茶几上,他思吟道:“你回去一趟,把所有的花名册都带上,在镇国公府等本座。”
第153章
盛江下了马车。
沈旭歪在迎枕上, 又一次翻开手上的册子,一页一页地翻着。
伴随着他的动作,长袖垂落, 袖上的珠光纹路,在阳光中有若波光荡漾。
锦衣卫查得很仔细, 名册中记录了每一个人的外貌特征, 户籍,年岁,等等一切信息。
大启九州,光是这一册中,来自雍州的就有一百二十人。
但是,户籍和年岁, 都是可以伪造的,做不了准。
就像沈旭自己,他的户籍就是假的,是当年从黑水堡城逃出来后, 他拿了一个死人的路引, 取而代之。名字和生辰年岁全是假的。
逃亡十年了,能活到现在,姐姐必然也会隐姓埋名。
他不知道姐姐现在会是“雍州人”, 还是“兖州人”,又或者青州,徐州……
不过, 姐姐左侧唇边有一颗美人痣, 右侧手肘有一块梅花胎记。
他先是快速翻了一遍,没有人在特征上记过这样一笔,又一页一页的慢慢看。
香炉冉冉升起的白烟散发着淡雅的气息。
“咪呜。”
猫睡醒了, 见他没理自己,屁颠屁颠地凑过去,嗲嗲地用前肤扒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亲热的不行。
“脏死了,”
沈旭抬手从衣袖上捏下一根猫毛,手指在它皮毛上擦了擦。
“你不是爱去文渊殿吗?怎么不去了?”
“咪呜。”
“听不懂。”
“咪呜咪呜。”
沈旭不耐烦:“别吵。”
猫叫了一路,等到镇国公府的时候,盛江已经等着了。
他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手中抱着十余本大小完全相同的花名册。
有小内侍上去叩了门,得知来人是谁,府里赶紧把人迎了进来,又有婆子去后头禀报顾知灼。
沈旭把烦人的猫先丢了出去,他下了马车后,目不斜视地吩咐道:“你去拿一下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