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谢应忱放下碗,拿了颗金丝蜜枣喂给她。
蜜枣抵在唇边,顾知灼张嘴咬下,带着花香的甜腻在唇齿间弥漫。
“甜。”
谢应忱用指腹抚去了她嘴角残留的些许糖霜,在她的唇边落下了一个亲吻,有若羽毛轻抚,一触即离,仿佛还带着蜜枣的香甜。
“嗯,甜的。”他的眸光仿佛含着蜜,带着几分蛊惑,“很甜。”
甜的还想再吃一口。
顾知灼拈起蜜枣给他,蜜枣还含在嘴里没有咽下,重九带着晋王来了。
晋王的脸色苍白,手掌又绑上了白棉布,双腿虚浮无力,走路的时候,跟在水上飘似的。
“公子。晋王来了。”
重九禀完,稍待片刻后,撩开了车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王爷,请。”
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
马车里的两人正在用着粥,一人一碗吃得不紧不慢,就连见他上了马车,谢应忱也只是略略抬眸,颔首示意他坐下。
药香来自粥,并不难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晋王心中郁结,五脏六腑隐隐发痛,但这股药香一涌进鼻腔,连这些隐痛也淡去了许多。晋王不由看了顾知灼一眼,想必这药也是出自她的手。
细细想来,若没有她,谢应忱必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在车帘放下前,顾知灼招呼了一句:“重九,这碗是你的。”
重九自然地拿过放在小桌上一碗粥,坐在车橼上吃了起来。
车帘落下,车厢里哪怕坐了三个人,也还宽敞的很。
“是臣,招呼不周。”
晋王坐下,勉强扯了扯嘴角道,“让殿下来我府上,还得自备粥食。”
吃下了最后一口粥,谢应忱熟练地把两人的碗整理收好,放回到了小桌第二层的抽屉里,又拿出了茶罐,慢条斯理地在茶碗中加入了茶叶和风干的花瓣,三停茶叶一停花。
晋王直勾勾地盯着他,见他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冷嘲热讽,终于还是主动开口问道:“不知殿下叫臣过来有何事。”
“臣还得为儿子准备丧仪,若无事,臣想先告退。”
“王叔留步。”
谢应忱淡声道,“孤今日得了一样小玩意,想请王叔为孤鉴鉴。”
小玩意?
晋王不解。
顾知灼把那道卷起的圣旨放到了小桌上。
这是!晋王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伸手想夺,顾知灼直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啪!
轻脆的响声让晋王打了个寒战,脑子一下子清明了,他有如站在冰天雪地中,脊背升起了一股颤栗的寒意。
不会错的,这道圣旨跟了他这么多年,他连上头的血渍分布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为什么会在谢应忱的手里!
庄子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人来禀报他。
他脑海中思绪四起,一时间理不出头绪,他甚至在一瞬间,涌起了一个念头——除掉谢应忱。
谢应忱现在就在他府里,杀了他,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在心底萦绕,就被一声似有若无的冷哼所打断。
一抬眼,他对上了一双满含杀意的凤目。
晋王压抑着慌乱的心跳,佯装淡定地说道: “臣不知殿下何意。”
“王爷是聪明人,不用在这儿与孤拐弯抹角。”
“又不是在公堂,王爷无须费力去澄清什么,说的再多,你自己都不信,让孤怎么信?”
晋王:“……”
小火炉上的水沸了,谢应忱提起小银壶,在茶碗中斟满水,淡雅的花香飘散了开来。
“王爷。”顾知灼单手托腮,笑吟吟地问道,“您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晋王没有说话。
顾知灼自顾自地道:“季南珂跑了,三皇子殿下心急如焚,追回了京城。”
“他们俩呀,一个跑,一个追。一不小心跑到了一个小庄子上,两个这么一吵起来,庄子上的管事都吓坏了。”她夸张道,“重九看屋里没人,怕有小贼进去,好心地去帮忙看着屋子,一不小心发现一个暗室,再一不小心,就找到了这个。”
“哎呀。”
“王爷,您说这运气好不好?”
晋王心口发紧。
什么怕有小贼,什么给他看屋子,什么一不小心发现……晋王都要被她气笑了。
他几乎可以还原出当时的场面。
是谢璟没用,成天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孰轻孰重都搞不懂,给了谢应忱可趁之机!
把他和晋王府推上了绝路。
他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顾知灼叹道:“哎,王爷,您这般汲汲营营,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呀,真替您觉得累。”
这一叹,仿若一根尖刺,扎进了晋王的心中。
谢璟是一个扶不起来的,资质差就算了,野心还不够。
承恩公这混账东西,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让自己为他一家子的荣华富贵殚精竭虑?呸!
至于皇帝……软弱无能,六年了都坐不稳这个位置,谢应忱一回来,就被逼到几乎软禁的地步。
他还能为了谁?!
王妃?
王妃只有云儿一个儿子,云儿没了,王妃有心悸,花神医说怕也难活了。
为了爵位?
他不傻,是谢笙推了云儿一下,云儿才会摔下来的。云儿都病成了这样,又能活多久,谢笙连一个月都等不及,在众目睽睽下动手。心倒是更狠,偏偏蠢的很,这个爵位落到他的手上,他也保不住。朝上那些老狐狸,谢笙这蠢货,能玩得过谁?
想到这些,心头涌上了一阵心灰意冷,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咳咳咳。”
“我还有救吗?”晋王抚着自己的手背上的伤口,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道。
”没救了。”顾知灼坦然道,“王爷,您必死无疑。”
“一样是死,本王又何必多此一举?!费心费力。”
晋王呵呵笑着。
他看懂了谢应忱找他的用意。
无外乎两个字——正统。
这道遗旨在谢应忱的手里,但若是谢应忱自己在朝上拿出来,公诸于众,是下下策。
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亲叔父,他仗着一方遗诏逼得亲叔父退位,恐难免烛影斧声之嫌。
废太子当年因篡位而废。
所以,谢应忱不但想要这个皇位,而是要昭告天下,废太子一脉才是正统。
“死和死是不一样的。”顾知灼的手腹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背的伤口,晋王吓得缩了回去。
顾知灼:“长风是衰老,腐败而死。谢启云是皮开肉绽,骨肉不存而死……”
晋王攥紧了衣袖。
“至于王爷你,你会流干身上的每一滴血。”
晋王的手背紧绷,没有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开来,鲜血在白棉布上晕开。
“你会一直活着,直到变成一具干尸而死。”
晋王亲眼见过长风和云儿死前的惨样,额上冷汗涔涔。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若只是为了一个痛快,臣也可以自己来的。”
自己捅自己一刀,也不是那么难的。
顾知灼往后靠了靠,端起茶碗,轻轻吹开上头飘浮着的玫瑰花瓣,茶香花香融合在一起。
谢应忱温言,仿若在闲话家常一般说道:“王爷是宗室,此罪不会祸及三族,孤听闻,王爷的安阳郡主上个月刚为你添了一个小外孙女。”
打一顿给一个甜枣,为了这颗甜枣,他才会拼命。
“安阳郡主日后若是在夫家活不下去,孤可给允她和离,带孩子和嫁妆自立门户。”
晋王猛一抬头,这些日子来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压过来,他平白老了近十岁,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苍老。
他子嗣艰难,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
大启律,罪不及出嫁女。但若娘家获罪,出嫁女在夫家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若是他的安阳能够和离,单单那些嫁妆也够养活她后半辈子了。
谢应忱拿捏住了他的死穴。
谢应忱含笑道:“王爷大可以再想想,孤不着急。”
他是不急。
自己答不答应都不重要,自己只是他的一个选择,而不是唯一选择。
往前一步是死。
往后一步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