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皇帝瘦得厉害,刚到不惑之年,已是两鬓斑白,凹陷的脸颊让他的样貌格外苍老。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乍一见他,周围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知灼听谢应忱说过,皇帝的眼睛不行了。
皇帝应该是不想示弱于人,哪怕看不见也没有公诸于众,除了贴身伺候的,还没有人知道。他走得四平八稳,除了耳朵会习惯性地侧向有声音的方向外,唯有扶着皇帝的李得顺会时不时低头说几句话。
“台阶……抬脚……落下……”
顾以灿读了唇语,低声跟妹妹说着,忽而挑眉道:“是谢琰。”
顾知灼这才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跟在皇子们中间。
皇帝没提,礼亲王也只当忘了,谢琰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名份,也没有入玉牒,哪怕皇帝把他带了出来,他也没有皇子蟒袍,低头走在众人中间,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皇帝坐下,喜怒不形于色,抬了抬手道:“免礼。”
凉人是和皇帝一起进来的,入了席后,不少人在暗暗打量着这两位凉国王族。
“朕今日为凉国大王子和公主接风,愿两国缔结永世之好……”
皇帝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足足说了半盏茶。
他清了清嗓子,已经有些精神不济了,很快切入正题:“钦天监择了十月十四为黄道吉日,为朕的三皇子和珈叶公主完婚。”
“传朕旨意。”
皇帝只能看到模糊的光线,面向了谢应忱坐的方向:“册封三皇子为瑞亲王。”
礼部尚书看向了谢应忱,见他点头,才躬身应诺。
舞乐又响,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皇帝和多棱谈天说地,多棱在边境待得久,说起了启凉边界的风土人貌,侃侃而谈,皇帝也颇为捧场地屡屡称赞。
就像两国从来没有打生打死过。
席下众人也时有附和,夹杂着舞乐曲声,席间热闹了起来。
顾知灼给猫夹了一只虾仁,这是内侍特意让御膳房为猫做的,只用清水煮过,剥好后呈上来的。
谢丹灵提着小银壶给她把面前的杯子斟满,顾知灼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哪儿来的?”
谢丹灵对着她笑:“新进贡来的,是果子酒,甜甜的,好喝极了。 ”
顾知灼浅尝了一口,果然甜!
“好喝。”
猫的小脑袋凑过来闻了闻,不满地拍了拍酒壶,顾知灼又让人给它端来了一小碗温热过的羊奶。
一舞毕。
几个抱着琵琶的乐伎上来,琵琶声声如珠滚玉盘。
顾知灼听得入迷,谢丹灵娇声道:“我娘和福安县主一块儿把残谱补全了,那曲子好像是叫《兰庭思》,是百年前方大家与夫和离后谱的,我听娘弹过,听得想哭。”
她小脸微微有些红,见小表妹看她,她嘴角弯弯,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醉了?
顾知灼捏了捏她的脸颊,果然有点烫。
顾知灼把吃饱了羊奶和虾仁正在舔爪爪的猫给她抱,又把她面前的果酒换成了果子露。
猫瞪大眼睛,盯着席间飘扬的水袖,爪爪张开又收拢,跃跃欲试。
“……大启皇帝陛下,请!”
多棱一口标准的官话。
酒过三巡,他起身敬酒,一连干了三杯,李得顺附身和皇帝说了,皇帝连连叫好,也跟着饮了一杯。
先敬过帝后,多棱又面向着谢应忱道:“太孙殿下,许久未见,你风采依旧。”
“来,你可要喝上三杯!”
顾知灼扬了扬眉。
多棱拿着酒杯走了出来,走向谢应忱。他笑得豪迈,扎起的细小发辫垂在肩头,朝谢应忱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
谢应忱回敬,一口饮下,喝的是温水。
夭夭不许他喝酒,除了那回和沈旭共饮,他滴酒不沾。
“太孙如今瞧着倒是康健的多了,哪像从前在王都时,你上不了马,提不起刀,拉不开弓的……就是废物一个。”
这话他是用凉语说的,仗着其他人听不懂。
毕竟他在大启“做客”,公然折辱大启储君这种蠢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大启近日连连进攻,坏了他在边关的布局,大启皇帝软弱无用,这必是谢应忱的意思。这人弱不经风,来凉国六年病了六年,却是一肚子坏水,挑拨的凉国六年换了两任国君。
多棱举杯,做着敬酒的动作,面上笑得豪爽,仿佛他说的只是一些劝酒的话。
“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待的地方。别碍人眼。”
“你说呢?”
说完,又换了大启官话,敬酒道:“请。”
啪。
顾知灼放下了酒杯。
她听得懂凉语。上一世,公子挑拨多棱和凉王内斗,她就跟在他身边,公子亲自教她的。
“提不了刀,拉不开弓,也照样可以打爆你的头。”
顾知灼这标准的凉语一出,多棱猛地看了过来。
她笑靥如花:“脑袋开花哟。”
第194章
谢应忱轻笑。
他什么都不用说, 她的想法素来与他一致。
谢应忱的双眸仿佛带着柔和的光晕,停留在顾知灼的身上。
多棱瞳孔骤缩,眯眼注视着顾知灼, 没有注意到,谢应忱手里一直拿着一把漆黑色的火铳, 直到顾知灼出声, 他把火铳放到了条案上。
凉国在京城安插了不少暗探,谢应忱的未婚妻是顾韬韬之女,这件事多棱早已知晓。
她的容貌与顾以灿极为肖似,方进京城时,多棱就认出了她。
他还听闻,这位顾大姑娘在京城颇为张扬。
“顾大姑娘。”
他称呼道, 意思是,他知道她的身份了。
“你也是想与我同饮一杯?”
他剑眉挑起,发辫垂落在前胸,显得无比肆意, 又轻佻。
在西凉的一些特定时节中, 女子若请男子共饮,一杯过后就会一同入帐共度良宵。
谢应忱眸色一沉,指腹摩挲着火铳的枪管。
顾知灼轻哼, 同样用凉语道:“我是说,要打爆你的头。”
她嘴边含笑,说出来的话字字含刀带刺。
“至于酒, 你自个儿去黄泉路上慢慢喝。”
顾知灼从条案上跨了过去, 红衣长裙,珠钗环绕,明明是富贵娇美的贵女打扮, 在她的身上,举手投足间却颇有一份英姿飒爽。
席间懂凉语的人不多,大多听得有些不明所以。
倒是晋王当年去过西疆,和凉人进行过和战谈判,略能听懂几句。
谁能想到,这两人面上谈笑晏晏,实则暗含杀机。
多棱笑了,轻慢的目光打量着她:“你?”
这胳膊,这纤肩,这细腰,在凉国哪怕一个普通的养马妇人都生得要比她健硕,自己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来。
多棱朗声大笑,他拿过一个海碗,把壶中的酒全都倒了进去。
凉人好酒,他这一壶都是烈酒,一碗足有一斤重。
他把碗重重一放,溅洒出来的酒液让整个大殿酒香浓郁。
“顾韬韬的女儿,输了的人就把这碗喝下去。”
“你喝,我就与你玩玩。”
“我不占你便宜,我输了,也喝。哈哈哈哈哈。”
他双手背在后头,斜眼看过去的时候,目光中满是傲慢。
“一言为定。”
顾知灼说完,向着皇帝的方向抱拳:“皇上。”
她行的不是女子的福礼,而是作为将士的军礼。
她道:“多棱王子说就算打爆了他的头,也想见识一下大启国威。”
多棱:?
这话说的好像哪里不太对。是他大启官话没学好?
“他说请皇上应允,让末将打爆他的头。”
皇帝实在看不清,李得顺俯下身,与他低声说着。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顾知灼尽管出身将门,毕竟是一介女子,比不上多棱的高大健硕,不说别的,光是手臂就比她粗了一圈有余,肩膀更是又宽又厚,两人在力量上,难以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