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降噪丸子头
施令窈暗暗给他盖上一个不尊老爱幼的戳。
……
这夜,施令窈有母亲和姐姐陪着,原本想多和她们说说话,但头一沾着枕头,还没哼唧几句,就睡了过去。
施朝瑛淡淡点评一句:“像小猪。”
施母笑着替小女儿掖了掖被角,看着她睡得红扑扑的脸,她感到满心的幸福。
“小猪有福气,能吃能睡,多好啊。”施母想起今日去的那间铺子,有些遗憾,她都没有好好逛一逛窈娘自己的铺子,“能再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瑛娘,我很高兴。”
小女儿此时能睡在她身边打小呼噜,已是她十年间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
至于其他的……施母感觉到头又在隐隐发昏,她连忙掐紧掌心,痛了些,她也能清醒些。
她不愿再次发病,吓到女儿。
虽然他们不说,但施母知道,每次她发病的时候,都很折磨人,又何必再让他们担心。
施朝瑛没有说话,温柔地抱住了消瘦的母亲。
槐仁坊的小院里,一片安然幸福,而谢府内,此时却充斥着冰冷肃杀的气息。
谢纵微持着剑,已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
谢拥熙害怕地蜷紧了身子,她想去如厕……
“儿啊,你妹妹她——”老太君开了口,在谢纵微投来的冷淡视线中硬着头皮,有些艰难地往下道,“到底不是有心参与进去的,顶多,就是知情不报。如今窈娘已经去了十年了,你总不能让熙娘下去给她赎罪吧?”
“顶多,就是知情不报?”
谢纵微慢慢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只觉得满心荒凉又讽刺。
“阿娘,你很讨厌阿窈吗?”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老太君一愣,连忙摇头:“窈娘生前,我们婆媳从来没有红过脸,我是拿她当我第二个女儿来疼爱的。她怀孕辛苦,我不是还主动给她送了通房过去,让她少些折腾吗?”
提到通房一事,虽然被他直接拒了,但谢纵微想起她大着肚子在夜里默默掉眼泪,却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生怕打扰到他,耽误他第二日的早朝。
那些眼泪穿透了岁月,重重砸在了他心上,烫得他几乎失声。
谢纵微想,他那个时候的陪伴算什么?他只能为她做些端茶递水、扶她起夜的琐事,但她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他不曾分担。
除却夜里,她一个人躲起来偷偷难过,他都不知道。
想到这些,谢纵微喉间愈发酸胀。
“第二个女儿?阿娘,若是阿窈身上发生的事儿,让谢拥熙也经历一遭,你还能这般淡然地坐在这里替帮凶分辨吗?”
老太君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明知道——”谢纵微竭力忍下哽咽,“明知道有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却能够恶毒到想着这样能够让阿窈吃个教训,她好在一旁拍手称快。若是阿窈突然改了主意,没有出门,或是阿娘你先坐上了那辆马车,谢拥熙她还会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全无心肝吗?”
老太君脸色一变。
谢拥熙瑟瑟发抖,哭声道:“阿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为,我以为最多只是让阿嫂跌一跤,出个丑,我怎么会想到,之后会发生坠崖这样的事呢!我没有坏到那个地步呀!”
“不,你是又坏又蠢。蠢到你用这个理由骗了自己那么多年,现在还想继续骗我。”
谢纵微的话像是温暖春日里自冰山上迅即冲下的一阵霜风,谢拥熙脸色已经白到毫无血色,他瞥了一眼,不觉得怜惜,只觉得厌恶。
厌恶一母同胞的妹妹,更恨眼盲心瞎的自己。
哪怕用老太君的话来说,谢拥熙并没有实际参与到那场惨案中去,只是‘袖手旁观’,但……
谢纵微近乎绝望地想,他还有什么颜面再站到阿窈面前,恳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
老太君看着儿子唇边缓缓流下殷红鲜血,他的脸色很难看,那行血渍更衬得他面色极差,恍惚间让人生出他不似真人,更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的错觉。
她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几站了起来:“儿啊,你不要吓阿娘。”
谢纵微手一挥,雪白剑光在半空中划破一道尖啸,他勉强用剑锋撑着地,站稳了。
山矾进来的时候,被大人唇边的血迹吓了一跳,连忙想了想自己那颗保心丹放在了何处,面上仍然冷然肃杀:“大人,人已经带到书房了。”
谢纵微颔首,收剑入鞘,大步出了寿春院。
“堵住谢拥熙的嘴,把她一起带过去。”
堵住她的嘴,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谢拥熙惊恐万分,拼命叫着老太君让她救救自己,但老太君想起谢纵微刚刚的样子,到底没有出声。
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除了青年丧妻,可以说,他是整个胥朝最耀眼的天之骄子。她享受着儿子为她带来的诰命与荣耀,却在这一日蓦然发现,原来总是被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到他的儿子,也有软肋,会痛苦、会流泪。
……
书房
谢拥熙被山矾粗鲁地推进了书房,她脚下一软,跌倒在冰冷的青砖上,再一抬头,却和同样一脸惊恐的梁云贤对上了视线。
“夫君?”谢拥熙喃喃,紧接着,她的眼里爆发出了一阵精光,手脚并用地爬到梁云贤身后,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夫君,夫君你救救我,我阿兄他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梁云贤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推开。
她突然被推到摔在了地上,被呵护得细嫩的掌心擦出一片血花,谢拥熙没有反应过来,仍是满脸的疑惑惶恐:“夫君?”
梁云贤却不看她,朝着谢纵微所站的方向跪了下去:“谢大人,熙娘她做了什么?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的语气急切,言语之中要与妻子撇清干系的意味太过明显,谢拥熙呆了呆,很快反应过来,刚刚还浑身无力的人瞬间精神起来,拼命捶打着她深爱了十年的夫婿:“梁云贤你这个负心汉!你也得了好处,现在要把所有的罪过都往我身上推?你是不是忘了你的鸿胪寺卿是怎么来的了!”
梁云贤脸色骤变,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这自然是我自个儿凭本事升上来的!”
夫妻俩吵得厉害,谢纵微不语,只翻看着山矾整理呈上的卷宗。
如谢拥熙所说,她只是偶然撞见了有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但依谢纵微对她的了解,她定然还有隐瞒。
是背后之人发现谢拥熙撞见了那一幕,索性将她招入麾下,许给她好处,让她就此闭嘴,甚至,成为他的探子,窥视着谢府的每一个人。
显然,她的夫婿梁云贤,在其中也吃到了红利。
鸿胪寺卿……
谢纵微脑中飞速过着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搜寻着背后之人可能遗留的踪迹。
谢拥熙从前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有一个从不为她无子而生气计较,甚至将她捧成掌上明珠的丈夫。但现在,看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便知道,就算今夜平安度过,她们在想回到从前,只怕是不能了。
他们兀自吵个不休,谢纵微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唤了山矾进来。
山矾连忙把保心丹递给他。
谢纵微莫名其妙地睇他一眼:“把他们带去地牢,该审问什么,你应该明白。”
山矾正色道:“是!”
顿了顿,他又道:“大人,来一颗吧?”
急怒攻心,吐血咳喘,可不是长寿之相啊。
谢纵微摇头。
死了算了。
但要死,他也必须将隐在暗处,可能随时会威胁到阿窈安全的凶手揪出来,处理干净。
不然他死不瞑目。
看着大人苍白中隐隐透着偏执的可怕神情,山矾没再说话,将保心丹放到了后面的桌案上,一手提起一个,打开书房里的暗门,走进了幽深的地牢。
很快,那两道尖叫声便听不见了。
谢纵微仍然站着,身姿僵硬。
背后之人很聪明,知道用什么样的替罪羊,才能堵住他的眼。
十年前,门下侍郎贾源被参一连十条罪名,当月便在法场上丢了脑袋。
弹劾他的的人正是谢纵微。
在贾源死后,他一家老小处境凄凉,哭哭啼啼地打上谢家去,谢纵微亲自唤了京兆尹来,只说了四个字——‘法不容情’,将人拉去大牢关了十天半月。
出手这样狠厉绝情,惹得不少人议论纷纷。
其中缘故,他从未与外人道。
贾源曾是施父门生,后因政见相左,被施父毫不留情地当着满殿臣子的面大加训斥,后贾源仕途上很是不顺,他便想着,若是昔日的老师痛失亲眷,一时失意,便没有精力再与他作对。
于是他将主意打到了施令窈身上。
他的动机,很荒诞,荒诞到谢纵微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忍不住冷笑出声。
他拔出狱卒腰间的佩刀,逼近一脸平静的贾源,想要问他更多、更深的真相。
时任大理寺卿的姐夫李绪却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让他不要冲动。
“法不容情。”这句话便是李绪留给他的忠告。
但若是谢纵微私下动手,让人捉住把柄,他的政途便毁了,连带着家中已经失去母亲的双生子今后也会举步维艰。
谢纵微闭了闭眼,手中长刀落地。
发出一声凄厉的铮鸣。
正如现在,他手上再没了力气,佩剑落在地砖上,发出的哀鸣与当年那道铮鸣几乎一模一样。
当年,他与李绪达成共识,妻子出事的真相,不能告诉两个老人家。
她们已经痛失爱女,更接受不了引得女儿飞来横祸的源头,竟是施父自己。
除了当时同在牢狱的狱卒,早已死透了的贾源,就只剩谢纵微与李绪知道其中真相。
这么多年,谢纵微心狠手辣,排除异己的名声早已传开来。
但现在,他才惊觉,贾源只是被推出来阻碍他视线的一堵墙。
墙塌了,但地下仍埋着罪恶的根。
谢纵微独自站了半夜,直到山矾从暗门里出来,看着那道萧条背影,心有不忍,却也知道,大人此时不需要安慰。
他只想要一个真相。
山矾把问出来的东西写在了纸上,递给他。
轻飘飘的一页纸,却重若千钧。
谢纵微伸手接过,一目十行,目光倏地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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