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说完,幽幽瞥一眼身旁的人,“谁像阿姐你啊,没志气,荣华富贵都不要。”
褚卫敏窘迫笑了笑,接而又喟叹:“唉,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嘛。”
“对了,你那梦魇,既然高人解不开,要不让爹去江南捞几个圣手来治?”
褚卫敏乍然提及梦魇,褚卫怜才想起,她已经有一个月没做梦了。
家里人都觉得梦魇不祥,想要根除。
但此番种种,褚卫怜已经不这样认为了——她突然想,有梦魇也挺好。如果梦是预知梦,她正好能借着梦知道很多事,并且提早谋算避开。
就比如,她提早知道了夏侯尉不是好人,并且会在登基后囚禁她。所以一开始,她就对夏侯尉没好感,且提防。她绝对不会让他登基的。
但是,这个梦又不继续做了。
到底是为何?
她能进入梦魇的契机是什么?
褚卫敏走之后,褚卫怜踱步到桌边,倒了盏茶慢慢思考。
梦魇,她以前也没梦过,是从某一天开始突然有了......到底是哪天呢?
对了,是还没进宫的某天夜晚。
有了答案,褚卫怜突然又想到,她曾经从夏侯尉那儿逼问出来的话——夏侯尉说,第一次见她是在城郊布粥。
布粥,那是两年前。
褚卫怜记得,她的梦魇,也是从两年前开始。
那时候只是有梦魇,但偶尔,顶多两三个月梦一回。而梦魇,是在她入宫后变频繁的!
入宫后,也就是与夏侯尉碰面最多的时期。
褚卫怜脸色忽变,瞳眸几乎净透,发颤的手握住杯盏——果然,她的梦魇真和他有关啊。
那么夏侯尉到底做了什么,会让她频频陷入梦魇。而最近,她又不做梦了?
她不做梦,似乎是继羞辱夏侯尉之后。
从那之后,她再没进入过梦魇。
褚卫怜闭着眼眸冥思,想了又想,心里突然有个答案,正叫嚣着破笼而出。
她抿住唇,紧紧握杯盏。
她打算试一下。
......
翌日,褚卫怜写了封信给妙儿,让妙儿拿着她的符牒去趟宫城,把信交给帮人跑腿的小太监,再由小太监转交夏侯尉。
信上,褚卫怜约他午时三刻,在城西的太白茶肆碰头。
午后褚卫怜早早抵达,披着幕篱在茶楼里等啊等,等到茶都凉了,连上五轮,也没见他来。
褚卫怜站在朱栏边,望向远山薄暮,凉风吹开幕篱,脸颊渡着退散的夕阳。
鸦羽之下,她的眼眸清漾,映着大街人潮。尘世烟火,喧嚣于尽,弹指数华,不过于眼中霎然而过。
这是她头回被人放鸽子。褚卫怜手握栏杆想:为什么夏侯尉不来?
无妨,就算他不想来,她也能找上门。
于是两日后,褚卫怜告别家里入宫了。
她没有先去内苑的慈宁宫,而是在外城宫道便调转马车,往西苑的栖息宫驶去。
褚卫怜来者不善,一进院就没客气,直招了福顺叫夏侯尉出来。
她裙摆一掀,侧着腿儿坐石凳,手肘撑着桌,懒洋洋支着下颌。
早晨的曦光映照脸颊,柔软俏丽,她今日穿了身鹅黄洒花绣金线的襦裙,露出左腕一截雪色,翡翠碧绿,十分吸睛。
她明媚、耀眼、娇贵,夏侯尉推门出屋时有片刻的怔神。
他几乎本能地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洗到褪色的葛衣、粗糙的布料,身上再没一物一饰,陡然羞意,说不上的滋味漫过心头。
握在门边的指骨紧了紧,又松开,还是向她走过去。
人走来,不快不慢,神色也很平静。
褚卫怜仍坐住不动,抬头问他:“我的信,你收到了?”
“收到了。”
她不解:“那为何不来?”
夏侯尉盯着她,打量她,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冷笑出声:“既是羞辱我,我何必去?”
褚卫怜也觉得可笑,“你不去,我来这儿就羞辱不了你吗?”
夏侯尉的脸色突然难看,咬牙切齿:“你......!”
褚卫怜低眸玩手指,笑着说:“谁让你如今势不如人呢,又算计得罪了我。”
他瞧着她,她笑得如此畅意,仿佛对他一切的羞辱、殴打都是理所应当。仿佛他这样卑贱下等的人,生来就是被她踩在脚下的。
他盯着,有些后悔了。或许当初就不该起那等心,把主意打在她身上。她这种人高高在上,本就爱践踏人为乐,他不该给她这样的机会。
他不说话了,换成褚卫怜抬眸观他。
来这里,她是有目的的。
她怀疑,自己能进入梦魇的契机就是夏侯尉——每当夏侯尉对她产生念头,她就能继续前世的梦。
但在实施计划之前,她要先报复。
梦魇中沦为禁脔的自己,让她厌透眼前之人。他对她做的一切,她都要在自己最有权势的时候还给他!
褚卫怜笑了笑,抬手让宫人一左一右挟持他。
福顺躲在檐下,察觉不妙的事即将发生——他用手遮住眼睛,凄惨又无力。只能不断地在黑暗中替殿下祈祷,向神灵祈祷,要撑过,一定要撑过啊!
一个宫人过来踹夏侯尉,力道大到两个宫人都挟不住,人骤然摔到地上。
他咬着牙,沉沉吸气,抬起手,挡去了接下来无尽的拳脚。
“这是你欠我的,你该受的。”
褚卫怜慢慢道。
过了一会儿,人也揍得差不多,她喊停。
褚卫怜不再坐着,从石凳站起,走过去。
她冷眼睥睨地上喘气的人,因为疼痛,他抱头的手臂青筋暴起。
褚卫怜抬起一只脚,那玲珑的柔软金丝绣鞋,猝然踩在他胸口。
胸口沉沉而压,夏侯尉眼一睁,几乎噙了抹冷笑,握住她足腕。
温滑纤巧的足腕,他用手掌就能握住。
才握了片刻,立马就有宫人踹他,愤怒地踢。一下又一下重踹在手臂,夏侯尉咬牙忍着,硬是一声不肯吭。
“混账!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冒犯娘子!”
耳边是怒踹声,褚卫怜垂眸看,直到那只疼痛、布满血筋的大掌松开她的足腕,颤抖地缩回怀里,她才喊停。
她冷眼看着夏侯尉:“三殿下,这都是你欠我的。”
身上很疼,哪里都疼,胳膊疼,腿疼,胸脏也疼。夏侯尉发颤、绝望地闭上眼:“我到底欠你什么啊!”
她没回答,只掀眸笑了笑,突然弯腰蹲在他身边。褚卫怜捏起他的下颌,手缓缓从脸庞抚过。
落在身上的拳脚没有继续,夏侯尉睁开眼,在她轻柔细抚的这刻怔住了。
看着她越来越低的脸,脸颊是这样圆软,眼眸扑闪灵动,好像能看进他的眼睛。
越来越近,心中忽然来的紧张,就在他以为下刻她要亲过来时,这一切却戛然而止。
他静静地看,看她在笑,手还往他脸上摸,“三殿下,你这张脸长得挺好,很好看,就可惜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但你比同花楼的小倌长得都要好。你在那儿,一定会红。”
夏侯尉突然感到被羞辱,从未有过的羞辱,万分难堪。
她竟然拿他跟以色事人的男妓比。
可是看她水灵灵的眼眸,他突然想,就这样低下来...低下来...柔软的东西会不会落在他脸颊上。
低下来,是不是就能亲到他。
可惜她并没有如他所愿。
禇卫怜拍拍灰尘,准备起身走了。
他就像个濒死之人,突然抓住她的手,目光逼视地看来:“你到底要什么?”
“什么?”
褚卫怜没听懂他的话。
夏侯尉咬牙切齿地望她,眼里似乎有了一层雾水:“你......想要什么?”
褚卫怜听懂了,对他笑了笑,是鄙夷的,不屑的。
“我想要的,你没有,也给不了。”
他怔了怔,松开手,长睫遮去碎掉的光。
这一试,是成功的。
时隔一个月没做梦的禇卫怜,竟然在这天夜里,再度做梦了。
原来她进入梦魇的关键,是他对她的思念。
每有一次思念,她就会被迫陷入梦魇。
这天夜里,在慈宁宫的东偏殿,柔软烘香的被窝,褚卫怜枕着软枕,终于如愿陷入梦魇,回到大婚当晚。
她将被杀的那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