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直直熬了?两日,街上官兵也少了?,声称抓到刺客,夏侯尉才?带她出城。
临出城前,褚卫怜在客栈收拾包袱。
上回买的芸豆卷还剩一些,她拈了?来吃。
吃到第二块时,她突然咬到硬物。
禇卫怜左右看看,屋里确没有?人,她又朝窗外望,夏侯尉正?在牵马等她,暗卫们把这家客栈围得密不透风。
她飞快取下硬物,是一卷纸。打开了?,赫然是禇允恭的字迹。只见上头寥寥写?道:
姑母有?令,夏侯尉必得杀,我已知他要撤离,带你离京,且不再回深山。
他?去的地方暂且不知,但会经过抚州,你想办法把他引至雒江。为兄已埋杀手,蛰伏待之。
禇卫怜蹙眉看完,立马将纸撕碎了下咽。
抚州......出了?京城往西?走,会到达抚州。这条路,从前她也走过一次,那时林夫人带着她与禇卫敏,回娘家祖籍省亲。
雒江,她也见过,那是极其广阔的大江,烟波浩渺。
大哥是要在雒江杀他?吗?
早已埋下杀手,一旦逼至雒江,就是死无?退路。
禇卫怜垂下眼眸,心里不知何种?滋味。
能成吗?
以前,她也想过要夏侯尉死,后来她实在做不下,做不到刽子手的地步。今日,换作姑母要杀他?,大哥要杀他?,他?们要她去做帮凶,她又能否下得了?手呢?
禇卫怜正?在思量,窗外飘来夏侯尉的催促。未免生疑,她只得飞快收拾了?包袱下去。
上了?马车,不久后,也安然通过城门。
夏侯尉果然没带她回山,而是选了?条向西?走的路。
禇卫怜问他?要去哪里,他?并不答,只微笑抚摸她的脸:“表姐,自然是去个你人生地不熟的地儿,那可没有?你的亲族,远近都是山,你跑也跑不了?。”
禇卫怜光想便觉得可怕。她厌恶拍开夏侯尉的手,“你带我去那地方做甚?你不是说,要让我做皇后吗?”
“是啊,可这两回事并不相悖。我先把你关着,以防你再耍心眼坏我大计。等我事成了?,自然会接你回来......”
他?笑着、笑着,又去吻她的唇。
禇卫怜虽皱眉,这回却没推开,任由他?抱着她的腰抵上软枕。马车飞快行驶,驶过覆雪的田野,江流,冷冽的风吹开小半截窗帷,尤见一隅风光。
禇卫怜有?些气喘,脑袋里不过涌过哥哥的话。
杀了?他?,他?必要死......
杀了?他?,杀了?他?,她的耳边不断有?回声,起先是她的,后来变成了?哥哥、姑母的声音,再后来,竟是禇氏一族站到她身?后,同声同气:杀了?他?,杀了?他?。
禇卫怜闭上眼眸,感?受他?的吻渐渐深入。突然,她被捏住下颚,被迫松了?唇齿。夏侯尉望了?她的眼眸一会儿,又重新深重吻入,扫过她的尖牙利齿,最后在舌尖轻轻勾缠......末了?,他?从她的唇齿分开,微'喘着,又把头埋进她颈窝。
“表姐...我想要你,你给我好么?”
见她冷着脸不答,夏侯尉只好从颈窝出来,把人拉起来。方才?交吻太过情?切,不慎弄散了?衣襟,夏侯尉觑着眼色,小心替她整理?。
整理?好,又重新把人抱入怀里。他?阖着眼轻声说:“我不是前世那个人,我不是他?。我此生潦草,入世以来孑然一人,你带我回家好吗,回到我们的家。”
“从今以后,我们会有?一个家,还会有?自己的骨血......”他?默念着展望,突然睁眼,紧紧抓住她的手:“到底要怎样,你才?不会抛下我?”
“你不是最喜欢折辱我么,我给你折辱啊,只消你情?愿,我们做夫妻,想如何便如何来!”
禇卫怜还是不搭理?,轻轻扭过头。
夏侯尉又强行掰过她的脸,狭目微眯,逼视着:“你说你要再嫁,难道夏侯瑨会给你打?好,即便你找了?个能给打的,他?也难保不会恨你!”
“你就不会恨我?”
禇卫怜翻白眼,默默鄙夷,“你先前还说,恨到想我死。这可是你自个儿说过的话。”
说完禇卫怜就后悔了?,与夏侯尉说这么多做甚?她现在可不烦他??
兄长要他?死,姑母也要他?死,甚至她都想,他?死了?才?好。前世便是他?登基后弄垮了?禇氏,只有?他?死,她、姑母,包括禇氏的每一人才?有?盼头。
可是,禇卫怜又想到他?方才?剖心剖肝,凄惨地与她诉苦,就像无?家可归的乞儿。他?还说,他?能给她折辱?
皇后......他?也说了?,能让她做皇后。
禇卫怜忽而蹙眉,在前世,夏侯尉也让她做了?皇后,这与她所求相同。可为何,她还是不愿留下?
是了?,是因为禇氏。夏侯尉虽让她做皇后,却幽禁她姑母,罢她禇氏全族的官儿,将他?们贬为庶民。无?权无?势的庶民,她即便有?个皇后头衔又如何?她背后无?人可撑,没有?氏族,照样无?权无?势,连个小小周垚都杀不得。
今生呢,即便夏侯尉允她做皇后,但只要他?搞垮禇家,就是断她羽翼。她做了?皇后又能如何?
想到这层,禇卫怜突然问道:“做皇后,也不是不能够。但你知晓,我要的不仅是富贵荣华,还要权柄。没有?权,一切都是空谈。”
“你既如此厌恶禇氏,你能保我们禇氏一族不倒?”
第45章
尽头 [勿跳]咱们今夜做夫妻好么?
马车内, 夏侯尉垂下眼,抚摸手?腕的鞭痕。这些伤痕,是她予的, 宫人予的。萧氏与褚氏自祖辈起便是政敌,后来褚太后即位,萧氏彻底落败。褚太后逼死他亲娘, 他怎么?可能放她一马?放过褚氏?
萧氏全?族多少条人命?他誓要他们血债血偿。
夏侯尉没应,也没有看她。
他松开她的手?腕, 缄默抽回, 眸光一动不?动凝住袖摆。
“欠的总归要还。”他低声道, “我做不?到,我放过他们,那我受的耻辱又?算什么??我萧氏的覆灭,我的族人苟且偷生十几?年, 他们信我、依附我,为的不?就?是有朝报仇雪恨?”
夏侯尉要报仇,亦如那年梦魇过后, 她要报褚氏的仇,把他加诸褚氏的一切还给他。
可冤冤相报何?时了......前世的夏侯尉,又?是为何?怨恨褚氏?难不?成前世在登基前, 她也折辱过他?亦如今生般?
若真如此,那她前世, 为何?要折辱夏侯尉呢?
褚卫怜突然不?敢去想, 迷雾重重,只怕想深了反倒是个解不?开的局——她一定要逃出这连环无解之局。
“你若要灭褚氏,这与我所愿相违,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让我走。夏侯尉,我曾对?你做了什么?便是什么?,我也无需你的宽恕。”
一字一句,清晰又?冷静。褚卫怜甚至朝他露出笑容,“今后你走你的路,我们各自为营,战场相见?也不?必对?我手?下留情,你我只拼命去杀,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她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甚至不?需他给的皇后,也不?用?他忘记折辱,放下仇恨,只说了要和他一别两宽。
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会?是同路中?人。她也姓褚,他既要灭褚氏,便是站在她的敌对?。
“不?要。”夏侯尉突然抓紧她的手?,“我不?要。”
他重新地抱紧她,浑身冷得哆嗦。刹那间,褚卫怜忽觉手?背溶烫,竟是泪珠漫开。
她蹙眉微愣,夏侯尉更是抱紧了人哽咽:“为何?要这般对?我?我只是喜欢你,这也有错么??”
褚卫怜实不?懂他有什么?可哭的,从?被掳到现在,她连亲爹亲娘的面都没见?过!她都还没掉眼泪呢,竟给他哭上了!
他哽咽地微颤,泪水甚至落在她的前胸,顺着沟壑一路滑入。褚卫怜很痒,却又?不?能挠,只得推开人。
偏他像个狗皮膏药,便是如何?也扯不?开。褚卫怜嘲讽地捏住他下颌,“三?殿下,你做人还挺贪,鱼和熊掌都要,当心吃多了噎死。”
她的话凄神寒骨,令他更冷,冷得牙齿咯咯响。
他闭紧眸,犹记得她落在脸颊的每一个吻,犹记得生辰那夜,她牵他的手?穿于闹市,指着地边摊儿说,那是水饭,那是爊肉,那是细料馉饳儿,那是香糖果子,那是麻饮细粉......灯火斑斓里,夏侯尉见?到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亦或是见?过,却没留心叫名儿的。她牵他的手?,带他见?天?识地,他不?想就?这样被抛下......
车舆静谧,久久无声,久到他抹干了泪默坐,褚卫怜开始闭目养神。
人的内心讲究宁静,她开始细思?往后的路——若夏侯尉不?肯放她又?要灭褚氏,那她必要决一死战。
她得下手?为强才行,就?让夏侯尉在兄长的埋伏中?送命吧。
马车一路西行,不?久后夏侯尉下车,跃到前方骑马。出了京畿,庄稼少了,更多是连绵的田埂绿野,也少见?村落和炊烟。
路渐行,离京城远去,离她的家也越远。
褚卫怜撩开帷幔,吹着野风,瞭望远处风光,饶是再清的风也吹不?散愁绪。
是了,前方是条未知的路,她身边全?是他的死士,没有可靠的亲人,褚卫怜会?感到不?安与恐慌。
马车走了一日,等到天?色将晚,他们也上了驿道,路边正有能打尖借宿的客栈。
夏侯尉送来饭菜,一碗清粥,两碟小菜,并一只炙烤焦黄撒了胡麻的羊腿儿。
没想到,出门在外还能吃到羊腿,褚卫怜不?免舒坦了些。
她热乎啃着羊腿,配粥吃,夏侯尉却没走,就?坐在她的身旁静静看着。
偶尔叫她慢些,偶尔又?给她碗中?夹菜,却只字不?提先前的龃龉。
有人坐旁边看着她吃,很是古怪,褚卫怜不?习惯如此,倒叫人束手?束脚,吃也吃不?香。
她只好放下羊腿,瞥向身旁男子:“你能否先避开,别老这般瞧我?”
奈何这人不听她的话,依旧不?改。
褚卫怜实无法?子,只能漠视他,再度拿起羊腿。正待咬,他又忽然开口了:“眠眠。”
“倘若我不?杀褚氏之人,你可愿与我做夫妻?”
褚卫怜没回他,依旧不?愿。
夏侯尉沉默少许:“那你要我如何??”
褚卫怜忽而眯眸,狭幽地瞧他:“你若做了皇帝,我要你不?动褚氏,族中?任意一人都不?可,他们该任什么?官便任什么?。”
褚卫怜说完,他并不?吭声。
不?久后,夏侯尉唇边拂开一抹笑,不?是在笑她,而是笑自己。
他低头看了自己一身,依旧是中?下等的衣料,半新不?旧,圆领宽袖的袍衫,麻布所制,色素偏灰。再看她一身绣金线的软袄,粉蝶边袖,莲叶为缀。
料子是他在布庄选的,最软最细的衣料,花样是他画了叫人拿去绣坊裁的。
其实他身上的银钱并不?算多,不?知为何?,宁可自己穿得差些,却一定要她穿得好,穿得暖。
他真是疯了,何?故要这般亏待自个儿?况且此人曾高高在上,折辱过他。
夏侯尉灌着茶又?笑起来,沉沉的笑。
笑得褚卫怜毛骨悚然。
她实不?知他为何?笑,又?笑什么??不?想应她便不?应,这般是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