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到底是因着什么,才会让裴氏道出“不做太子妃”这般严重的话呢。
“若一个女子说,要与她的夫君和离,会是什么缘由?”
诚王一口茶水险些呛了喉,他打量着自家这向来不苟言笑的兄长,直言不讳道:“能有什么缘由,定是她那夫君待她不好呗。”
李长晔微怔了一下,蹙了蹙眉头,“她是对她那夫君不满?”
“是啊,不然能因着什么。”诚王道,“夫妻夫妻,夫君便是妻子的天,旁的事儿都不打紧,若那夫君本就是个靠不住的,妻子又如何依存。”
李长晔闻言,垂下眼眸,神色凝重了几分。
诚王朝前头看了眼,这茶楼里热闹,茶楼外的街巷上亦是因着灯会嘈杂不已,他们二人说话声儿轻,纵然坐在一个厢房,也根本听不真切。
他俯下身,凑近李长晔,忍不住问道:“三哥,谁的夫人要和离?”
李长晔沉默良久,淡淡扫他一眼,面不改色答。
“一位友人。”
友人?
诚王纳罕不已,虽他成婚后已然收了性子,但平素也爱约三两友人去茶楼酒馆闲谈,这京城竟还有他不知道的轶事趣闻,实在新鲜。
宫门下钥在即,在茶楼坐了近大半个时辰,裴芸便随太子起身离开。
裴家的马车离裴芸的马车并不远,几人一道过去,及至快分开时,裴芸就听一声急促的“长姐”,便见裴芊忐忑又焦急地看着自己。
裴芸转向太子,恭敬道:“殿下,臣妾突然想起,还有些话要与二妹妹嘱咐,可否给臣妾一盏茶的工夫,臣妾去去就回。”
太子颔首应了。
裴芸折身往裴家的马车而去,她将裴薇留在外头,示意裴芊随她进来。
在马车上甫一坐定,锐利的眸光便向裴芊射去。
“说吧,想要什么?”
裴芊咬了咬唇,竟是屈膝跪了下来,“求长姐留下我……”
裴芊很清楚,若错过这一次,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长姐手段狠绝,做事根本不留余地,他父亲去信表示会处置母亲后,长姐却是轻飘飘让人传了一句“儿女教养,需得及时,不然恐走上歧途”。
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父亲到底自私,为了不惹怒长姐,继续在京城安稳度日,竟是狠下心想将她和母亲都送回老家,将兄长送进千里之外的昭德学院去。
裴芊哽声道:“我不能同母亲回苍州,那日我已在祖母面前揭露了母亲的罪行,母亲如今恨我入骨,她本就将我视为帮衬兄长和父亲的工具,若回了苍州,她定会为了给父兄铺路不择手段,那我这辈子就真真毁了。”
这话,裴芸信。
因得前世,那王氏眼见裴芊入东宫无望,也确实为了他们二房的富贵荣华,将裴芊送给了一个近天命之年的老侯爷做妾,那老侯爷的幺女甚至还比裴芊大上几岁。
“谌儿百晬宴那日,你是故意崴的脚?”
恐不止于此,她回府那日,裴芊两度揭露王氏,恐都是递给她的投名状。
她早就想摆脱王氏的掌控了。
只不过前一回,因着裴老夫人太过偏心裴弛安,教王氏逃过了。
裴芊愣了一下,重重点了头:“是,虽祖母和母亲想尽法子让我入东宫,但我心下并不愿,可又反抗不得,先前我只回了一句嘴,便被母亲狠狠扇了巴掌。”
“长姐。”裴芊含泪看向裴芸,“我无意与长姐争抢,阻碍长姐,毕竟我们一家如今的日子都是长姐给的,也明白,与其给太子做妾,一辈子伏小做低,不如给小户做妻来得自在。”
裴芸闻言深深看了裴芊一眼,因着几乎不曾生活在一块儿,她对这个堂妹的了解始终浮于表面,只觉她乖巧温顺,曾经倒是听妹妹裴薇说起,裴芊与她那母亲很是不同。
今日听她一席话,倒是有些理解了。
裴芊识时务,虽有心机谋算,但比她母亲王氏聪明太多,亦明白这裴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前世她嫁入侯府后,一度深得老侯爷宠爱,只可惜没两年,那老侯爷便撒手人寰,她一个膝下无儿无女,亦没有依仗的姨娘,可想而知,后头的日子过得会多艰难。
裴芸摩挲着腕上的玉镯,不疾不徐道:“若我留下你,再替你谋求一门好的婚事,你能给我什么?”
裴芊微微张大双眸,登时喜极而泣,当即磕了个头,“往后只消长姐吩咐,芊儿唯长姐马首是瞻。”
裴芸凝视着她。
母亲周氏软弱,妹妹裴薇天真单纯,而她兄长又远在邬南戍边,她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帮她做事,替她看顾裴家。
而一辈子像傀儡般,急于摆脱王氏束缚的裴芊刚好适合为她所用。
“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自车上下来,裴芸行至太子身侧,福了福身,“殿下久等。”
李长晔道了句“无妨”,伸手将裴芸扶上了马车后,旋即利落地翻身上马,启程回宫。
入宫后,李长晔派人护送乘小轿的李姝棠回去,及至东宫,李谨也拱手同父王母妃告辞,从另一个方向回他的砚池殿。
裴芸的琳琅殿则与太子寝殿在同一方向。
可分明澄华殿在前,裴芸却眼见太子看也不看,径直从澄华殿殿门前走了过去。
她稍稍一愣,便知他这是要去琳琅殿。
这般晚了,莫非是去看谌儿的。
不然今日也非合房的日子,他能来做什么。
裴芸不好多言,只能默默跟在后头,由着太子入了她的寝殿。
趁宫人上茶之际,裴芸悄然吩咐书墨去侧殿瞧瞧,若谌儿还未睡,便抱来给太子看看。
太子在内殿小榻上落座,待茶水上来,却是未动,只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发出沉闷的声响。
夫妻多年,裴芸偶尔能通过察言观色臆测太子的心思,就像此时,她看得出,太子似有心事。
但她向来是不主动过问的,然少顷,却见他直勾勾看来,幽幽道:“孤适才听小四说起,二哥近日与他那王妃似有龃龉。”
裴芸秀眉微挑,心道这太子怎还开始管旁人家的闲事了。
裕王妃的确三天两头同裕王闹别扭,可那大抵不叫龃龉,而是恃宠而骄了,指不定人裕王还乐在其中呢。
她疑惑之际,就听太子继续道:“都说夫妻相处最忌嫌隙,太子妃对孤若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便是。”
裴芸皱了皱眉。
与他做了两世的夫妻,她可头一回听他说这样的话。
要说她对他的不满,那可是到天明都说不尽的,最不满的大抵是他的冷情冷性,他心里存着旁的女子,还有便是……他在那事儿的粗鲁。
可裴芸明白,她无法要求太子改了自小就如此的性子,更无法让太子忘却沈宁葭。
再怎么说,那也是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是他原该娶的太子妃,说实话,若他那么容易就忘了沈宁葭,才真正叫薄情寡义。
然纵有怨言,而今的裴芸却不求太子改变什么,既然不在乎了,改不改的,又与她何干呢。
裴芸端笑道:“臣妾对殿下并未有所不满。”
李长晔剑眉微蹙,他分明瞧见了裴芸在听见那话后一瞬间的沉思,那便代表着应是有的。
他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语速快了几分,“平时若有不舒心之处,也可告诉孤。”
裴芸勉强维持着笑,“不曾有。”
也不知是不是在茶楼时,诚王与太子说了些什么,才导致太子这般反常,问出这些话。
她头脑可清醒着,若那满腹牢骚吐出来,她与太子这貌合神离的日子可就真真过不下去了。
恰当她有些不耐烦之际,余光却瞥见自侧殿回返的书墨远远站在那雕花隔断处,冲她摇了摇头。
裴芸了然,转向太子道:“殿下,谌儿睡下了。天色已晚,保重身子要紧,您也该早些回去歇息了。”
李长晔薄唇抿成一线,眸色沉了几分。
她以为他是为了谌儿而来。
且后头那句,纵然他再蠢也听得出。
裴氏分明是在赶他走。
他垂了垂眼睫,静默片刻,到底还是起了身,“太子妃想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恭送殿下。”
李长晔缓步出了琳琅殿,行在冗长的宫道上,心却怎也静不下来。
他并不喜这种不可控的感觉。
正如他那四弟所言,或许,他和裴氏之间真的出了些他不曾意识到的小问题。
裴氏对他有所不满,却不好明言,打嫁他为妻,她从来是这般娴静淑雅的模样,何曾同他闹过脾气。
思至此,李长晔皱了皱眉。
不对,也是有的,可也仅有那么一次。
那便是几月前,他临去覃县同她辞行那回。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嘲讽厌恶,甚至说了令他讶异的话。
李长晔记忆极好,稍一回忆,当真想起了那日她所言。
她说他送织锦于她不过弥补自己的愧疚。
她说他将她视作一个物件,怨他所送的礼并非亲自挑选。
她还说,他从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李长晔当初并不在意那些话,尤是最后一句,便是觉得,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
他在大婚后的翌日就交给她东宫库房的钥匙,代表着将内务之权尽数交到了她手上。
她想要什么尽管取便是。
待他将来登基,她亦会成为他唯一的皇后,母仪天下,他能给的只会更多。
李长晔陡然滞下步子,剑眉蹙紧。
他似是找到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里。
他送过她不少礼物,却没有一次是她主动讨要。
这么多年,她不仅从未私自取过东宫库房中的一样物件,亦不曾向他求过什么。
若非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便是不好也不愿同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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