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寗
“是。”裴芸心下可巴不得呢,她福了福身,眼见太子缓步下了通往二楼的木阶,慌忙往那西侧而去,记载蛊毒的书,不是邪书又能是什么。
纵然只是两架子的书,然密密麻麻塞在那儿,哪是那么好寻的。
她几乎是一本本翻找过来,小半个时辰后,及至第三层,她滑动的指间蓦然被滞在一本极薄的书册上,抽出一瞧,她喜得几欲哭出来。
封面上写的,正是问蛊二字。
孙大夫听到的传闻是真的,这世间真有此书。
这本再轻不过的书册,此时被裴芸捧在手上却是沉甸甸的,这是她兄长的命,她环顾四下,咬了咬唇,撩起了自己的外衫。
重新系好裙带的一刻,裴芸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她身子一凛,来不及从这厢离开,便见太子自架后走出来。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慌乱,李长晔扬笑看着她,“偷偷摸摸的,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缓缓朝她靠近,令裴芸不由得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手,谁教她真的做了亏心事呢。
那书册而今就藏在她小衣下,被腰带系紧,她唯恐太子看出异样,始终面向着他缓缓后退,很快背脊便贴在了架上。
李长晔挑眉,又问:“你将书弄坏了?”
裴芸摇了摇头。
“都说了这里都是些邪书,你怎还来此处,就这般好奇。”
说着,他大掌抬起,竟直直往她背后而来,裴芸一瞬间呼吸都凝滞了,想着太子难不成如此眼尖,发现了她藏起来的书不成。
她正思忖着届时该怎么解释,却见太子的手划过她的侧腰,自她身后的架上取下一本书来。
裴芸听见他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孤倒不知,这些邪书内也有值得钻研之物。”
她猛然松了口气,疑惑地看向太子。
李长晔反转手中书册,将他展开的那一面呈在她眼前。
红晕登时自脖颈蔓延至裴芸耳根,她气鼓鼓地一把推开太子的手,一眼都不敢再多瞧。
可脑中却开始反复盘旋在书册上看到的那幅画。
活灵活现,活色生香。
她不自觉抬眼往梁上看了一眼,哪家正经人会不着寸缕地扯拽着长绸挂在那儿晃荡着行事……
怪不得是什么邪书了。
收回视线之际,耳畔太子极为认真的嗓音响起,“似是有些难啊”。
他怎还认真研究了起来。
裴芸实在没忍住,气得抬脚在太子小腿上踹了一下。
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力道,李长晔只觉不痛不痒,见裴芸没了适才的恐慌,对着他瞪眼娇嗔的模样,眸光柔和如水,然忽而想起什么,神色又渐渐黯淡下去。
他的确是在故意逗她,大抵是想到她瞒了他许多,心下有些滞闷难受。
暗卫来报,查到她是在去岁六月就买下了朱大夫的医馆,李长晔本告诉自己,买下个医馆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缘何她偏偏不选在旁的日子,而在她兄长成亲的那一日特意外出呢。
且她虽是那医馆的东家,可实际在帮着打理医馆的却是她嫂嫂江澜清,而购置那批连翘的亦是江澜清。
可李长晔很难不想到,此事当是她吩咐的。
是阴差阳错吗?那连翘也许当初只是另作他用。
他很想问她,但又如何解释他知晓这些事呢,他们之间虽都在互言坦诚,却不代表夫妻之间就不能有秘密。
他只希望事情断不是他猜想的那样。
那样荒唐的事,又怎么可能呢。
骋族偷袭的急报是在七月中快马加鞭送抵京城的,和前世差别不大。
那是个深夜,太子正在她的琳琅殿歇息,御书房有人来请,常禄敲响殿门的声儿格外得急。
第二日,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出所料,庆贞帝派出的仍然是她的兄长,她兄长镇守邬南多年,对邬南及骋族的了解是旁人无法比拟的,除他之外,再无更合适的人选。
因邬南城防岌岌可危,庆贞帝下旨命裴栩安于后日清晨,率兵出征。
裴芸于次日早出宫,回了镇国公府。
来迎她的是她嫂嫂江澜清,江澜清言她母亲周氏因得裴栩安即将出征一事,太过伤心难过,有些身子不适,在屋内歇息,裴薇亦是默默哭了一宿,天亮才睡下,这会儿自是起不来。
裴芸闻言,止步拉起江澜清的手,目露担忧,“嫂嫂你……可还好?”
“我无事,娘娘放心。”江澜清笑了笑,又转而说起昨日裴芊回来,与她聊着聊着,也开始偷偷擦眼泪的事儿。
裴芸明白,江澜清未必真的不难过,刻意撑着罢了,毕竟那可是她的夫君啊,新婚不足一年,便又要远赴邬南,在战场上与敌军搏杀,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可她这嫂嫂稳重,清楚这节骨眼上,若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哭哭啼啼的,终是不好,谁又来主持大局。
“国公爷这会儿在书房呢,雍王殿下昨日午后也来了,与国公爷聊了好几个时辰,天黑了才走。旁人都来过了,只太子妃您,国公爷虽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下一直等着呢。”
裴芸颔首,独自入了裴栩安的书房,裴栩安似隐隐在外头听到了她的声儿,裴芸进去时,他已然站了起来,温柔地笑着,唤了声“楉楉”。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裴芸也不知说些什么,想了想,道:“才这么些日子,骋族就敢偷袭邬南,只怕早有准备,骋族狡猾,兄长可务必要小心。”
裴栩安点了点头,“你放心,兄长心下有数。”
这句“心下有数”,令本还平静的裴芸眼眶骤然发红,因前世他兄长出征前,也曾对她说了类似的话,让她放心。
何止是他兄长,还有她父亲,分明前两日还摸着她的脑袋,说有闲就带她去跑马的父亲,再回来,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再不会对她笑,爱她哄她的尸首。
她很想说,她不想让他去,刀剑无眼,她纵然寻到了那书,也无法保证能救下她兄长的性命。
什么家国大义,百姓安宁,她这人有时自私地很。
她只是想要她的哥哥。
见她抿着唇,眼泪若断弦般啪嗒啪嗒往下掉,裴栩安低叹了口气,用宠溺的语气道:“哄好了母亲、嬿嬿,兄长怎的还得哄你呢,兄长还以为,我们楉楉最是坚强不过。”
他沉默片刻,又道:“其实此去邬南,家中我最放心和不放心的都是你。”
听得此言,裴芸抬首眼泪朦胧地看去。
“你是太子妃,只消太子还护着你,你的日子便不会太差。可你身后势单力薄,只一个国公府,兄长尚在邬南时便在想,我可得活得长久些,才能给你足够的支撑,但若……”
裴栩安用指腹小心翼翼地为裴芸擦去眼泪,“就算太子将来不宠爱你了,也没关系,我们楉楉也依然要好好的,毕竟你还有母亲嬿嬿他们,和你的孩子们……”
裴芸终是忍不住掩面哭出了声儿。
正是因着家人给她的爱太过浓烈,故而前世一旦失去,她便像失去了一切。
这样好的哥哥,她怎能再忍受一次失去他的痛苦。
裴栩安抬手摸了摸裴芸的脑袋,像是少年时出门,许诺给她带好吃的糖糕时那般道:“楉楉,等哥哥回来。”
好一会儿,裴芸才渐渐止了哭,书房骤然响起敲门声,裴栩安身边的长随入内禀道:“国公爷,宫里传来消息,说雍王殿下向陛下请旨,要随您一道出征。”
裴栩安蹙眉,“可雍王殿下的腿……”
“雍王殿下说,他不上战场,只以军师身份随您前去。”
裴芸面露诧异,她没想到,当她已对雍王不抱期望时,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到最后,雍王仍以另一种方式,和他兄长一道上了战场。
她蓦然灵光一现,先头她一直在思索,究竟要怎么将那本《问蛊》交给她的兄长而不惹他怀疑。
而今,倒也不必一定给她兄长,她想到了另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第70章 制作这大氅的不就是紫貂皮吗?
裴栩安出征就在明日,裴芸是一刻也拖怠不得,出了镇国公府便往西街仁济堂而去。
这会儿医馆内人并不多,朱大夫欲请裴芸去后院喝茶,裴芸却直截了当道明来意,“我想与孙大夫单独谈谈。”
孙大夫懒懒抬眸看来,闻言便也起身随裴芸前往后院厢房。
令书砚掩了门,在外头守着,裴芸径自解下了幕篱,见孙大夫在见着她真容的一刻平静如水,抿唇笑道:“想来孙大夫已然猜到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今日我特来寻您,是有一事相求。”
说罢,裴芸自怀中取出一物,搁在桌案上。
这回孙大夫微微睁大了眼,似是难以置信。
“没想到娘娘神通广大,竟真寻到了此书。”他看向裴芸,“娘娘想让草民做什么?”
“并非什么太难的事,邬南战起,镇国公即将带兵出征一事孙大夫定有所耳闻,雍王殿下也会一道前往,他腿疾未愈,孙大夫陪同在侧合情合理,届时还请您将此书一道带去。”裴芸将书往前推了一把,正色道,“孙大夫若能同意,只消我能力所及,孙大夫想要什么,我都会给您。”
世间有《问蛊》一书本就是孙大夫告诉她的,且孙大夫聪睿,又曾云游四海,见多识广,就算届时提起蛊毒一事也不会惹人怀疑。
他是裴芸而今能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
闻得此言,孙大夫思索片刻,“草民确有所求。”
“草民漂泊四海,一生未娶,膝下无儿无女,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傻徒儿,他九岁便成了孤儿,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寻一地儿安定下来。他在医术上颇有天分,可始终跟着草民,学得的不过是那些,草民望他能入太医院,天南海北最为优秀的医者都汇聚在那,还有顶好的药材和珍稀的医书典籍,都足以令他开阔眼界。”
裴芸不想孙大夫所求不为自己,而全为四儿,为他精进医术,为他前程谋划,虽是师父,可如此良苦用心,与父亲无异。
她想了想,如实道:“我尚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能直接安排他入太医院,不过,我母亲身子不大好,国公府尚缺一个大夫,我可暂且将四儿安排在那儿,将来再寻机会向太医院引荐。”
见裴芸如此坦诚,也没为了让他帮忙而故意诓骗于他,孙大夫起身施了一礼,“草民谢过太子妃娘娘。”
裴芸忙伸手阻了他,“孙大夫帮了我,我亦会努力满足孙大夫的心愿,孙大夫何需谢我,只我还有一求,就算将来有一日,您突然发现用着了此书,还请孙大夫也莫要向旁人透露此书是我交给您的。”
打知晓这位太子妃就是仁济堂的东家后,孙大夫就发觉她神神秘秘的,恐是藏着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事。
且听她所言,似是笃定他前往邬南定会用到此书。
孙大夫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奇诡之事,早已见怪不怪。想来太子妃之所以选择他,很大缘由是因着他嘴严且不爱多管闲事,便是为着她这份信任,他也得按捺住这颗好奇心。
“是,草民谨记。”
大军出征当日,半城百姓皆来相送。
周氏强忍着眼泪,拉着裴栩安细细嘱咐着,似有说不尽的话。
然时辰不可耽搁,裴栩安安慰罢母亲,又摸了摸裴薇的脑袋,不得不折身上了马。
雍王而今虽已不需人扶便能稳稳站立,可尚且不能久站和骑行,庆贞帝见他心意已定,劝不住他,只能为他备了一辆马车。
原还好好站着与雍王辞别的乌兰公主,见雍王就要上车,一把拉住他,扑进雍王怀里,哽咽着道:“臣妾等您回来。”
相对于这厢的依依不舍,江澜清和裴栩安这对夫妇则更为内敛。
裴栩安坐在马上,弯腰拉着江澜清的手,神色平静,“我走了。”
“嗯。”江澜清颔首,然攥着裴栩安的力道却紧了几分,“国公爷切记万事小心,府中有我,母亲妹妹我也自会照顾妥当,国公爷无需惦记。”
上一篇:他只是一个柔弱的男人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