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
众所周知,头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在郗士美念头通达,不再因为诸多案件而发愁之后,这份头痛就被转移到了皇帝李纯身上。
李纯确实很烦,难得今天没有朝会,朝中也没什么大事,他能放松一下,正准备处理完日常政务之后,就跟后宫美人一起泛舟太液池上,享受一番晚秋风光,结果还没想好要召幸哪一位美人,就突然被打乱了所有安排。
偏偏还没法发脾气,因为事情确实不小,也确实不是郗士美一个京兆尹能够处置的。
何况他这边才看完郗士美的奏折,那边安西军的使者也来求见了。
李纯有种脖子上被人架了一柄刀,逼着他赶紧处理好此事的感觉,心情更是十分糟糕。
皇帝不高兴,那所有人就要跟着不高兴了。
于是不多时,不仅涉事之人尽数被提了过来,就连牵涉此事的长安权贵们,也全都被召入宫中。
这些人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直到进了宫门才知道今天是为了什么事,而现在,想要做什么显然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心里其实是有些惊慌的。
说起来,自从天兵进京之后,就闹得整个长安城不安宁,那股气焰也看得长安城中的这些权贵们很不顺眼。毕竟以往一直都是他们横行无忌,哪有人敢在他们面前如此锋芒毕露?
就算安西军如今是个让朝廷都要头痛的藩镇,那她的大军也远在万里之遥呢。
便是当年的韦皋,手下的人进了京城,也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安西军如此不懂事,这些人中确实有一部分,正思量着该给天兵立一立规矩,让他们晓得厉害了。
但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开始行动呢,天兵居然就先动了。而且行动处处针对他们这些人,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
不过最初的震惊、慌乱过后,又是窃喜。
不怕天兵闹腾,就怕他们不闹腾,现在天兵都快把天捅出个漏子来了,不用他们做什么,皇帝就会先忍不了。
这回的事,他们可是占理的!
他们在路上给自己做好了心理按摩,甚至还趁机碰了个头,达成了初步的联盟,于是等到紫宸殿时,一个个看起来都理直气壮。
直到看到了端坐上首、面沉如水的李纯,才敛了神色,开始哭诉。
一时间,殿内吵吵嚷嚷,让李纯更加头痛。
“都别吵了!”他一拍桌案,沉声开口。
声音并不响亮,但作为这个大殿内绝对的核心,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地关注他,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纯见状,心境才重新平和下来。
“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就当着朕的面,一件一件分说清楚。”他说着看向郗士美,“和夫,你来主持。”
审案这种事,肯定不能让皇帝亲自上,跌份。
“是。”郗士美越众出列,应下之后,才侧身看向殿内一干涉事之人。卷宗已经全都在他的脑子里了,根本不用翻看,他直接点了第一个案子相关人员的名,并且将事情的始末叙述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玩家看到有人勒索街上的商家,上前阻止,双方发生冲突,玩家打赢了,但很快对方又叫来了靠山,事情闹大,靠山主动叫来了金吾卫,结果金吾卫认出玩家,干脆把人全都抓了送京兆府。
李纯听到这里,眉头不由一皱,“金吾卫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看过郗士美的奏折,但是总共六七个案子,没法写得这么详细,还真不知道金吾卫竟是这样的表现。
同样被皇帝拎来旁听的金吾卫诸将,闻言不由得面色发苦。
大唐的中央军分为南衙和北衙,南衙守备京城,宰相可以调动,北衙拱卫禁宫,直属皇帝管辖。
安史之乱后,皇帝以宦官统领禁军,对北衙的信重也与日俱增。南衙被北衙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拱卫京城的职能也被抢走,彻底沦为巡街之流,随便什么人都能将金吾卫呼来喝去,受尽了闲气不说,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就连平日里可以欺负一下的京兆府,也开始在皇帝面前给他们上眼药了。
几人对视一眼,正要辩解,但郗士美怎么会让他们在这时候开口,拱手道,“陛下,金吾卫失职之事,待案件审问分明之后再议不迟。”
“也好。”李纯看向几位当事人,“京兆尹所说案情,可有讹误?”
众人齐齐摇头。
要是被欺负的人没有背景,那怎么说都由得他们,但现在闹成这样,在皇帝面前掩饰已没有意义,不如老实承认。
当然,承认郗士美所说的没有错,不代表就要认罪。
所以不等李纯再开口,与此事有牵扯的某宗亲已经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能一边口齿清晰地历数自己的出身、祖先的功绩,如今的日子有多艰难,孩子平时多乖巧懂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我祖上也为大唐流过血,皇帝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我们。再说我家的孩子平时很乖的,他是犯了错,但是孩子本性不坏,年纪又小,肯定是被外面的人带坏的,皇帝你一定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一旁的玩家听得叹为观止,直到站在郗士美旁边的唐一狠狠瞪过来,才终于醒过神,连忙跟着哭了起来。
虽然玩家已经站在了道德的高点上,但唐一很清楚,既然事情已经闹到御前,那讲道理根本没用。说到底他们不是来讨论对错的,更不是来检验大唐律法执行程度的,而是在皇帝的面前表演、拉票。
谁的声音最大、谁最能胡搅蛮缠、谁最会卖惨哭穷,谁就更容易得票。
比这些,玩家怕过谁?
胡搅蛮缠和大声哭诉固然很有用,但都不如讲故事的效果好。
而讲故事,玩家是专业的。
……不专业也没关系,反正也不需要涉事玩家自己去编,论坛上自有大佬替他们代笔,保证每一个故事都引人入胜、以情动人,最后还能在结尾升华一下主题。
最重要的是,他们讲的不只是故事,而是现实。
人们总是会对现实的苦难视而不见,又在它被表达出来时被触动,恨不得立刻化身为那个为对方排忧解难的人。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帝王?
每一个皇帝都相信自己是明君、圣主。
第119章 但怎么就那么让人憋屈呢?
——万万没想到,现在连玩游戏都要卖惨了。
——玩游戏卖惨有什么稀奇,我们这些人在这里看别人在游戏里卖惨,才是真的惨。
——楼上扎心了。
——话不能这么说,玩家说的可都是真话,只不过进行了亿点点艺术加工罢辽~
——艺术加工有什么错?白居易能那么红,活着的时候就名扬海内外,甚至有些茶水店为了揽客,还会搞“背白居易的诗免费喝茶”的活动,死了之后皇帝亲自写诗悼念他,不就是因为他写的诗通俗易懂,贴近普通人的生活,所以传唱度才高嘛!
——确实,跟专业的比起来,玩家还差点火候。
——终于有人说这个了!表演的痕迹真的太重了(没眼看
——我倒觉得这样反而更好,毕竟不管是玩家还是天兵,都是外来者,本身就站在故事之外,相比起声情并茂的讲述,这种没有融入其中的距离感更合适。
——该说不说,我觉得这种从高处俯瞰的旁观者视角,对大唐的权贵也有特攻。
——没错,尤其是皇帝。
高高在上的帝王,岂不也是一直在俯视人间?
李纯也确实被打动了。
连不属人间的天兵都能看到的苦难,他身为这个天下的主人,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位宗亲本来就只是远亲,而且用这么低劣的手段聚敛来的财富,还都用来逢迎讨好、结交中贵,没有半点皇室的体面,让李纯有些恼羞成怒。
在双方的表演结束之后,他立刻就让郗士美当着所有人的面结了案。
这回那位宗亲终于不再只是干嚎,而是真的软到在地、痛哭流涕了,不过金吾卫没有再给他表演的时间,直接把人拖了下去。
接下来是第二个案子。
同样非常丢人,因为这回犯案的还是李纯的亲戚。
虽说今天能站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或亲或远都跟他有关,但这个却是真亲戚,所以也是真丢人。
因为犯事的事李纯的生母王太后的妹夫李翛家的子弟,而且犯的还是在青楼楚馆跟人争风吃醋、竞买倡女这种事,关键还没争赢,于是就跟人打起来了。
王太后是民间选秀出来的良家子,娘家十分平平,结的亲家自然也不怎么样。
李纯早知道这门亲戚上不得台面,看王太后的面子才提携几分,如今被人把事情闹到自己面前来,更觉丢脸。
所以这回他甚至都没让郗士美开口,就自己做了处置,连李翛也一并罚了。
眼看皇帝真的动了雷霆之怒,原本还胸有成竹的权贵们顿时也慌了神。
他们真的不知道错在己方吗?当然不是。只是他们更清楚,皇帝面前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而他们跟皇帝之间的情分,又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原以为天兵会以势压人,到时候只会惹得皇帝更不痛快,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皇帝的怜惜与偏向。
谁知天兵比他们更懂示弱的道理,还在这条路上走得比他们更远。
不过大部分人都跟没头苍蝇似的,虽然心慌,但宫中的内侍就不一样了。虽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董承忻和吐突士晓没法做什么,但是让进出的小太监往外递个消息,还是非常容易的。
这就是主场优势了。
虽然等事情过去了,他们肯定也会遭受最严厉的责罚,但这个节骨眼儿上,背后的靠山也绝不敢不管他们。
大唐宫廷内的争斗要比外面更血腥、更残酷,所有人都盯着皇帝身边的位置,但凡上面的人有点小错,就要想方设法将他们扯下去,自己取而代之,所以一旦跌落,就是万劫不复。
靠山保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事实上,此刻董承悦和吐突承璀,也确实正在紫宸殿后方的罩房里。
这里是紫宸殿的茶水房,太监们无事时也在此处待命。两人今天虽然都不轮值,但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坏了规矩。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站在了靠近前殿的地方,听着前方传来的声音。
没有交谈,但是他们已经在这个瞬间,决定暂时搁置平日的矛盾,精诚合作,先将这个坎迈过去。
听了一会儿,董承悦先开口了,“今儿人倒是齐全,皇亲、外戚、内侍、高门,这些天兵到底想做什么?”
不愧是专业的,一上来就先给天兵扣上帽子。
但也确实,就看今天在场众人的成分,很难说他们不是故意的。
不过董承悦之所以从这里入手,是因为他知道,这样说一定能勾起吐突承璀的兴趣
吐突承璀是陛下的潜邸旧人,这一点,宫中大部分的内侍都比不上——毕竟连着换了两任皇帝,宫中如今还有很多德宗朝留下来的老人,皇帝虽然也会任用,但肯定比不过自己的亲信。
年初时宫中就有消息,陛下要抬举吐突承璀,让他担任左神策护军中尉。
只是还差一个契机。
天兵就是这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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