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雁来将她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晰明白,李贺听完,心中也就有了粗稿,便道,“小子立刻就写来。”
“不急。”雁来说着转头吩咐身边的人,“先带他下去吃饭吧,吃完了再慢慢写。”
李贺有些意外,尤其是等饭菜上来,他发现待客的食物居然跟雁来自己吃的完全一样,就更吃惊了。
菜色并不寒素,该有的都有,只是并不铺张。所以这不是用来展示清贫、简朴的方式,而就是她的日常饮食。
与天兵的相处多了,李贺偶尔也会想,像她们这样自在不羁的人,怎么会愿意受某个人驱策?现在见了雁来,才发现她们的相处模式跟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没有拘束,也没有驱策,而是一种更……平等的相处。
这种平等跟佛家讲的“众生平等”不一样,只是对上不谄,对下不骄,所以无论面对什么事,都显得从容。
这是李贺自己没有,但很想拥有的气质。
等李贺走了,雁来才问一直站在旁边的玩家,“薛医生,怎么样?”
“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薛医生叹了一口气。
之前看玩家直播,她就感觉李贺可能患有马凡氏综合征,后来网上搜资料的时候,才发现学界居然早就有人提出过这样的猜想。
史书记载李贺“纤瘦,通眉,长指爪”,就很像是这种病的症状。
而且李贺的诗,对于色彩的运用也的确与众不同。“塞上燕脂凝夜紫”“鬼灯如漆点松花”,这样的句子简直如同神来之笔,也难怪“当时文士从而效之,无能仿佛者”。
但是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会不会他眼中的世界确实跟普通人不一样?
马凡氏综合征就很有可能导致眼睛发生病变。
所以得知雁来今天要见李贺,她就连忙过来汇报了这事。
现在亲眼见到李贺,虽然还没有经过仔细的查体,但薛医生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他的确是患了这种被人称作“天才病”的疾病。
或许就是因为一生都活在病痛的阴影之下,他的诗里才会常常用到死、泣、鬼之类的字眼。
那些奇诡的文字,放在别人身上是中二病,但放在二十七岁就与世长辞的李贺身上,却是他对这个世界最真切的认知与体悟,是对他短暂却璀璨的一生最忠实的记录。
听她这么说,雁来就问,“有治疗方案吗?”
天才固然令人惊叹,但如果能好好活着,当然更好。
“目前没有手术条件,只能保守治疗了。”薛医生说,“好在我们还有时间。”
李贺今年十八岁,距离二十七岁猝死还有九年。如果能改变生活习惯,坚持吃药做保守治疗,或许还能活得更久,总能等到技术成熟的那一天。
雁来也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见雁来没有别的交代,薛医生就下去开方子了。
于是等李贺写完文章,不止收到了丰厚的润笔费,还收到了一张药方。说是药方,其实只是写了几种常见的,可以用来泡茶的植物,让他经常饮用,反而是后面长长一串日常禁忌更麻烦。
既然暂时不能手术,薛医生也没有直接说出他的情况,只是借口说他身体不好、气血不足,需要好生调养。
但是李贺接到药方,还是感觉很古怪。
他是个很聪明,也很敏锐的人,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
可是他从天兵这里接受到的善意太多了,也知道她们那种自来熟的性情,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但这事让天兵来做,好像又理所当然。十九岁的他仍然充满希望,当然想不到自己年寿不永,所以琢磨一阵,也就将这事放下了。
倒是巴童很重视,依着方子买了药,天天给他泡。
……
雁来的奏折递上去,果然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虽然人人都知道天兵是怎么回事,所谓“大唐子民”也只是名义上的,但朝廷还真就需要这一层名义,现在雁来自己提出来了,他们连反驳都没法反驳。
这也是雁来和天兵最棘手的地方。
他们凡事都坦坦荡荡,看起来很出格,但细细一分析,又发现所有的行事都合乎法度。就算偶尔有一两个行事出格,也不能代表所有天兵,而且人家也说了可以依律处置。
这并不是空口白话,之前那个翻墙入户的天兵也的确老实受了笞刑。
跟长安城里的很多权贵比起来,天兵真可算得上是遵纪守法的典范了。
当然也有人依旧不满意,认为长安城的官衙根本没有对天兵执法的能力,这样十分不妥,总不能全凭天兵自愿吧?
雁来倒也干脆,让他们但凡是有办不了案子,直接去京兆府报案。郗士美这个京兆尹十分负责,一定能妥善处理,要是处理不了,到时候他们可以再参她一本。
这依旧是一个很合理,但是让人不舒服的解决方案。
尤其是同样可以插手京城治安的御史台和金吾卫,一看就知道天兵这是要给郗士美抬轿了。
但就算人人都知道郗士美跟天兵已经沆瀣一气,只要皇帝不打算换掉这个京兆尹,或者说就算想换,也找不到一个强力到能够压制天兵的官员,只能继续用他,那他们也就没办法了。
京兆府本来就负责整个长安城的管理工作,郗士美有天兵的配合,也确实可以解决处理那些其他衙门处理不了的案件。
他们偃旗息鼓了,雁来这边却不打算就这样结束,而是又上了一封奏折,给天兵要待遇。
毕竟是天兵,虽说都是大唐子民,但朝廷不会真的将他们跟普通人一视同仁吧?咱要求也不高,只要跟普通士人一样就行了。
这封奏折就像是一滴水溅入油锅,整个朝堂都随之炸开。
虽然表面看来,天兵本来就是横空出世,就算给了待遇也不会占用士人的名额,似乎侵害不到他们的利益,但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毕竟资源就这么多,分享的人多了,那份额自然就少了。
更何况天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那不是几十个,也不是几百个,而是成千上万!
根据雁来陛见时呈上的舆图,安西军的天兵数量已经达到了十几万,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增加。
如果这么多人都跟自己享有同等待遇,那“士人”还有什么特别的?
好比后世大学扩招之后,大学生遍地走,连普通工作都难找,再不可能跟八九十年代那样包分配了,这谁乐意?
但问题是,谁都没法说出“天兵不配拥有这种待遇”的话。
实际上现在的天兵朝廷就根本没法管,他们没有胡作非为,那是因为人家愿意自我约束。要不然,几万天兵聚集在长安城里,什么事情干不成?
皇宫都能直接杀个七进七出!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毕竟安史之乱后的大唐,长安失陷也不是一次两次……
经验丰富的大唐君臣绝对不想看到那样的情况,所以除了妥协,他们其实并没有别的选择。
大明宫里,李纯终究是摔了一地的东西。
虽然已经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决定要为了大局暂时隐忍,但是真的到这一刻,那种憋屈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倒是旁边的俱文珍十分平静。
他跟皇帝不一样,早就预料到隐忍和妥协不可能只有一次,只会一步退,步步退。
直到退无可退。
所以他只是看着皇帝发泄,然后再让人进来收拾残局。
看着宫人打扫时,他还在心里想,看来以后要给紫宸殿换些耐摔的装饰,要不然,总是频繁从库房支取日用摆设,人人都该知道陛下在宫里摔桌子了。
第137章 明明是对朝廷示好的举动,但放在她身上,就怎么看都更像是挑衅了。
雁来一开始还真没想到玩家的身份问题。
玩家自己就更想不到了,毕竟他们在西域的时候就是到处乱跑,从来也没有人提过这些。
还是郗士美见长安城的天兵一天比一天多,主动来找雁来要名册,并且提起了这件事。他猜想天兵也不可能一直老实待在长安城,总要出去的,那就得有个身份证明,不能总是靠着天兵这个身份横冲直撞吧?
人们常说古代人安土重迁,其实这未必是一种选择。
因为官府基本都不鼓励百姓到处乱跑,稍微走远一些,就必须要拿到官府开具的身份证明,上面写明出门的原因和目的地,途经的关卡、码头和城池都会查验,签字之后才准许通行。
要是没有身份证明,私渡关津者,徒一年半。
对天兵来说大概不算什么,但要是有太多不做登记的天兵过境,一定会成为当地衙门的噩梦。
郗士美自己也是做过亲民官的,想想那样的场面就忍不住感同身受,既然雁来和天兵都愿意守规矩,他也就建议她最好是把手续补齐。
雁来深以为然。
严密的户籍管理制度是很有必要的,这样才能对人口流动有较为明确的了解,出现犯罪事件,调查和缉捕也会更容易。大唐既然有相对完善的制度,雁来当然也不会去破坏它。
毕竟她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个存在于所有人幻想中的盛世大唐,而不是一片充斥着种种乱象的领地。
雁来对玩家的各种管束,也是基于这样的想法。
——她们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不是来破坏它的。
不过在如此严密的管制之下,也并非没有例外。像李贺这种士子,就可以用游学、干谒、访友等等理由出门,地方官府对他们也基本不做任何限制。所以后人才能看到,大唐诗人的足迹往往遍布全国各地,诗歌内容也因此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雁来给玩家要一个“士人”的身份,就是冲着这种便利,还真没想过别的。
在她看来,这也是为了大唐好嘛,不管是朝廷、官员还是百姓,都能省事。哪知要求一提,立刻戳中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甚至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连郗士美都吓了一跳,他提的建议不是这样的!
雁来听他一分析,才发现士人的优待确实有点多了,实质上的好处有免税免役,非实质的好处有身份地位上的优待。
一旦将天兵纳入这个体系之中,他们立刻就会成为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虽然现在也是,但现在他们只有强大的武力,拥有士人的待遇,却能够影响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连群众基础也有了。
雁来一拍额头,好像确实是自己的步子一下子跨得太大。
按理说,天兵应该像佛教那样,先在民间发展,等拥有了足够的影响力,自然就可以要求特殊待遇了,甚至是朝廷主动给予优待。
但……奏折都上了,那也没办法了。
雁来以手抵唇,若有所思地问,“依老郗你看,朝廷会答应吗?”
郗士美:“……雁帅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么大的事,不说你这里风平浪静,就连郭老将军那里,似乎也无人去打扰。”
虽然朝堂上天天都在议事,可是真正至关重大的决策,从来都不是在朝议上决定的,而是先私底下完成利益交换,拉拢到足够多的同盟,然后再公开讨论,一举敲定。
按理说,朝堂上吵着,私底下就该有人来找他们了。
雁来在长安没有任何根基,郭昕可不是,亲朋故旧,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雁来恍然,“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在耍嘴皮子,根本没动真格的?”
这也不难理解,之前天兵只是在陇州城下驻扎,长安城就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何况现在人已经进城了?尤其天兵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可控,他们的行为是无法预测的,现在讲规矩,不代表一直讲规矩。
所以,在他们还愿意讲规矩的时候,没有谁会冒险去刺激他们。
既然雁来提了要求,大家当然也不敢真的不带天兵玩,要不天兵可能就要玩他们了。
所以朝堂上吵得热闹,但其实没有任何火气,更是默契地没有将玩家这方阵营的势力牵扯进去,以至于他们只能在一边看个热闹。
但雁来还是疑惑,“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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