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白居易顿时警惕起来。
这个时代的长辈和上位者都很喜欢给人取名、取字,对孩子来说,这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这也算是一种祝福与看重。
但白居易初为人父,早就满心兴奋地取了好多名字备用,还为此跟陈老夫人和杨夫人商量过许多次,只是还未最终择定。
要是雁来赐名,他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取了几个备用,只是难以抉择。”他试探着道。
雁来点头,“可以问问孩子她娘的意思。”
白居易应下,见她不再说别的,居然还有点失望。
不过这念头也只一闪而逝,他就被玩家叫过去,学着该怎么抱孩子了。
雁来一转头,就见一旁的孟郊看着孩子,眼中有羡慕,也有伤痛。就在前两年,他接连失去了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也还在襁褓之中。按照论坛上玩家们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流感之类的传染病,小孩子抵抗力差,就没了。
到他这个年纪,恐怕也很难再有孩子了,现在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降生,自然不免勾起伤心事。
雁来纠结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戳了戳韩愈,示意他过去安慰。
结果韩愈大概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他是个直性子,也说不出婉转的话,思来想去,干脆跟孟郊说,“符郎最近已经开始学作诗了。”
雁来:“……”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亏得孟郊给他脸,居然还顺着这话夸了一下,韩愈就又接着道,“他在长安时,拜了个老师学作文,如今开始学诗,我也想给他找个好老师,不知东野可愿意收个弟子?”
好吧,看来是误会他了。
这个时代讲究事师如父,韩愈让自己的儿子拜孟郊为师,既是想慰藉他膝下空虚的寂寞,也是让这孩子承担养老丧葬之事的意思。
这可是韩愈的长子,这份心意不可谓不重。
但孟郊却摇头拒绝了,“我的诗学不得,退之还是再觅良师吧。”
这话听得人心酸。
孟郊写了一辈子的诗,他用诗来追逐功名,也用诗来安慰自己追逐功名失败的痛苦。他曾经发誓说“终当罢文字,别著逍遥篇”,可到了最后,却又是“至亲唯有诗,抱心死有归”。
他不像韩愈、柳宗元和白居易那样,对仕途还抱有期望,或者就算不作诗也还能做文章。
离开了诗,孟郊一无所有。
但现在他却要亲口对他最要好、最了解他的朋友说,我的诗学不得。
雁来上前一步,打断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氛围。
对上看过来的视线,她自然地笑道,“说起来,有一件事一直想要拜托诸位,但一直不得空提起,就耽误到了现在。”
见两人都被自己的话吸引,雁来才继续道,“都知道天兵不懂诗,但天兵都很喜欢诗,这一点也不假。听说天宝末年以来,战火连绵,许多名家之作都多有散落,因此我一直有心想将这些作品搜集起来,刊印成册,传承后世。”
韩愈和孟郊都是眼睛一亮。
以文字为业的人,又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诱惑?
所以听到雁来说,“只是这事没法靠天兵来做,只能仰赖诸位。”
韩愈立刻满口应下,“这又何尝不是吾辈中人的心愿?只是一直以来穷愁困顿,有心无力而已。难得雁帅有此志向,我等自然愿附骥尾。”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雁来在这时候开口的用意。
相较于给孟郊送一个排遣寂寞的孩子,不如给他找一件能够实现自我价值的事情去做。
到时候,他的名字也能随着这些作品一起永久流传。
所以他说完,也看向孟郊。
孟郊虽然不擅长人情世故,但是又不傻,自然明白他们的用心,感激道,“雁帅有命,敢不尽心竭力?”
“也不用太着急,慢慢编吧。”雁来笑道,“这事光靠几个人也做不成,诸位有什么亲朋故旧,有志于此的,也都可以邀来,一起把这件事做成。”
别说,他们还真有。
韩愈就不用提了,他这个天下文宗的身份目前虽然还有点水分,但是学生故交着实不少,而且显而易见,需要他提携的人,出身都不回太高,仕途也不会太顺,多半都会愿意参与这样的盛事。
就算是孟郊,其实也是有几个穷朋友的。
第182章 难道他这个皇帝的威命,还不如那些天兵?
编书这个事儿,也算是历朝历代都很喜欢搞的大项目了。
除了给前朝修史书,给前任皇帝修实录之外,宋朝的《太平御览》,明朝的《永乐大典》,清朝的《四库全书》,都是官方编集的煌煌大观,也是文人刷资历、刷声望的最佳途径。
至于私人编纂的各种书籍,也是不可计数。
毕竟读书人三大终极成就——立德、立功、立言,也只有最后一个能由自己决定了。
相较而言,这事在大唐还不算太流行,除了国初编的一大堆类书之外,就是《初学记》《兔园册子》以及杜佑的《通典》,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志》一类。
具体到诗集这个领域,除了各家诗集之外,也只有殷璠的《河岳英灵集》和元结的《箧中集》等少数几种。
究其根本,主要是因为大唐至今为止还没有点亮印刷术这项技能,大部分书修完之后都是束之高阁的,少数会拿出去与人传抄,也容易出现讹误或者脱漏。
所以现实之中,许多唐诗都已失传,留下来的也是后人搜求集结而成,多有存疑,甚至干脆一首诗就有好几个版本。
《全唐诗》更是直到清朝才编纂成集。
这当然都是坏处,不过好处也不能说是一点没有。
用很多导师带学生时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唐朝几乎所有传世的文章都在《全唐诗》《全唐文》《册府元龟》《太平御览》里,只要有恒心就能读完。但唐以后的文献就太多了,穷尽一生也读不完。”
但雁来觉得,书总是会有人读的,就算一辈子都读不完,也好过想读的时候找不到。
就拿孟郊来说,他生前没有编过自己的诗集,死后韩愈等人不知为何也没有将他的诗编集成册——雁来觉得说不定是他本人的要求,总之只有一些民间流传的抄本,直到北宋时才经宋敏求搜集整理编辑成书,但也只有五百多首,不及创作总数的一半。
既然玩家已经把印刷所需要的所有技术都在游戏里复刻出来了,那当然不能只用来办杂志。
雁来早就有修书的想法了。
不说别的,至少大唐那些错漏百出、甚至还将祝由科(也就是用符咒和仪式来治病)单独成篇的医书,就得好好修一修。
不过要做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情也只能慢慢推进。
就说医书这事,修起来多简单,直接把现实里医书一抄就完事。但想要让广大群众认可、愿意相信并使用,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医生玩家们目前都还在刷病例和声望。
相较而言,编诗集就简单得多。尤其是前人的诗集,无非就是一个搜集整理和校订的工作。
安史之乱才过去五十几年,很多经历过盛世的老人都还在,作品的搜集不算困难,整理和校订雁来拿的也是元和最强阵容,剩下的就是慢工出细活儿。
众人对此事都很有兴趣,当即就商议起来,就连今日大喜的白居易,也忍不住凑了这个热闹。
虽然更多素材需要等慢慢搜集,但在场这几位,家里都有不少藏书,现在就可以着手整理,亲朋故旧处也要写信送去,即便人不来,也可将藏书借来。
人一忙起来,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其实除孟郊之外的三人,这段时间的情绪也不太高,毕竟是被贬官了,还是无事可做的闲官,这种志向难伸的抑郁愤懑,是玩家带来多少热闹,都无法彻底排遣的。
用柳宗元的话说,是“暂得一笑,已复不乐”。
现在总算有了用武之地,虽然不是著书立说,但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文教盛事,更是他们能一偿夙愿、一展长才的好机会,自然都很用心。
见大家各自散去,忙碌了起来,雁来也欣慰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朝郝主任笑道,“我们也回了。”
郝主任点头,一边跟上她,一边道,“搜集散落民间的诗歌工作量着实不小,不如给天兵发布任务,让他们帮忙。”
勘正、校对乃至辨别真伪,玩家肯定是做不来的,但单纯只是搜集诗歌的话,玩家倒是可以帮得上忙,而且他们肯定也会对这个任务感兴趣。
雁来十分赞同。
用玩家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降低成本。反正没有这个任务他们也会到处跑,只是顺手的事。他们搜集的诗歌也可以直接通过网络传送,效率更高。
真·赛博降本增效。
……
元和四年七月二十日。
阿史那古丽雅站在长安城外,仰望眼前这座她所见过的天下间最宏伟的城池,心头震动不已。
往昔在碎叶的时候,她只听说过大唐的强大,对此却没有明确的认知,只看到大唐的军队不是输给吐蕃,就是输给回鹘,因此渐渐也起了轻慢之心。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大唐比自己所知的要大得多,西域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边远之地一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用在那里的兵力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也终于明白,雁帅为什么要让她带着孩子到这里来生活了。
想到雁帅,阿史那古丽雅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不再仰望高大得仿佛直入云霄的城墙,而是将视线转向城门处进出的人,轻易就认出了混在里面的天兵。
雁帅果然没有骗她,长安城里也有很多天兵。
大唐固然强大到令人胆寒,但天兵毕竟是天兵。哪怕还不知道天兵在这里具体的影响力,阿史那古丽雅的心也一下子定了。
正思量间,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已经迎了上来——在雁来的安排下,她是作为献土称臣异族首领入京朝觐,自然有相应的接待规格。不仅有朝廷官员来迎接,进城的时候还有金吾卫开道。
这样的动静,自然也引得许多长安百姓过来围观。
葛逻禄的大臣发动叛乱,欺负孤儿寡母,王太后带着小王求到雁帅面前,她带着大军,半个月之内就横扫整个葛逻禄的事迹,早就已经传遍长安了。听说葛逻禄的王太后要举国来献,自然又是好奇,又是自豪。
开疆拓土的基因,也深藏于每一个大唐人的身体里。
可惜安史之乱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盛况,大家也只能在茶余饭后、闾间巷里,从闲谈的老人口中听到玄宗时期“万国趋河洛”的故事。
但是现在,天兵带来了新的盛事、新的荣耀。
不仅在危难之间收复了整个安西四镇,重新跟朝廷取得联系,现在又降服了桀骜不驯的草原民族,让人如何能不骄傲、不兴奋?
这还不算,幽州献俘的队伍一路紧赶慢赶,正好也是这一天抵达长安,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围观。
对阿史那古丽雅,长安百姓好奇之中不乏热情,毕竟人家是献上了整个部落——虽说是雁帅帮忙抢回来的,但那也是她的家业,她既然献出一切,来到长安生活,自然要让人宾至如归。
但对刘济和他的家人,长安城的百姓就只剩下唾弃了。
这可是通敌卖国的唐奸,虽说有天兵在,他再怎么折腾也是枉然,但众人提起这件事,却还是忍不住义愤填膺。臭鸡蛋烂菜叶自然是没有的,碎石子倒是随处都是,砸得刘济狼狈不已。
相较而言,奚族首领李有德都没那么可恨了,毕竟蛮夷不服王化才是正常的。
等队伍走远了,人群也没有立刻散去。
既然看到了幽州献俘的队伍,自然免不了说起天兵在河北做的大事,说起那散得满长安城都是的传单,说起减税的政策。
虽然住在长安城里的百姓,大部分都没有土地,但同样深受盘剥之害。所以,对于传单上说的,所有苛捐杂税全都取消,每年只交户税的说法,每个人心底都不无向往与羡慕。
甚至会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盘算,什么时候京城才能是天兵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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