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他之前给李宁找的那些小麻烦,都是李宁从小就习惯了的,仆婢的疏忽、乳母、保母和总管太监的苛刻,乃至于先生的严厉、宗室王亲的嘲笑欺负……他都经历过。
还是他登基之后,李宁又开始出阁读书,情况才好了一些。
李纯又开始咬牙切齿,怒火丛生,“郭氏!”
俱文珍在一旁低下头去,心想遂王是郭贵妃生的,怪她也就罢了,邓王可不是。郭贵妃只是个贵妃,连后宫都管不了,何况是宫外的十六王宅?
自然,要说郭家那边什么都没做,俱文珍也不信,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皇帝不在意,又没有母族撑腰,下面的人才敢懈怠。
这些事,三皇子就没有遇到过。
不过见皇帝收了杀意,俱文珍也就低眉顺目,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反正皇帝也不能对郭家如何。
不说汾阳郡王郭子仪的余荫和郭氏满朝的姻亲,这长安城里还有个活着的武威郡王呢。
俱文珍这么做,倒不是为了救李宁,只是……他不介意做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前提是皇帝做的是正经事,但服丹之后的李纯想法越来越极端、手段越来越激烈了。
他是不介意自己留下骂名,却不想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被骂。
当然也是因为这事是随手为之,若是太费功夫,或是会引来李纯的猜忌,俱文珍也会撒手不管。
这会儿见皇帝没了杀心,他就掏出一本书,转移李纯的注意力,“陛下瞧瞧这个。”
李纯一看封面上的《传奇》二字,不由微微蹙眉。
这是天兵那边弄出的什么杂志,上头写的都是些神仙妖鬼、花柳风月之事,颇多趣味,仇士良之前进献过几本。李纯不由疑心俱文珍是打听到了自己的喜好,所以也跟着献书,因此心下生疑。
不过面上还是从容地接过,翻开一看,眉头才舒展开来。
“又是天兵的手笔?”他看了几页,嗤笑一声,“想是要为燕国大长公主造势。”
原来这回登的都是各种和亲公主的故事,从汉朝一直说到本朝。
“想来是了。”俱文珍道,“不只是这书上刊登了,两京内外的茶楼酒肆也都在说这些故事。”
上回天兵实时直播与回鹘的战斗过程的事,在很长时间内都是大唐百姓热议的话题。
但直播只有一次,也只有两京有。许多人当时没能到场,自然想找人打听。
一开始是有记住了精彩片段的人为人讲说,自然听的人也要请一壶茶酒、几碟小菜,后来茶楼酒肆的东家见生意兴隆,干脆雇了人专门来讲。
若只有这几场战役,等客人听腻了,热度大概也就散了。但那些商人却是机灵,干脆让人以《传奇》杂志为底本,讲上面的故事。
这种新的娱乐方式迅速取代了佛道两家的俗讲,成为两京的新风尚,并且正迅速向着大唐各地蔓延。
连带着《传奇》的销量也是节节攀升,已经被各大书肆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了。
和亲本就是大唐的国策,民间也一直流传着文成公主、金城公主等人的故事,至于汉朝的王昭君,更是鼎鼎大名,热度竟比其他神仙妖鬼的故事更高。
俱文珍的某个干儿子还请过说书人到家里去给他专门讲了一场,确实挺有意思的。
不过职责所在,该汇报的还是要汇报。见李纯翻了几页,就要合上书本,俱文珍不得不继续开口给他划重点,“这会儿外头已经讲到崇徽公主了。”
李纯手一顿,继续往后翻。
崇徽公主虽然也是和亲公主,但她的情况跟其他人又有不同。
她是唐朝著名将领仆固怀恩的女儿。
仆固怀恩是回鹘仆骨部的人,当年也是他出面从回鹘借兵,帮忙平定安史之乱,为此他还将两个女儿嫁到回鹘,其中一个就嫁给了后来的牟羽可汗,被称为光亲可敦。
但安史之乱平定后,仆固怀恩跟所有的平叛功臣一样,屡遭猜忌,最后干脆举旗反了,被郭子仪击败。
他的小女儿被代宗收养在宫中,后来光亲可敦去世,牟羽可汗再次向大唐求亲,指名要娶仆固氏的女儿,代宗就册封她为崇徽公主,远嫁回鹘。
传说出嫁的队伍经过汾州阴山关时,崇徽公主因为踟蹰不前,在一处石壁上留下手痕。那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就是百年后的李山甫看到手痕之后为她写下的。
如果说,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咸安公主等人的故事,还能披上一张名为“两国永结同好”的外衣,或者用“你享受了大唐公主的荣耀,接受了大唐百姓的奉养,就有义务去和亲”之类的理由道德绑架,那么崇徽公主的故事,就是彻底撕碎了所有伪装——
即便是叛臣之女,也逃不脱在政治博弈之中成为牺牲品,被大唐和回鹘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命运。
大唐的创作环境,既宽松又严苛。
像是安史之乱,就是经久不衰的创作题材,《长恨歌》直接摹写李隆基和杨玉环的宫闱秘事,朝廷和皇家也并不禁止,甚至还颇为赞赏——白居易就是因此才被召入翰林的。
但是李益一句“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又会成为旁人攻讦他的资料。
不过总体来说,做臣子的多少是有点分寸的,懂得“为尊者讳”、“粉饰太平”,可以适度批判、劝谏,但话不能说得太难听。
但天兵显然并没有这种自觉。
见李纯越看脸色越沉,俱文珍便问,“陛下,可要干预此事?”
“如何干预?”李纯反问。
俱文珍沉默片刻,道,“可以下令禁止茶楼酒肆传讲。”
李纯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罢了,下一个就到正主了。”
这时候下令禁止,能不能禁不好说,倒是可以又替他们造一波势,让原本不关注这些的人也注意到。
不如赶紧让他们讲完。
反正正主肯定是咸安公主,到时候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提前面这些了。
俱文珍点头,正惊讶于李纯的轻拿轻放,就见李纯将手中的杂志丢到桌上,语气淡淡地问,“写这篇故事的人,可查到了?”
“臣已经令人去查了,只是这书据说是在西域印的,暂时还没有回音。”
李纯皱眉,“认不出来?”
他虽然文学水平一般,但也知道,一个人的写作风格是很容易辨认的。想也知道,天兵的笔杆子,绝不会是普通人,必是成名之士,很有可能就是在洛阳修书的那些人。
俱文珍摇头,他当然也想到了,甚至直接让人拿着元白刘柳韩孟等人的诗文对照着读,都说不像。
……
西域,龟兹城。
白行简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女主又是什么?”
玩家想了想,找到了一个最为恰当的比喻,“就是武则天。”
“所以你让我把大长公主写成武则天?”
“那我们还是要依据史实的。”玩家脸上露出了一点遗憾的表情,抬手比了一个韩男破防手势,“只是要进行一点点艺术加工。”
白行简放下手,深吸一口气,看着玩家,“所以说,为什么所有的故事都要让我来写啊?你们是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吗!”
其实一开始,他还真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因为天兵来找他写故事的时候,不仅自带颇为详实的历史资料和记录,还有故事梗概、模板和具体的风格要求,而且是直接用白话文来写故事,也不像诗文一样需要精心雕琢。
白行简虽然在诗文上不像兄长那样出色,在讲故事上确实很有天赋,很快就掌握了诀窍。
然后就是一篇又一篇。
等他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其实他自己翻看草稿,都不敢相信这些完全不一样的故事,居然都是自己一个人写出来的。
创作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当然,说这是他的创作,有点抬举了,因为他只是在依葫芦画瓢而已。
也不知道天兵从哪里找出来那么多的套路和模板。
这种创作方式,连白行简都认不出来自己的风格,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风格,其他人能认出来才有鬼了。
但是,总之,即便是白行简,被压榨了那么久,也已经到极限了。
“确实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玩家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其他人不像你一样有经验,写出来的重点根本不是故事,还得大改。”
所以就可着我一个人薅是吧?
白行简有点生气,但又有点骄傲。
也有一件事是非他不可的了。
虽然总觉得自己又被天兵绕进去了,但是他也确实在这个过程之中,获得了从读书识字以来未曾有过的成就感。
哪怕别人根本不会将他写的这些故事当成正经的文章来看待。
他拿起笔,又放下,“但我还是想不出武则天是什么样的。”
“你干嘛想武则天,你想咸安公主。”
“你说的武则天是大女主模板。”
两人正鸡同鸭讲地进行着无效沟通,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白行简随口喊了一声“进”,正要继续跟天兵争论,眼角余光扫到走进来的人,心头一惊,人就跟弹簧一样“唰”地站了起来,“雁、雁帅!”
喊完了人,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象颇为糟糕,于是连忙整理头发和衣服,但怎么整都觉得有点丢人,顿时更加局促
“不用紧张,我是听说进展不顺利,就过来看看。”雁来说。
“他说想不出来武则天是什么样的。”玩家抢答。
“为什么要想武则天?”
这回是白行简抢答,“因为她说大女主就是武则天。”
“我是说武则天就是大女主!”
“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好吧!”
雁来:“……”
这时张云敏从后面搬了椅子过来,闻言不由道,“何必那么麻烦?大女主,我们面前不就有一个?”
玩家看着雁来,不由一拍巴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白行简斜睨她,“是啊,你怎么没想到?”
玩家连连用手拍着脑门,“我这脑子,忙昏了头了。”
白行简见状,都不好意思计较了。
张云敏又笑道,“而且我听岑容姑姑说,雁帅长得也像公主。”
白行简眼睛一亮,视线立刻落在雁来脸上,欲言又止。
这动作太明显,雁来想注意不到都不行,就问,“怎么了?”
白行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能不能请人绘一幅雁帅的画像,我挂在屋子里对照着写,一定文思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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