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青箬
片刻的寂静,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无声息。
……
王太后才哭过,当然不能就这样出去,所以到了前面,雁来就叫来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让她们打水来给她洗脸。
她自己在殿外守着,见李宁三人在一旁垂手侍立,就把人叫了过来,问道,“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宁回头看看两个弟弟,老实答道,“三弟见时常有天兵往这里来,就说要跟着他们练习武艺……”
照顾皇帝主要还是内侍动手,他们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偶尔喂个饭就算是尽孝了,实在不费什么功夫。三人一开始还有些战战兢兢,时间久了,就开始觉得无聊。
虽然李宁只说了个开头,但雁来已经能脑补出整个故事了。
她想起来,之前好像是听说过,李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李纯说想要让天兵做自己的武师傅来着。
到底还是让他如愿了。
她看向李宥,脱口道,“活着不好吗?”
李宁紧抿着唇,但李宽显然没有大哥那么能忍,“扑哧”笑出了声,惹得李宥羞恼起来,“我怎么知道他们会那么狠?”
哭喊求饶没用,放狠话威胁没用,甚至抬出自己的身份来,也没有任何用处。
天兵就是能每天定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把他薅起来完成那些惨无人道的训练项目。
“那你们两个呢?”雁来又问。
“哈,他们听说天兵收下了我,非要跟我一起……等想反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李宥立刻幸灾乐祸道。
说实话,李宥能坚持下来,至少有一半的动力是要让两位兄长吃吃自己的苦。
雁闻言又打量了他们一遍,见人虽然瘦了,但看着反而结实了一些,就说,“这样也好,不求有多出色的武艺,至少身体强健了些。”
“师傅们也是这么说。”李宁道。
说话间王太后出来了,雁来便与他们道别,仍旧上前扶着她。
王太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从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她就不被允许照料他、教导他,心里再怎么挂念,除了哭一场也没什么能做的,就连哭都要小心,不能被人看出来。
这就是皇宫。
她已经习惯了,这会儿面上完全看不出哭过,连眼圈都没有红,只是神情怔怔的,情绪也很低落。
直到登车时,她才回过神来,让雁来也上了自己的车架。
坐一辆车,是因为她有话要问。
“我该怎么做?”想到接下来的事,王太后也不免生出几分忐忑。
雁来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会儿便细细给王太后讲解起她手中的权力。按照礼法来说,她是唯一身份高过李纯的人,自然也能代替他做决定。甚至如果现在要废掉李纯,另立新皇,也是要以王太后的名义下旨的。
只不过这份权柄经常被人窃夺。权臣、武将乃至宦官……深宫中的太后,要做事必须依靠这些人,若是自己的学识、眼光和魄力都不足,就很容易被人左右。
但反过来说,她若是能抓住自己的优势,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否则武则天怎么能临朝称制、甚至登基称帝?
雁来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可避讳的,说得十分直白,倒是王太后自己听得心惊肉跳,看向雁来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
按她的意思,自己要换掉她这个“摄政王”也是可以的。
当然了,能做和做成之间还有巨大的差距。再说换掉她容易,又去哪里找到一个能顶替她的人?而且换掉了她,朝廷跟天兵之间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到时候处境会更加艰难。
但无论如何,王太后是有这个权力的,她也相信,如果自己真的要这么做,朝中应该会有人支持,至少一直在她耳边聒噪的那些人会。
王太后都能想到这些,雁来不会想不到,但仍旧毫无保留,将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
此刻王太后再去回想雁来那句“犯不着”,对她的自信和坦荡又有了更深的认识。雁来解说得这么细致、这么明白,显然并不只是要借她皇太后的身份去压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
果然,在介绍完情况之后,雁来就表示,宫里如今正缺一个能主事的人,王太后既然愿意出山,那就把这些事情都管起来——就从查内库的账开始。
“我?”王太后立刻打起了退堂鼓,“我哪里会这些……”
查账也好,管事也好,她哪里做过?
“这个舅母不用担心,只是须得有个人看着,免得出什么乱子,或是有什么疏漏。至于具体的事务,只管差遣天兵去做就是。”雁来说,“她们就算自己不会,也能找来会做的人。”
王太后还是推脱,但雁来已经看出她的动摇,自然继续怂恿。
等车架停在大盈库外时,王太后再也招架不住雁来的鼓动,松口答应了。
……
虽然被天兵押着,有些狼狈,但刘仙鹤并没有放弃。
他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打算等王太后来了,就向她控诉摄政王的骄横跋扈,她已经逼得大家都没了活路,若是再将陛下的钱袋子也交给她,那这皇宫还是陛下的吗?
然后他就看到雁来挽着王太后出现,将王太后送到主座,自己则退到了一旁。
王太后立刻威严地板起脸,厉声道,“听说你们以摄政王只能暂摄国事为由,不许她过问内库之事、既如此,就由本宫来代替皇帝清点彻查一番,看看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人!”
刘仙鹤听得一懵,脑海里好不容易才组织出来的语言,瞬间就忘了一半。
他对自己的话有信心,是因为女人胆子本来就小,很容易被吓住,何况这件事里头关涉的利益着实不小,不信王太后真能眼睁睁看着雁来胡来。
但雁来居然后退一步,将事情全权交给王太后来处置,那他所有的准备就都没有意义了。
虽然他不相信雁来真的这么大方,但他不相信有什么用?
像刘仙鹤这样的大宦官,有多少能力且先不说,察言观色的本事都不错,对局势也有自己的判断。
此刻,刘仙鹤就意识到,一切都完了。
要说刘仙鹤明明能看清局势,却还非要跟雁来对着干,当然不是因为他头铁,而是因为内库的窟窿实在太大了,就算他愿意掏空自己的家底来补,也是补不上的,只能想方设法糊弄过去。
现在眼看糊弄不了了,他也不再挣扎,问什么就说什么。
想象着雁来发现自己接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时的表情,刘仙鹤心头甚至还有几分畅快。
反正他已经这样了,能让她难受一下也是好的。
然而眼看王太后都怒容满面了,一旁陪坐的雁来却还是神色淡淡,似乎全然不在意。
雁来也确实不太在意。
话说琼林库和大盈库虽然是玄宗修建的,收藏了无数奇珍异宝,但安史之乱时,长安失陷,库藏皆被抢掠焚烧一空。
虽然收复长安之后,便重建了两库,但从安史之乱到泾原兵变,三十年间战乱频仍,内库自然也没什么钱。还是德宗决定彻底摆烂,不再跟藩镇死磕,改了贞元这个年号,开始到处捞钱之后,才开始积蓄。
贞元这个年号用了二十一年,永贞一年,元和五年,不到三十年的时间,以德宗和李纯那捞钱都捞不到重点的效率来说,库藏本来也不会太多,而且这几年还花了一些。
所以这件事的重点,根本就不在内库还剩多少财物,而在于……借着查贪腐的机会,将这三十年里依附着皇帝和内库吸血的那些毒瘤,一网打尽。
要知道,那些地方藩镇给皇帝进奉一份财物,就要给经手的宦官也送一份,他们还要再从内库贪一份。
而且内库的钱,时不时还要挪出一部分去做军费、赏赐,宦官们还能再从中吃些回扣。
所以真论起家底来,他们可要比皇帝丰厚多了。
刘仙鹤一开始只顾着自己,并没有想到这方面,但听到王太后问他的同伙,他马上就反应过来,震惊之中,又隐隐对雁来生出了几分畏惧。
那么,是选择闭口不言,再坑雁来一次,还是果断交代同伙,我不好过你们也休想好过?
刘仙鹤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有节操的人,否则也不会进宫来当宦官。像他这样的人,拜高踩低、欺软怕硬才是常理,既然对雁来心生畏惧,就不太相信自己能坑到她了。
但事到如今,自己的下场已经注定,那当然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反正宫里尔虞我诈,本来也没什么真心,即使是共犯同谋,彼此也很难说有多么亲近,坑他们一点压力都没有。
至此,情况已经很清晰了,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顺藤摸瓜。
王太后一边派人去抓刘仙鹤供出来的那些人,一边也没忘了让人清点库内的钱物,比对账册。
眼看这边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雁来就干脆地告辞离开,给王太后留出发挥的空间。
……
不管是雁来竟请动了王太后出山,还是彻查内库,虽然都是宫里的事,但还是在朝野之间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这一方面是因为宫里的事必定会对朝堂产生影响,让人不得不关注,但更重要的,还是这回的动静实在不小。
大唐又没有银行,很多大宦官都会在宫外购置私第,用来藏匿自己的钱财。抄家的时候,抄出来的自然都是真金白银、绫罗绸缎,光是搬搬抬抬就花费了好几天,自然引得围观群众揣测纷纷。
这得是多少钱啊!
其实别说围观群众惊诧,就是早有准备的雁来,看到那个最后统计出来的数字,也不由得咋舌。
这下不仅内库的窟窿能填上,甚至账面上的数字还能翻个倍。
难怪历朝历代都有喜欢抄家的皇帝。
这来钱也太容易了,堪称是无本万利。
不过这也是封建时代资本主义发展不起来的根本原因,就连高官重臣的财产都没有保障,一招落马就会家破人亡,更何况是普通商人呢?
所以抄家虽然很爽,但雁来却再次想到了立法的问题。
社会要发展、文明要进步,保障人、尤其是普通人的各项权力是非常必要的,不然所有人都生活在不确定中,辛苦努力的成果随随便便被人抢走,那谁还会努力呢?
但她现在只是摄政王,提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只能再等一等。
总之,现在有了这么一大笔钱,雁来就要规划一下该怎么用了。
这事她当然不能自己说了算,所以还是去找王太后商量。
“这笔钱虽然多,可若是坐吃山空,也花不了多久。所以我的想法,首先还是得设法将这些钱运用起来,钱生钱,才能长久。”雁来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之前将皇室的各种产业分的分、捐的捐,倒是没想到这个。”
王太后反过来安慰她,“当时国库是那样的情形,就指着你来填窟窿,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况且这些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是应当的。就是你要把这些钱都纳入国库,我也赞成。”
“那倒不用。”雁来说,“我的意思,是把公私彻底分开,用这笔钱做启动资金,我们自己来赚钱,以后宫中用度,赏赐乃至皇室宗亲、外戚的花费,都从内库出,不再需要国库拨款。”
这种想法,完全违背了天家受万民供养的理念,但是王太后想着国库和内库因为钱而产生的各种纠纷、争论甚至是案件,就觉得雁来这个分法不错,清清爽爽的,以后就没人能拿这事说嘴了。
不过……
“这些钱看着多,若要供养那么多人,可就有些不足了。”王太后不无忧虑地道。
雁来笑道,“所以得设法赚钱。”
王太后若有所思,“我听说,自从天兵来了,长安城内商贸十分兴盛,咱们莫非也要经商?”
“应该是要的。”雁来说,“不过经商有风险,具体的情况,回头还得请几个懂行的天兵来做规划,今日只是先跟舅母通个气。”
王太后心下熨帖,雁来这么做,可见是将她之前的话听进去了。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道,“难为你这会儿还念着那些宗亲、外戚,他们背后可没说你的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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