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敲钟的紫藤
宜敏微笑着对着几位亲王和福晋颌首回礼,这才不紧不慢地穿过众人,待到殿阶站定转身,这才素手轻抬,轻启朱唇:“诸位免礼——”宜敏立在原地与起身的王爷福晋们叙话了,不一会就听到门外再次传来内监那高昂的报入之声。
“皇上驾到——”
“皇太后驾到——”
宜敏嘴角含着一抹笑意转过身面对殿门,扶着尚嬷嬷的手,稳稳地踩着花盆底走出正殿,身后后宫妃嫔、阿哥、格格、宗室、福晋们纷纷紧随其后,远远地看见两顶华盖朝这边移动过来,不一会儿就銮驾停在了漱芳斋外头,康熙先行下了御辇,疾走几步来到皇太后的凤辇前,伸手扶了孝惠下轿。
“参见皇上——恭请皇太后圣安——”皇帝和皇太后一同前来,宜敏领着众人行礼问安。
“好!好!今儿不但是个好日子,更是双喜临门,哀家高兴得很呢!”孝惠扶着康熙的手走上前,仔细端详了宜敏几眼才笑着道,显然孝惠已经知道宜敏有孕的消息了,这些年来孝惠和宜敏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孝庄而破裂,相反孝惠一直觉得孝庄做得太过,加上后宫的蒙古势力今非昔比,若不拉拢宜敏这位掌权的皇贵妃,恐怕更无出头之日了,是以非但不曾怨怪宜敏,反而对她更加和颜悦色起来。
宜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皇额娘莫要笑话臣妾了,若不是您一直照拂着,臣妾哪里有今天呢?说到底谁有您的福气大呢?”一边说着讨喜的话语,一边扶过孝惠的另一只手,与康熙暗中对视一眼,两人一起扶着孝惠慢慢走进大殿。
承瑞和赛音察浑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他们之前跟前康熙一同到慈仁宫请孝惠,自然是跟着一块儿来了,不过对着一路经过的那些宗室、福晋们或谄媚、或审视的目光视而不见,反正这宫里除了皇太后和他们的阿玛额娘之外,又有谁能动得了他们分毫呢?所以他们只需要按着额娘的吩咐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即可,其余的事情还不是他们现在需要考虑的。
康熙和宜敏扶着孝惠走到最上首的宴桌上坐定,两人一左一右地陪坐两侧,中秋大宴是采用圆桌形式,寓示团圆之意,阿哥格格们一桌,后宫妃嫔们一桌,王爷和福晋各自成桌,而佟妃作为唯一的妃位,位于众妃嫔之首,孝惠一眼撇过妃嫔那桌顿时心中不悦。
这些年孝惠对着佟妃彻底没了好脸色,以孝惠当初在宫中的眼线之广,不难查出康熙身边突然出现的赖嬷嬷是何等人物?这一查自然就查到了佟家头上,而康熙对后宫的蒙古势力动手之时正是在赖嬷嬷出现之际,再联系到赖嬷嬷当年作为佟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大宫女,却先被佟太后借故贬于佛堂,出宫后又隐于佟家,如此多年的躲藏图的是什么?这真相岂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本来孝惠对佟家这个一跃而与之并肩的太后并没有多少恶感,毕竟当初她进宫的时候,佟太后早已失宠,加上康熙幼时养在慈宁宫,孝惠将之视如己出的疼爱,爱屋及乌之下对佟太后倒是颇为照顾,可是一想到这些年来康熙对蒙古势力的清洗和敌视,想到族人一封封满含惶恐和质疑的信件,再想到皇帝如今孝敬有余、亲近不足的态度,孝惠就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想到这一切都可能来自于佟太后的生仇死报之时,即使以孝惠的淡泊心性也再难以对佟家的人有任何好脸色!
佟妃顶着上面刺人的目光正襟危坐,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皇太后对她的不待见,好在只要她不出头冒尖,这位皇太后也不会刻意找茬,所以在今儿这等有皇太后出席的场合,佟妃老老实实地低眉顺眼,打定主意绝不给皇太后任何打压自己的机会。
康熙一声开席,宫女们开始流水一般地送上各色菜肴,烧锅鸭子水笋丝、羊肉炖萎瓜、羊肚片,燕窝拌白菜丝、燕窝烩鸭子、苏造鸭子、苏造肉、小南桃、小立桃、家常饼、镶藕、煮藕、虾米拌海蜇、五香肘子、五香鸡、拌糟鸭丝、糖醋藕豆角、羊肉包子、攒盘月饼、粳米干膳、孙泥额芬白糕、螺狮包子、豆尔馍首、萝卜汤、果子粥等等,作为平定三藩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康熙是毫不吝啬的,席面做得极为丰富精致。
这等宫廷御宴是一早就备下的,如今端上来那自然是一丝热气皆无的,幸亏这会正是夏秋之际,吃些凉食也不碍事儿,不然底下动筷子的人只怕要食不下咽了。不过皇帝赐宴最重要的不是吃了什么,而是这份荣耀和体面,一如底下受邀的宗室都是些与康熙关系较近的,这代表皇帝对他们在宗室中地位的肯定,随同出席的只有这些宗室王爷的嫡福晋,侧福晋只有上了玉牒的才有资格进宫,但是只能在偏殿入席。
宜敏嘴上噙着一抹笑,应付自如地周旋于宗室福晋之间,前世虽然没什么机会接触如此多的宗室,但是今生作为后宫位分最高之人,自然免不了与福晋命妇们打交道,渐渐地也摸索出自己的一套办法来,试探也好、讨好也罢,她全都接了,这些多年历练下来,早已称得上驾轻就熟了。
漱芳斋外院就是戏台子,看戏是中秋的必备的节目之一,待大宴吃完撤下之后,康熙领着众人来到外院,这里早已摆好了各色瓜果等席面,宴桌的周围,摆满了鲜花、大石榴以及其他时鲜果品,待众人落座之后,一盆盆金黄的大螃蟹就端了上来,这中秋节除月饼外,还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那就是吃螃蟹、品桂花酒。
螃蟹用蒲叶包起来蒸熟,然后饮酒蘸醋,品尝肥美的蟹肉,到了这时候众人才算是放开了肚子胡吃海吃,毕竟各地上供到皇宫的螃蟹个个都是硕大肥美的,不是各自府里从集市上采办来的能够相提并论的。这时戏台子上开始演出了,承应中秋节的月令,今晚主要演出四本戏,分别是《广寒踏月憨儒拾桂》、《月桂飘香霓裳献舞》《会蟾宫》《广寒法会》。
宜敏冷眼看着底下几个独自成桌的妃嫔对着身边的福晋们明里暗里的拉拢,不动声色地暗自记下与之交好的对象,别看这些年来她在宗室福晋之中如鱼得水,但是真正全力支持她的没有几个,那些老福晋们对她还算满意,至少她的身份性格都合了她们的脾性,此外完全倒向她的裕亲王福晋算得上的一个,恭亲王福晋顶多算半个,其余的都是些墙头草,只要她得宠一天,她们自然不敢转投她人,但是暗地里做点小动作却是免不了的。
不过这些福晋的态度固然重要,但是宗室爷们的看法才是决定性的,宜敏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承瑞和赛音察浑那里的情况,三位进了上书房的阿哥们座位安排得比较靠前,刚好与王爷们比邻,这些年老成精的狐狸自然是明里暗里地试探三位阿哥,承瑞稳重和气、赛音察浑锐气逼人,保清的中规中矩在同龄的孩子之中已经算是不错,但是相比前面的两位兄长就要逊色得多了,这些宗室的爷们有多少能量宜敏是清楚的,前世雍正登基之后事事艰难可不就是因为没能拉拢好这些大老爷们吗?
今生宜敏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如今她的儿子身份已经足够贵重,剩下的就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收服这些滑溜如油的老狐狸了,即使不能收服也决不能得罪,虽然如今说这些未免早了些,但是宜敏深信这些爷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孰优孰劣清楚得很,只要不触动他们的底限,想必他们会知道该怎么选择?前世以胤禩那么低的出身为什么能借着宗室之力将雍正打压得喘不过气来?不就是因为雍正一系列大动作撬了这些爷们的命根子吗?而胤禩事事顺着他们,谁更好拿捏这不是明摆着吗?不然以这些爷们眼高于顶的性子,能看得上老八那等低微的出身?
宜敏看着台上的戏子,听着悦耳的唱腔,浅浅地抿着杯中的清水,她有孕在身,螃蟹这等寒凉的食物她是不敢入口的,至于桂花酒之类的虽然没什么妨碍,但是为了安全着想酒这类的东西她还是没敢去碰,好在康熙和孝惠也知道这一点,这些都由着她自己掌握,这两位都没意见,底下的人就更不敢随意置喙了,这皇贵妃有孕的消息早已传遍的宫廷内外,谁敢这时候去触宜敏的霉头?那可不就是找死吗?
宜敏想着刚刚敬酒的那波人,心中不由的冷笑,想要借着人多势众迫她喝酒吗?她之所以特意在今日将孕事传出,就是为了避免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中秋节的一些必备膳食酒水是孕妇绝不能碰的,与其到时候才找借口推脱得罪人,还不如一开始大大方方地让人知道自己有孕了,到时候康熙不把她供起来就不错了,岂能容得他人放肆?
当年她刻意与康熙一块儿学的那本书,可不正是为了让康熙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只要康熙懂了这些孕妇生忌,谁敢引着她碰那些孕妇忌讳之物可就有好戏可看了!
当然,她这么多年的不曾生育已经让很多人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今日趁着中秋大宴之际将这消息传出去,她就不信宫里的女人会安分守己,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将宫内外的势力看个透彻,何况,若不给那些不安分的人一个动起来的理由,她又怎么好动手整治那些心大的奴才呢?这后宫安静太久了可不是件令人放心的事儿……
第100章 月下美人
中秋之夜的御花园处处灯火阑珊,宛若繁星点点坠落凡间,一盏盏别具风格的彩灯挂在树梢枝头,晕黄的烛光透过彩色的灯罩变幻出五颜六色的光辉,将御花园中的奇花异草映衬得仿佛玉树琼花一般瑰丽绝伦。
六宫妃嫔一个个打扮得妩媚动人,手执宫扇摇曳生姿,前有宫女太监掌灯引路、后有嬷嬷婆子随行簇拥,她们几乎是乐此不疲地故意从一盏盏彩灯下方走过,希望能如旧俗所传的一般能够“钻灯脚生儿子”,若能趁机给皇上留一个好印象,来一个花前月下就更好了。
若是两队人马迎面遇上,碰上对方位份比自己低的,要么端起架子等着对方过来见礼,要么矜持地姐姐妹妹虚以伪蛇地客气一番,若是两方地位相当,两位妃嫔就会停下来寒暄几句,一副亲热模样地对着各色灯盏品头论足一番,实则暗藏机锋,明褒暗贬地想要踩对方一头。
后宫的女人都是养尊处优的,加上大庭广众之下时时刻刻端着架子走路,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优雅、不得体惹人嘲笑,于是花园中的亭台楼阁,圆桌石凳成了香饽饽,歇息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坐着摆姿态也比走着省力气吧?渐渐地三五成群的女人聚在一起,嘴皮子功夫耍起来倒是别有一番热闹景象。
贵人、常在、答应,甚至庶妃,虽然不能风风光光地出席大宴,但是却可以进御花园一同赏灯、放灯,即使宫女也能偷偷摸摸地放上一盏小灯,毕竟是团圆佳节,主子们大多会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到。
御花园中的大小池子多数连通东西宫的金水河,其中最大的一片名唤福海,是个一眼望不到对面的大湖,湖畔上飘着一圈花灯,微风过处仿若点点星光载浮载沉,远一些的湖心处却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显然能够飘到远处的花灯不多。
福海边上虽然备着许多小船,但很少有嫔御敢大着胆子泛舟湖上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个意外落水的戏码,一不小心玩掉了小命可就不值了,但也不排除有些艺高胆大识水性的,泛舟到湖心处才将精心制作的灯盏放下,然后闭目祷告一番,希望手中寄托希望的灯盏能够带来好运。
有资格泛舟湖上的多是些排得上号的嫔御,所作的灯盏极尽巧思之能事,从那巧夺天工的手艺就能看得出一盏灯花费了主人不知多少心血,就是不知道这些心血寄托的祈愿是否真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呢?
康熙和宜敏此时亦漫步于月下的御花园,只不过两人默契地避开那些人来人往的小道和湖畔,慢悠悠地踩着松软的草皮,温柔的光幕从天空的银盘上倾泻而下,铺满整个紫禁城,为御花园披上一层朦胧的银色纱衣,连平日里看惯的花草都显得温柔多情,摇曳之间有种情人私语般的生机盎然。
宜敏清澈声音从花间树影之中传来,带着点止步不前的犹豫:“皇上,咱们真的不用陪着太后她老人家吗?今儿毕竟中秋呢!太后难得肯出慈仁宫一趟……”
“敏儿就不要担心这么多了,反正有承瑞和赛音察浑他们陪着,太后巴不得咱们快点走开,免得打扰她老人家与孙儿同乐呢!”康熙含着笑意的声音安抚着,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甩掉两个臭小子,岂能让其他人打扰他们夫妻独处的时光呢?
“皇上这是要带妾身去哪里?妾身都不知道这片竹林居然这般广阔?”宜敏疑惑地看着四周有些陌生的景象,这御花园她可是逛过无数遍了,没想到这片平日里不起眼的竹林居然别有洞天?不过转念一想她平日里经过御花园都是乘步辇,即使散步走的也是花园中铺着石子的道路,哪有可能像今儿这般踩着落叶在林间乱窜?何况跟着康熙转了小半个时辰,她早就失了方向感,根本不知道这会儿到底还在不在御花园了。
“敏儿乖乖跟着朕走便是了,朕有礼物要送给你!”康熙竖起一根手指点在宜敏的红唇上,阻止了宜敏好奇的追问,只是他的声音和眼神明显带着兴奋,倒像是个想要献宝的孩子一般跃跃欲试。
宜敏轻笑一声就不再追问,康熙偶尔心血来潮总会弄出点所谓的惊喜,她配合一些又何妨?反正康熙的品味不错,想来能让他如此煞有其事的礼物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宜敏心中庆幸着走之前特地换了双平底的绣鞋,不然别说跟着康熙在林间乱窜了,能不能坚持走这么久都不一定呢!康熙一手提着盏灯笼,一手屈肘让宜敏挽着,照顾着宜敏的步子慢腾腾地晃着,嘴里不紧不慢说着杂书野史里看来的奇闻异事,说到惊悚处惹来宜敏的一顿娇嗔和依偎得更紧的娇躯,不由说得更加起劲了,反正没有奴才跟着康熙也不需要维持皇帝的威严和风度。
月光透过竹叶的间隙照在那双紧紧依偎的人儿身上,交叠的身影被拉长延伸至竹林深处,幽静的空间里只剩下康熙那醇厚磁性的声音在流淌,间或渗入宜敏清澈婉转的轻笑,没有身份的界限、没有外人的阻隔,两人间竟给人一种时光荏苒、此生静好的感觉。
突然康熙停住了悠闲的脚步,转过身挡在宜敏跟前,阻隔了宜敏的视线,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敏儿,咱们已经到了哦!”
宜敏闻言好奇了,想要探头去看康熙身后,却感觉眼前一黑,竟是被康熙伸手捂住了眼睛,只听他带笑的声音响起:“现在还不是时候,敏儿先闭上眼睛,等朕说可以了才能睁开哦!”
宜敏好笑之余只能从善如流地闭起眼睛,纤长的睫毛扫过康熙掌心,康熙的手微微一抖,好一会从怀里掏出明黄色的巾帕轻轻地绑在宜敏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确定宜敏看不见后,伸手环过宜敏的腰肢,拥着她继续往前走。
康熙这般作态彻底勾起了宜敏的好奇心,不由得猜测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神秘兮兮的?宜敏顺着康熙的引导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感觉到康熙停了下来,然后就一直拥着她沉默地站在原地,宜敏耐心地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动静,不由得奇怪道:“皇上?”
只听康熙轻轻嘘了一声,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敏儿稍安勿躁,再一会,很快就好了!”宜敏只觉得一阵热气呼在耳朵里,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却碍于康熙的话不敢再出声,干脆静静地倚在康熙胸前,等待着谜底揭晓的那一刻,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不是吗?
又等了好一会儿,宜敏感觉到蒙在眼前的巾帕被揭开了,耳边传来康熙兴奋的声音:“敏儿,可以睁开眼睛了,快看!”声音中带着兴奋和迫不及待,宜敏连忙睁开眼睛,却因为闭得太久了视线有些模糊不清,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的光影。
宜敏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恢复了清晰,呈现在眼前的一片紫色与墨绿的海洋,从深到浅的紫,由远及近的绿,微风过处一片摇曳,宛若波浪一般上下起伏。
突然寂静中一阵轻微的噼啪声,然后这片纯粹的双色海浪中渐渐地显露出一点白,随着卟卟声不断地传来,那点白突然扩散开来,仿佛海潮中的白色浪花,遍布在紫色和翠绿之间,那声原来是花朵绽放的响动,那色原来花瓣打开的妍姿,那紫是包裹花骨朵的外衣,当花儿开始展现那纯美的舞姿后,那片深深浅浅的紫渐渐退去,纯粹如雪的白占据了整个世界,雪一般干净剔透,宛若那从天而降的白月光,花月相映间带出一道道朦胧的光影,何似在人间?
宜敏已经被眼前这片极致的美震撼了,她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这是一片琼花的海洋,紫色的花萼包裹着内里的雪白花苞静静地安睡在一片绿色枝叶中间,然后仿若好梦初醒一般,低垂的花筒慢慢翘起,绛紫色的外衣缓缓打开,一点一点展露出内里的灼白,颜色慢慢地由浅至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出不同的色彩,宛若彩虹谪落人间,但是当外衣全部褪去,露出琼花的真面目时却是纯粹的白,如雪一般覆盖了眼前的一切,再也容不下其他的色彩。
成百上千的琼花同时开放,那是何等惊艳与震撼!无数洁白如雪的大花朵同时霍然开放,每一朵都由二十多片花瓣组成,每片花瓣是白色的,花芯处一点粉嫩的鹅黄,温柔如玉,细腻如瓷,轻柔如纱,那瞬间绽放的生命如此辉煌灿烂,让有幸看到的人瞬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这是夺天地之造化的钟粹灵秀,这是无与伦比的人间胜景,这是世间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纯粹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宜敏和康熙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彼此,似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们默默地将眼前的一切放入心底深处珍藏,这种天地间的美丽无须惊叹的言语来称赞,也无须华丽的辞藻去堆砌,它需要的仅仅是一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有灵犀,沉醉就是对它最高的赞誉,记忆就是对它最好的留恋,昙花一现果然名不虚传……
回程的路上康熙紧紧牵着宜敏的手,两人沉默不语,仿佛依然沉浸在那片仙境之中,他们离开的时候那片琼花还盛放在枝头,即使不舍依然决然离去,因为他们都不想看到那片奇迹凋零的景象,于是只能默默转身离去,只记住那片清冽芬芳的奇迹就足够了!
寂静的世界渐渐远去,远方的喧闹声渐渐近了,宜敏终于收回了漫无边际的思绪,只觉得仿佛从天上再度回到了人间,一片竹林将世界分成了两边,只要走出了眼前这片竹林,红尘俗世迎面而来,片刻前的那份超脱与纯净将消失无踪。
她有些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早已看不见的纯白花海,此时她已经知道那里是宫中名唤琼苑的禁地,苑中收集了天下最名贵的各种昙花,每年只零星地开那么几次花,大多时候都是满园空零的萧索景象,像如今这般满园同时盛开的奇景是极为罕见的。
宜敏不想去探究那是不是人为造就的,她只知道当时的她确实心动了,在琼花盛开的那瞬间她那死寂的心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果然最神奇不过,聚集一生的辉煌只为那片刻的绽放,昙花一现为生命的璀璨做出了最完美的诠释,任你如何铁石心肠也无法不为之动容吧?这后宫女人的生命是否就如同那被称为月下美人的琼花一般,经过短暂的辉煌之后只剩下寥落无尽的一生呢?
康熙和宜敏并肩走出了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迎面而来的喧哗和灯火阑珊仿若隔世,康熙低头注视着宜敏唇边那抹缥缈的微笑,忍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宜敏就像那琼花一般,绝美却又遥不可及,明明掬在手心里呵护却感觉随时会消失一般,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心中不安。
为了这一天康熙准备了很久很久,虽然宜敏没有任何一句赞叹和感谢的话,但是他知道宜敏是极喜欢的,那种愉悦和感动是从未有过的真实,这些年来无论他如何纵容宠爱,宜敏总是从容自若,尊贵的地位也好,流水般的赏赐也罢,宜敏总是淡淡地笑着接受,从未有过动容,直到今日,他总算是得偿所愿地让宜敏动容了,所以康熙满足了……
从那双并肩而行的明黄色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内的时候,御花园中无数双眼睛瞬间粘了上去,原先轻松散漫的气氛立刻为之一变,本来凑在一起赏灯顺便互放明枪暗箭的女人们,顿时变换了表情,一个个温柔浅笑得仿若亲姐妹一般;那些形单影只的则飞快地抬头望月,孤芳自赏一般迎风而立,或者低头对着某棵花花草草伤春悲秋,一副我见犹怜的情状;还有些对着枝头彩灯吟诗作对一番,偏偏声量就到能传到数十米开外……
众女百态不一而足,唯一相同的就是这些作态皆是出现在康熙和宜敏途径之处,宜敏看着一路行来的种种作态,听着各种各样的诗词歌赋,心中好笑之余不由得渐渐沉下了刚刚有些触动的心,一时的感动不代表她失去了理智,这是是大清的后宫,这里无数的女人共有同一个男人,谁要是认真谁就输了……
她能够站在如今的高处俯视那些各怀心机的女人,靠的是步步为营的心机和自小积蓄的实力,凭的是对康熙的了解进而占得先机的筹谋,若没有了重生一世的阅历作仪仗,若没有仙境作底牌,她何来今时今日的风光?不是康熙给了她如今的一切,而是她拥有一切留住康熙的资本!
宜敏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是是什么!不是皇帝的真情,不是宠冠后宫的荣光,更不是权倾天下的生杀予夺,她前世今生所求的不过是儿女静好以及家族的延续罢了。
她从未妄想过皇帝的真心,更不会去奢求所谓的独一无二,康熙从来不是儿女情长的皇帝,如果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么今天的风光很快就会成为明日的讽刺,她身上寄托着家族的期望,膝下还有子女需要庇护,所以她赌不起,更输不起!
“皇上,咱们到亭子里歇息一会吧?妾身有些乏了……”宜敏垂下眼帘,心中带着淡淡的倦怠,一时的放松带来的是更深的疲倦和不耐,她最爱策马奔腾的自由生活,偏偏只能被拘于深宫内院寸步难行,她向往岁月静好儿女绕膝,却只能时时勾心斗角未雨绸缪,这样事与愿违的生活需要她付出十倍、百倍的精力和思绪,宫中十年的风光岁月竟远比前世一生的孤寂要累得多、倦得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那咱们到浮碧亭歇息片刻。”康熙看着宜敏脸上的倦怠,心中一紧,连忙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一下子看中了远处悬于湖上的浮碧亭,挽着宜敏慢慢地走了过去,想着宜敏有孕之后体力明显变差了,这般容易便累了,看来以后要多陪宜敏走动走动,顺便让太医院想办法给补补身子才行了。
康熙揽着宜敏绕过曲折的回廊,登上浮碧亭的时候,亭内四角早已挂上了宫灯,中间的石桌也已经摆上了七八样茶点,等宜敏在铺上垫子的石凳上坐下,康熙这才一撩袍子挨着宜敏坐了下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宜敏的脸色,似乎想要确定是不是真的没有大碍?
宜敏对康熙笑了笑,示意无碍,随手拿了个荔枝剥了起来,她和康熙都喜爱吃荔枝,每到夏季内务府必然会敬上,尤其怀孕之后,宜敏对这类酸酸甜甜的水果更是喜爱,偏偏因为太过燥热不敢多吃,只能便宜了康熙。
夜晚的湖中凉风习习,康熙惬意地吃着宜敏亲手剥的荔枝,指点着远处飘来的彩灯与宜敏说笑着,好不悠闲。亭中的帝妃二人自得其乐,只可惜不多一会就有人打扰了这份清净。
“皇阿玛!额娘!儿子可算找着你们了!”只见承瑞和赛音察浑领着一群奴才风风火火地朝亭子冲了过来,梁九功在背后苦笑连连,他可不敢拦着这两个小祖宗,只能拦下来跟在两位阿哥后面的那群奴才,若是扰了皇上和皇贵妃的兴致,两位阿哥自然没事,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群伺候的奴才吗?
宜敏见儿子们来了,心情顿时变好了,笑眯眯地招呼儿子们坐下,将水果糕点往他们面前推,连剥好的荔枝都一股脑地放到儿子们面前,唯独康熙看着两个儿子一出现就占去了宜敏的注意力,还毫不客气地享受宜敏的爱心水果,顿时不乐意了,皱起眉头沉声道:“不是让你们陪着皇太后吗?怎么这会就过来了?”
承瑞乐呵呵地接过宜敏递过来的冰碗,美美地吃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道:“儿子陪皇玛嬷在御花园逛了一圈,皇玛嬷亲自到福海放了灯,折腾了一晚上皇玛嬷有些倦了,所以儿子和二弟先送了皇玛嬷回慈仁宫,这才过来找皇阿玛和额娘的。”
赛音察浑则是毫不客气地捻起一颗剥好皮的荔枝丢进嘴里,眯起眼睛享受着那冰镇后的凉意和酸甜,不以为意地接口道:“大哥和儿子见弟弟妹妹在福海那边玩的开心,也不想在过去打扰,反正有大姐看着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何况儿子可是一晚上没看见皇阿玛和额娘了,这不是想得慌嘛!”
“少给朕搬这些不着调的借口,朕看你就是想躲懒吧?”天天粘着宜敏还不够,不过一晚上没见到就眼巴巴地找过来,分明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依恋母亲。
康熙看着自己这个素来惫懒的次子,不由得好气又好笑,赛音察浑的天份无疑是极高的,四书五经那是信手拈来,弓马骑射更是难不倒他,偏偏就是性子散漫不羁,做事经常随心所欲,尤其喜欢粘着自家额娘,对康熙的教训经常左耳进右耳出,让康熙又爱又恨,偏又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加上有太后和宜敏护着,也只好听之任之。
赛音察浑眨巴眨巴狭长的凤眼,无辜地回望康熙:“皇阿玛这话可冤枉儿子了,儿子只是不想打扰弟妹们玩乐罢了,难得一个中秋佳节,若是儿子在场,那些奴才哪里敢随着他们的性子来,到时候岂不是扫兴?”说着又丢了一颗荔枝进了嘴里,他才懒得跟那群小屁孩玩幼稚的放灯游戏呢!反正大格格年龄最长,这些年倒也养出了几分长姐的气度,管教几个没长大的弟妹想来是没有问题的吧?
康熙闻言不由气的干瞪眼,说起来也奇怪,他这个次子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学来的一身慑人气势,平日里看着漫不经心,却没有哪个奴才敢在他面前放肆,只因从小到大凡是犯在他手里的奴才,就没有哪个能完好脱身的,被送去慎刑司都算是轻的了,要是被皇太后知道了,那绝对是要脱层皮的!
皇太后对赛音察浑这个由她亲自取名的孙儿宠爱至极,平日里慈眉善目的皇太后一旦遇上赛音察浑是事儿完全是偏心到没边的那种,别管谁对谁错,先罚了再说,还是牵连甚广的那种,所以赛音察浑在后宫奴才的眼里那完全就是个马蜂窝,一点都碰不得的那种。
承瑞在旁边看着自家皇阿玛和弟弟每次都换汤不换药的交锋,眼中闪过兴味的笑意,自家弟弟是个什么性子他这个看着长大的兄长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那绝对是高傲到目中无人的那一种,除了少数几人外,根本对谁都不看在眼里,至于兄弟姐妹们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实际上对后宫那些女人所出的子女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若非有额娘时时耳提面命,恐怕他家弟弟连多看一眼都不屑,当然这等想法肯定不能让自家皇阿玛知晓的!
康熙眼看着自家儿子不停地吃着宜敏为他剥的荔枝,顿时瞪起眼睛不乐意了,正要开口教训赛音察浑,承瑞立刻微笑着打圆场:“其实儿子们只是有些担心额娘,毕竟今儿午时额娘就身子不适,今晚又是祭祀又是大宴的,儿子们总要过来看看才放心不是?”
一番话有条有理的说话,顿时让康熙的神色柔和下来,瞪了赛音察浑就不再计较那几颗荔枝了,不论如何两个儿子确实是极有孝心的,身为皇子阿哥,赛音察浑性子高傲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儿子骨子里带点傲气是应该的,要是唯唯诺诺才让人膈应呢!
宜敏早就摸透了康熙护短的性子,这会一看康熙的神情就知道这位肯定又护上了,其实两个儿子的性子都是一般高傲,承瑞甚至还要更加冷漠一些,只不过承瑞更善于隐忍和掩饰,加上所修炼的功法恢弘大气,属于中正平和的那种,形诸于外的气质就显得温和大气,在外人看来自然觉得大阿哥更加容易亲近,其实根本不被放在眼里。
宜敏自然不会特地去限制两个儿子的天性,何况这样的性子对两人来说没什么不好,尤其承瑞身为长子,将来若要继承那个位置,冷心冷清才是最佳的心性,而赛音察浑的心性资质本就适合霸气凌厉的功法,这些年功法进步神速,气势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只怕将来上了战场染了杀气,气势会更加骇人!不过人善被人欺,与其被人当做软弱可欺,宜敏宁可儿子去欺负别人!
“哼,想吃荔枝自己动手,劳动你额娘也不嫌臊得慌?没事就和你大哥自个玩去,少来打扰你额娘歇息!”虽然康熙打定主意不与赛音察浑一般计较了,但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次子,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抢过荔枝碗,这是敏儿为他剥的荔枝,不能继续便宜这个臭小子!
对于康熙偶尔的小心眼,宜敏已经彻底无语了,说了这么一通大道理,不就是怨念儿子们打扰他们独处的时间,顺便赛音察浑还抢了他几个荔枝么?至于这么小心眼地想把儿子打发走吗?虽然心中哭笑不得,但宜敏还是要照顾康熙的感受,干脆不再亲自动手剥荔枝,想来两边都没得吃就该消停了吧?
宜敏将手探入奴才端上来的金盆中泡了泡,洗去荔枝粘腻的汁液,然后执起一旁的帕子缓缓地拭去手上的水珠,一举一动仿若弹琴般轻巧优雅。
旁边康熙已经跟两个儿子聊得了起来,毕竟承瑞和赛音察浑从小和康熙亲近,对于康熙偶尔吃醋发发脾气已经习以为常了,很快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说起晚上大宴和太后放灯的趣事,不一会儿父子三人已经说得热火朝天了。
宜敏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微笑,不去打扰他们父子的互动,想来康熙的子女之中只有承瑞和赛音察浑才能这样与他闲话家常吧?毕竟对其他阿哥格格来说,康熙先是皇帝,然后才是阿玛,甚至让康熙表现慈父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自然难以像正常人家的父子、父女一样相处,当然宜敏也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宜敏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灯火,今晚能够与康熙独处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难得了,毕竟她如今有孕在身无法侍寝,今儿又是八月十五的特殊日子,若是谁能在今晚把康熙勾回寝宫留宿的话,对这个女人而言算得上一份独一无二的体面了,要知道初一、十五可是正宫皇后侍寝的日子,虽然这个规矩早在康熙十年就已经形同虚设了,但是终究代表着一份不同的意义,想来后宫的女人是不会想要错过的吧?
果然不多时就见一些灯火蜿蜒朝浮碧亭的方向而来,即使以宜敏的眼里也只能隐约看见领头的是宫妃打扮的女子,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看那灯火的来处和数量,想来往这来的妃嫔不止一个呢?
宜敏嘴角勾起美丽的弧度,浅浅的笑意背后掩藏着无人可见的嘲讽,心终于真正、彻底地平静下来,在后宫这个永不平息的战场,果然容不得任何心动和懈怠!
第101章 一计足矣
在梁九功快步通报了亭外惠嫔和僖嫔求见的消息后,亭内的人不由得看了过去,只见惠嫔纳喇氏带着三阿哥保清,僖嫔赫舍里氏带着四阿哥保成立在回廊之外,正对着浮碧亭翘首企望,那副做派让人一看就能感受到其中的迫切之情。
康熙下意识地看向宜敏,见她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浅浅的微笑,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思,有心不想见那些来搅局的女人,可是那两个女人连保清和保成都带来了,就算是看在儿子的份上,他也要给她们几分脸面的,终究还是开了口准了她们过来。
康熙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承瑞和赛音察浑就是脸色微变,偷偷观察自家额娘,见她脸上笑容不变地看向远处,只是熟悉自家额娘性子的两人都能感受到掩藏其中的不悦,不由得互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觉得那些女人实在是不识趣,莫非仗着额娘平日里给她们三分脸面,就敢蹬鼻子上脸了?特地挑这等时候非来打扰自己一家子的独处时光?
“卑妾给皇上、皇贵妃娘娘请安!”惠嫔和僖嫔面带微笑地敛身行礼,又对着已经起身立在康熙和宜敏身后的承瑞和赛音察浑见礼,“见过大阿哥、二阿哥!”,对于康熙肯接见她们是心中窃喜的,至少说明了自己所出的孩子在康熙心里还有几分重量。
承瑞和赛音察浑起身站到康熙和宜敏身后,对二嫔的见礼只是微微颌首算是回礼,作为皇贵妃所出之子,他们有资格受所有地位低于宜敏的宫妃行礼,也不需要对妃子以妃母相称,只需以位份相称,更何况是眼前的两个女人不过是嫔罢了,从康熙将嫔定位为卑妾的时候起,六嫔这个等级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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