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从炮制药材到药方,钱蛊医从不推拒,甚至当柳烟黛提出来想跟其他学徒一样住在常善堂的时候,钱蛊医都大手一挥,应下道:“都随姑娘喜欢。”
柳烟黛就这样在常善堂里住下来。
常善堂很静,里面只有病人和药材,空气中飘着一种药材被处理时候的味道,有点土腥气,并不算好闻,但柳烟黛呆在这里特别安心。
她做一些药材,给一位生病的老婆婆熬了药,老婆婆操着南云城土话,与她絮絮叨叨说一些家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在被注入一股力量。
她有在帮别人,但别人也有在帮她,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救她自己。
她混沌的、被磨损的魂魄,在此时此刻,重新被洗刷了一遍,她像是从过去的泥潭里被捞出来了似的,可以短暂的忘掉那些痛苦。
当夜,她去了学徒厢房。
厢房破败,里面只有一床一桌,根本没有什么矮榻,床上也没有床帐,甚至床也单薄的很,只够一个人勉强躺下,翻身都费劲。
这远远不如王府那样的地方,但是当她满身疲惫的躺在常善堂狭窄的、普通学徒的厢房里的时候,几乎一闭眼,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进来,照在她的面上,泛起涟涟的泠光。
对于柳烟黛来说,今夜,一定有一个好梦。
但对旁人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在秦药坊内,常善堂街头初,兴元帝带着人在这守了一整日。
他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一站,就等着柳烟黛什么时候出来,柳烟黛不出来,他就让太监去一遍又一遍的问。
问柳烟黛进去做什么,问柳烟黛跟谁说了话,问柳烟黛现在又在做什么,问问问问问问问问问,问八百遍,就是不肯过去一趟。
兴元帝已经连着一夜两日没休憩了,那双眼里满是红血丝,眼下都积了一层乌青眼袋,瞧着人站着都打晃。
一旁的太监挨个儿回话,说柳烟黛在里面当了个医药学徒,给兴元帝听的直拧眉。
他都要把那孩子给摔了,柳烟黛不去找镇南王想办法,不去找他认错,竟然跑到这个破地方来当学徒,她到底发什么疯!
“不可能。”兴元帝不信,他反复踱步,双目猩红道:“她肯定马上要来找朕了。”
白日辰时,柳烟黛来到此处之后,兴元帝就带着人来了,现在天都黑了,子时夜半了,柳烟黛也没出来。
她没出来,兴元帝就也不肯走,硬生生在这犄角旮旯里站了一整日。
一旁的太监和金吾卫也不敢劝,就这么跟着兴元帝一起站着,活生生站了一日一夜。
到了第二日,辰时,柳烟黛从常善堂的学徒厢房中醒来,起身,开始她学徒的一天。
她换下了绸缎衣裳,穿上了方便行动的棉袍短衫,如寻常学徒一般开始干活。
她好像已经浑然忘了之前自己陷入到了什么样的风波里,忘记了自己有一个儿子,忘记了那个讨厌的男人,忘记了那一段痛苦的历程,只每日熬药。
镇南王府的丫鬟得了主子的吩咐,分明知道兴元帝就在门外,但是从不曾跟柳烟黛说过一句,柳烟黛愿意在这当个学徒,秦禅月就一定不会拖她的后腿。
消息送到了镇南王书房里时,镇南王正在着手处理昨日的公务。
之前他们防线中贪污受贿的人已经抓了一批了,现在正准备判罪,镇南王算过了今年城中财政,不缺钱,这批人就准备一起砍了。
名单刚下放出去,便有人进来禀报兴元帝与柳烟黛的事情。
镇南王听了听,也并不插手。
只要兴元帝在这里不用强,他就当做听不见,至于兴元帝在外面苦等的事儿——楚珩嗤笑一声。
他还在外面等过兴元帝三天呢,现在兴元帝自己也尝到这个恶果了。
活该。
两个主子都当看不见,别人自然也不会跑到柳烟黛面前说什么,倒是期间有一些来看病的病人,偶尔念叨两句,这巷子外头不知道为什么杵着几个人,锦衣华服,瞧着身份不一般,但是就是在门口一站,也不知道为什么。
柳烟黛听见了,但是只当自己听不见。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日。
门口的兴元帝加起来活生生在门口等了两日,等的两眼通红,浑身疲惫,他终于熬不住了。
他认清了,柳烟黛这个女人,铁石心肠,绝不可能和他走了。
她不爱他,不喜欢他,为了摆脱他,甚至连孩子都不要了。
看她现在的样子,就算是他真的当着她的面儿将那个孩子摔死,她也不会有任何一点动容。
他咬着牙跟一旁的太监道:“把孩子带过来。”
太监本来就气若游丝,疲劳过度,听了这话,以为兴元帝真的要摔孩子,顿时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晕过去,一句“圣上三思啊”还没冒出来,便听兴元帝怒道:“滚过去!”
太监连滚带爬的跑了,一路回了官衙之后,瞧着那襁褓之中的孩子,不敢耽搁,匆忙将这件事给镇南王府那头去了信儿。
这老太监是兴元帝身边多年的老人,当年也是皇后心腹,后来传承给了兴元帝,旁人都怕兴元帝,不敢违抗兴元帝的命令,也就只有这个老太监,敢在其中为了兴元帝周转一二。
所有人都觉得兴元帝是个不会后悔,心狠手辣的人,甚至兴元帝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偏这老太监怕兴元帝后悔,更怕这孩子死了。
年轻人斗气,不知后果,都逼着对方低头,却不知道,有些事一但做下去,就真的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这孩子不能死啊!这可是兴元帝唯一的孩子了,想想兴元帝之前在宫里的时候闹的动静吧,这孩子要真没了,他后半辈子得成什么样啊?
他是会后悔的,只是他自己现在不知道。
所以老太监给镇南王府送了信儿去,求着镇南王的人早点到,最起码把孩子抢过去啊!
老太监刻意磨蹭了些时辰,过了半个时辰后,大概巳时左右,他才抱着孩子到了坊前。
——
他到坊前的时候,正撞上镇南王的亲兵行过来,老太监抻着脖子看了几眼,问:“钱副将呢?”
镇南王没来,钱副将怎的也没来呢!就只来了一队亲兵,这一会儿怎么拦得住兴元帝啊?
行来的亲兵抬手行礼道:“启禀公公,我们王爷和副将去砍人头了,现下正在法场上。”
前些日子,他们镇南王府内查,抓了一批收受贿赂、包庇走私贩的官员,这群官员多是镇南王亲手带出来的兵,每个人都是在军中有职位的,这群人都是当过兵的老油条,个个儿都在战场上杀过人,手底下也都有亲兵,镇南王怕出事,所以带着副将一起去法场了。
他们这边,临时只能抽出来这么一队亲兵,本来秦夫人还要跟着过来,幸好被人劝下来了。
太监听了这话,只能叹息一声,道:“那你们多看着点,若是圣上要伤孩子,你们可要快些。”
说话间,太监甩开这些亲兵,抱着孩子入了坊间,一路行去常善堂。
常善堂前人来人往。
太监快步行来,就见兴元帝眼眸赤红,站在原地,盯着常善堂的门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太监来的时候,兴元帝根本就没看这个老太监,接过孩子后,沉默的看了半晌,随后让人将孩子抱上马车,而他自己则行向常善堂。
他在常善堂外站了许久了,许多人都见过他,但是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眼下见到他来了常善堂,都诧异的看着他。
他已经很狼狈了,锦衣蹭的脏了些,发鬓也乱糟糟的,面上有胡茬,眼下有乌青,瞧着像是个疯子,若不是他身上叠金翠玉,说不准旁人都要将他当成乞丐一样赶出去了。
他进来时,寻常小厮上来招呼,但他看都不看,一路行进去,绕开在场的所有人,直奔后院药堂而去。
有小厮“哎哎”叫着跟上,但见其衣着华丽光鲜,也不敢硬拦下。
兴元帝就这样冲进后院,当他看见那道身影在捣药时,他呼吸急促了两息,随后踉跄着走过去,在对方身前缓缓蹲下。
捣药声停下的时候,柳烟黛听见那个讨厌的人说:“烟黛——朕知道错了,你既这般讨厌朕,朕以后便不来找你了,孩子在马车上,你抱走吧。”
第88章 好宝宝,再骂一声
当时正是巳时左右。
南疆夏季闷热的厉害, 柳烟黛拿着捣药石磨坐在屋檐下捣药,廊下穿风,吹动她的衣袍, 并不热, 反而有些清爽。
她的手中攥着药杵, 磨一下摁一下,药杵便将草木碾出墨绿色的汁液,她正碾到一半,突然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柳烟黛缓缓抬起头来。
她瞧见兴元帝双眼赤红的蹲在她面前。
她从未见过兴元帝这样, 眼是红的,唇瓣是白的,唇边的胡茬茂盛, 发鬓凌乱,身上还沾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泥土, 他蹲在她面前, 好像一下子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蹲在她的面前时, 语调甚至带有几分哀求。
柳烟黛握着捣药杵的手攥紧又放开,似乎是有些猝不及防。
她第一次听见兴元帝赔礼, 她以为,兴元帝是一个永远不会低头的人。
“朕知道错了。”而现在,蹲在她面前的人似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他低垂着头,语调中满是悔恨, 他道:“朕以后不强迫你了,孩子还给你,烟黛, 都是朕不好。”
柳烟黛迟疑的看着他:“真的吗?”
她不太相信,前些日子兴元帝那样咄咄逼人的脸还近在眼前,但是看着兴元帝这张脸,又觉得他好像没有撒谎。
他的面那么沧桑,他的脸那么苍白,他看着她的目光似乎都有盈盈泪色,还有她的孩子——
“真的。”兴元帝低下头,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说:“朕很后悔。”
柳烟黛匆忙站起身来。
没人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她将自己抛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逼着她自己去给别人做药,逼着她自己去救人,靠着汲取别人的生命而活着,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只能自己舔舐伤口,这场两个人的拉锯之中,彼此都很痛。
她好想她的儿子。
眼下兴元帝突然过来和她赔礼,她甚至都来不及多想,立刻高兴地站起身来奔向门口,她要先去将她的儿子抱回来。
失而复得的儿子,她的孩儿——
柳烟黛从廊檐下奔出来,跨过常善堂的门槛,正瞧见门口摆着一个华丽的金辇六匹马车。
一想到小铮戎在里面,柳烟黛的心就被揪紧了,她这几日,面上一直说“她要为自己活着”,但是心底里难免惦记小铮戎,所以马车出现在她身前的时候,她毫不迟疑的爬了上去。
爬上马车的时候,她脑海中有一瞬间的“他有没有可能在骗我”这个念头划过,但是很快就被忽略了。
饿久了的人在美味食物的面前,都会变成一个看不见陷阱的盲人。
马车内极大,依旧是如厢房一样的构造,外面茶室,里面内间,因为太大,用料又太厚重,甚至跟柳烟黛在药堂后面居住的学徒厢房差不多大,人一走进内间,就像是与外界隔绝一般。
她行入茶室之后,快步走近内间。
内间床榻里,果然放着她的小铮戎。
小铮戎大概是刚吃完奶,还在睡觉——这个小孩崽子,天天吃吃睡睡,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柳烟黛一看见她的孩子,就觉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酸着鼻子爬过去,颤抖着将孩子抱在怀中。
孩子软软热热的身子一到怀里,柳烟黛便舍不得松手,她完全没发现,马车的内间门外,兴元帝正走进来。
他慢慢从马车外走进来后,还将身后的门缓缓关上。
与此同时,马车似乎晃动了两下,柳烟黛感受到了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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