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窗外寒风吹拂间,太子静静坐在矮榻旁执子,自己与自己弈棋。
听见动静, 太子不曾抬首,只语气平和道:“让二皇子进来。”
外头的宫女低头应是, 转而退下后, 不到几息, 二皇子便提着一壶酒, 飒踏而来。
宫女瞧见二皇子的时候,忍不住羞红了面。
与严苛冷冽的太子不同, 二皇子是个温和的人,早些年,二皇子宫里还养了几个美人妾室,每一个都被二皇子养得极好,甚至有一个宫女还被二皇子脱了贱籍, 惹人艳羡。
据说再过几日,就要与右相家的小女儿成婚,为此, 二皇子还将那些美人儿都遣散了,一一给了不少陪嫁,甚至有的还许配给了亲近的手下做妻,如此妥帖,谁能不喜爱呢?
察觉到宫女的目光,二皇子面上笑意更浓。
他提膝入殿,好一番春风得意,迈入东厢房内时,一抬首,就看见他的好皇兄正在案边执子对弈。
太子贯爱下棋,有时与旁人下,有时与自己下,这是太子自小就养成的习惯,每次太子发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后,都会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下棋消化,只是后来太子岁数大了,少碰棋了。
旁人见了他下棋,便都绕开,不扰其兴致,偏二皇子瞧见了,要坐到太子对案来,自来熟的拿起一颗棋子,要与太子手谈一局。
“前些日子得了一壶好酒。”他将手里的酒往案上一放,瞧着放纵恣意,随性而为道:“今日来寻皇兄畅饮,皇兄不会嫌我聒噪吧?”
谈笑间,二皇子“啪”的一下落下一黑字。
二皇子这话里带着点锋芒试探,但太子眼皮子都不抬,只安静拿起白子。
自从镇南王回长安之后,太子与镇南王抓着“二皇子刺杀王爷”的证据,将二皇子打的抬不起头来,二皇子早就憋坏了,每次见了太子都皮笑肉不笑的躲开,眼下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自然是要来他这里炫耀几分。
你有镇南王保驾护航又如何呢?瞧瞧,本宫不还是站稳脚跟了吗?
“孤不饮酒。”太子落一白子,语调平和。
他就像是没察觉到二皇子的挑衅似得,依旧如以往般平静,像是一片深而又深的湖,丢一颗石子下去,立刻被吞没,连水波都冒不出来。
二皇子就讨厌他这样。
都快大难临头了,还在这搞什么高深莫测的姿态呢?
二皇子手中的黑子“笃笃”的敲了敲案面,随后“啪”的一声落下,黑棋落下时,二皇子语调轻佻的问:“近日[卖官鬻爵案]好似也寻到了关键证据了,说不准过几日,就要宣判了,皇兄可知晓?”
说话间,二皇子忍不住抬眸去看太子。
烛火熠熠之下,太子面无表情,那锋锐的眉眼间似是瞧不出任何情绪,好似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只会淡淡的看着你,好似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毛虫,不值得他多给一个眼神。
分明他已经快输了啊!这个时候的太子就该殷殷切切的望着他,放软身段过来哀求他才对!可偏偏,太子就那样端端正正的坐着,像是没看见他一样。
二皇子更讨厌太子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他这位皇兄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动怒,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太子翻脸?
“孤听闻过。”太子语调平缓,拿起一颗白子,缓缓落于盘中,后道:“你输了。”
二皇子垂眸一看,太子的白子早已将黑棋的路都堵死了。
二皇子一时发恼,随手将这棋盘上的棋子拨乱,道:“太子殿下现在还有空闲在这里弈棋?镇南王的养妹危在旦夕,等秦夫人死了,镇南王必反,到时候,太子手下可还有助力?”
二皇子眼下胜券在握,难掩焦躁,一刻都等不了的撕开了彼此之间遮丑的面纱,在其下那些被掩盖的、针锋相对的洪流便呼的一下翻出来,吹来阵阵寒意。
两颗棋子被二皇子的手拨到地上,传来阵阵撞击声,随后,四周一片死寂,空气中像是多了某种无形的刀锋,让人的呼吸间都多了几分争鸣之意。
棋子落地,也不见太子翻脸,甚至,太子薄唇微勾,瞧着像是笑了。
“那皇弟以为,孤当如何?”他笑着问。
太子当如何呢?
他当过来恳求,过来伏低做小,主动与二皇子谈和,现在二皇子手上捏着秦禅月卖官鬻爵的证据,而太子和镇南王手上捏着二皇子刺杀镇南王的证据,两边拉锯,谁也弄不死对方,为什么不握手言谈这一回呢?
“皇兄与本宫是亲生兄弟。”二皇子摆出来一张“兄弟友恭”的脸来,面上昂起来一些温和的笑容,轻声道:“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
只要太子退一步,他自然就也跟着退一步啦,他们这场交锋就默契的停手,不好吗?
太子含笑看他。
太子笑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温笑、浅笑之类的和善笑容,他那薄唇是勾起来了,但那双眼却是不动的,只定定地瞧着二皇子,那姿态,更像是在看笑话,显得那勾起的唇瓣多了几分讥诮。
他不需要说话,只需这么静静地看着二皇子,二皇子就能感受到他的嘲讽。
二皇子面上的笑容便也渐渐僵硬住了,最后消失,变成了一张阴沉沉的面。
两个兄弟都不再言语。
片刻的僵硬之后,二皇子起身拂袖而去。
殿内的太子依旧端坐在案后,神色淡然道:“来人——将酒壶送回去,与二皇子说分明,永和宫的野酒太差,孤喝不惯。”
酒当然不野,这是御酒,太子说的其实是宫里的万贵妃来路不正。
太子向来是知道怎么气二皇子的,专挑最刺人的地方来踩。
二皇子本来就生气,盛怒回宫的时候,路遇东宫的宫女将酒壶往他的宫里送,夺过来便砸了,将宫女吓得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
二皇子也不曾管,而是回了他的宫殿后,召手底下的人来见面。
他要知道太子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这位好皇兄,从来都是个谋定而后动的性子,眼下秦禅月都被大理寺少卿给死死摁住了,太子居然还没有任何动作,定然是藏了后手。
但他想不出来后手在何处。
二皇子的消息送出去后,不到片刻,便有太监悄悄入内,与二皇子密声言谈。
只听那太监道:“近日来太子不曾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只是悄悄去过两次镇南王府,我等都推测,他是在与镇南王言谈——镇南王倒是真能忍,他那养妹都进了牢狱中,他却到现在都没冒头。”
太监细细说了两嘴后,又道:“太子最近似乎爱上了听戏,去过一个戏楼里消磨了不少时间,也不知是为何。”
二皇子拧着眉听了半晌,道:“将这戏楼好好盯起来。”
他这太子哥哥向来勤勉,纵然成了太子,每日练功也都不曾落下,从来不做什么享乐之事,更何况是去戏楼看戏。
他定然是去办大事了!还是必须要他亲自去办的大事,不可忽略。
一旁的太监则低声应下。
两人正言谈间,外头突然传来太监拉长了的音调来:“万贵妃到——”
太监与二皇子都是一激灵,太监忙去一旁站好,躬身行礼,二皇子则是立刻站起身来,迎向宫殿门口。
万贵妃正从宫殿外行进来。
外人都说,万贵妃是狐狸精转世,将皇上勾的大小不分,妻妾颠倒,但实际上,万贵妃生了一张明月静美的娴静面,一眼望去,若杨柳扶风。
万贵妃行进来后,给了那太监一个眼神,太监便匆忙而下,殿内就只剩下了二皇子与万贵妃两人。
“娘,您怎的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儿唤儿子去不就得了。”私下里二皇子见了万贵妃,都是唤娘的。
一般后宫妃嫔生了孩子,都要送到皇后处养着,但万贵妃独一份,她不必,二皇子自从生下来,就是她自己亲手养大。
二皇子向来喊万贵妃为娘,喊皇位上那个为爹,他们在外人瞧不见的时候,就真的如同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一样。
这也是他们母子俩敢跟太子作对的底气。
太子喊皇上都得喊“父皇”,但二皇子可以喊“爹”。
在万贵妃和二皇子的眼中,他们跟永昌帝可是一家人,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三口,可偏生当年太后偏袒母族,偏袒皇后,硬生生把位置给了皇后,逼得万贵妃只能来做个贵妃。
他们当然恨皇后了,等皇后死了,他们就恨太子,等太子死了,他们才能痛快。
“娘有事问你。”万贵妃见了儿子,只拧着眉,一脸担忧的道:“你——你姨母的事儿,你可有给办了?”
前些日子,万贵妃的妹夫,吴行止死了之后,吴家就跟着一落千丈,万贵妃的妹妹,也就是万夫人,只能靠着万贵妃的余威撑着,按理来说,他们家都这么落魄了,太子该抬抬手了,可太子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针对吴家下手,翻出来一些陈年老黄历,像是要将吴家一网剿灭似得。
万贵妃只能赶忙叫自己的儿子来安排。
而吴家的事儿还不止这一件。
吴行止死了就死了,更让人糟心的是,吴行止的女儿,万贵妃的侄女,吴家大姑娘,吴晚卿丢了,说是去参加了一个围猎宴后,吴晚卿就找不到了。
万夫人刚刚死了丈夫,被太子为难不说,现在又丢了女儿,难受极了,几乎都要上吊去了。
万贵妃跟万夫人可是亲姐妹俩,她当然要帮衬着自己的妹妹。
说话间,万贵妃由二皇子扶着坐到了黄花梨木椅子上。
“自然办了。”二皇子道:“儿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姨母受委屈的,太子不可能将人赶出长安只是——表妹一直找不到。”
二皇子其实也挺喜欢自己那个表妹,聪明,伶俐,本来嘛,二皇子和万贵妃是打算让这个表妹多在宫中露露面,讨皇上喜欢,他们再抬一抬,给吴晚卿回头封个郡主、县主之类的,再配个好婚事。
但是谁能想到,吴行止突然就死了,吴晚卿这条路就断了,二皇子也觉得遗憾。
“也不知道人是跑到哪里去了。”万贵妃眼角里含着点泪光,道:“吴行止这件事,你对不住你表妹,你知道的吧?”
吴行止是二皇子党,为了二皇子卖命,勤勤恳恳给太子党找了不少麻烦,明里暗里替二皇子办了不少脏事儿,现在太子把吴行止弄死了,二皇子得记着吴行止的恩情,日后厚待她的姨母啊。
“这是自然。”二皇子又一次道:“儿子不会让姨母受委屈的。”
只是顿了顿后,二皇子迟疑着与椅子上的万贵妃道:“娘,您这些时日,可曾去见过爹?”
万贵妃面上也有些恹恹。
早些年,他们夫妻感情好的时候,自然是天天凑到一起去的,他们俩都没有旁人,只当对方是自己的一部分,血肉都不分开。
但是时日久了,永昌帝不满足于这些了。
永昌帝还想长生。
永昌帝身子骨其实不算好,早些年,永昌帝年幼的时候,大陈乱过一段时间,永昌帝受过些伤,本来是个早亡之像,早就该死了的,但永昌帝不想死,他天天跟着那些蛊医搞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吞吃过活蛊。
这活蛊,能让永昌帝一直活着,但是却要求永昌帝每个月都吞吃一定量的虫子,否则就会爆体而亡。
这事儿其实不是秘密,太子和万贵妃都知道,只是万贵妃不想与自己的儿子说——她在儿子面前,总想维护住他们做父母的体面,任何荒唐事都不告诉二皇子,以至于二皇子还不知道他亲爹每个月都吃活蛊的事儿。
而且,吃了活蛊之后,永昌帝时而燥热癫狂,时而意志消沉,清醒的时候很少,反而更像是被活蛊操控的人,这些年,万贵妃都少去跟永昌帝谄媚了。
她亲眼瞧见永昌帝活蛊发作。
这活蛊发作的时候,万贵妃只觉得永昌帝不是永昌帝了,这是一坨自己都不认识的,活着的烂肉,永昌帝的脑海里面是有他们在一起的记忆的,但是却不是那个人,只是会走会说话的,一坨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已。
只是二皇子与他这个亲爹见得少,后宫里那些恶心事儿又都是万贵妃在扫尾,所以二皇子不知道他亲爹干的那些事儿罢了。
“不曾。”万贵妃道:“你也别总去找他,他——他忙。”
二皇子低低的“噢”了一声,复而又说:“我是怕这次的事儿惹爹生气。”
秦禅月一直都很皇上喜欢,虽然秦家是太子党,但是秦家军却也是真的保家卫国的猛将,这一回,二皇子为了政斗,诬陷秦禅月,他怕自己亲爹生气。
“不会。”万贵妃摇了摇头,道:“你爹——不会生气的。”
当初永昌帝也是腥风血雨中上位的,他见多了政斗,如何会介意自己的儿子去政斗呢?他只会介意自己的儿子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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