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未几日,到明瑞明苓生辰,徐府热闹一日,许多徐家族人来凑趣,两个孩子收了许多礼物,识趣的自然各投所好或者不大了解他们便准备贵重些的一式两份,自作聪明在礼物上分出轻重的,连走到两个孩子跟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问星客客气气地送出去了。
她的身份,应付这些族人已经足够了,问真有意锻炼她,将一些繁琐磨人或者需要细致入微的小事交给她做,她平日看着跳脱,处理起来竟井井有条,显然心中颇有成算。
问真悬着的心放下,忽又有些好笑——其实问星从来都很聪明,只是在她面前习惯了撒娇卖乖而已。
她有些感慨,像是忽然发现,一直在她怀里撒娇打滚的小猫,其实是打遍街头巷尾的小猫之王一样。
问星不管那些,做好了事情,就跑来和问真邀功请赏,扬着小脸神气得很,问真顺手捏了一下,问星不大乐意,嘀咕道:“阿姊!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她说到安州之后,想要乘船到海上看看。
此举颇有些冒险,放到寻常人家,当家人听到这话,少不得斟酌思虑再三,最终八成不会答应,女眷出行毕竟顾忌良多,何况是闺阁娘子上海船。
但问星眼巴巴地望着她,一看就是早拿定主意,不知盼望多久了,问真想了想,“等到了安州,咱们斟酌情况而定,若安全的话,可以坐着船溜一小圈,半日回来,咱们一起。”
虽然一听就是短程,没准连水母影子都看不到,问星还是很兴奋,恨不得立刻跳起来亲问真的脸——虽然她即使跳起来亲不到。
问星甜蜜蜜地晃晃问星的袖子,“阿姊最好了!”声音甜得能掐出蜜来。
“平日习剑练功老实些就有了!”问真点点她的额头,读书的功课倒很勇敢,一学武术就耍滑头偷懒。
问星脸色如吞了黄连汤一般,“真是难练呀!”
问真扬眉,“你如今所习内容,只是我当日启蒙时的一半!”
问星目光大震,“阿姊!”
“还不是顾念你的身子。”问真戳戳她的额头,“不许再偷懒,必须用心练习,如今偷懒放纵,倒哪日要用上了才知道心急无力的滋味!”
这个道理问星如何不懂,但这深秋大冷天,天刚蒙蒙亮就从被窝里爬出来**练——这日子,说好的锦衣玉食享福呢!
问星这里悲喜交加,今日的两位小主人公倒是高高兴兴的,一开始想到过完生辰,明日阿父便要离开,他们还有些悲伤。
等客人源源不断地到来,其中不乏有和他们年岁相仿的孩童能和他们一起玩耍,宾客们送来许多新奇玩具,又有姑母安排的t厉害杂耍,他们顾不上为阿父的离开伤心了。
见素看了,安心又好笑,与问真嘀咕:“我还不如杂耍班子要紧。”
“感谢杂耍班子吧。”问真顿了顿,“你总与明瑞明苓分开,不是长久之计。”
见素沉默半晌,问真知道,他们父亲如今官居尚书令,见素在京中,或许能做个炙手可热的京官,可难免束手束脚,甚至收敛锋芒。
坐镇边镇却不一样,他代行监军之职,代表的是圣人的信任,掌管地方政务,正是实权在握,他年纪轻轻走到这一步,家世、能力、运势缺一不可。
要他抛下这一切回京,徐家不会答应。
可将明瑞明苓送到雍州,显然不是明智做法。
他们在京里,有名师教诲,问真照顾,来到雍州,衣食教育的资源肯定不如京中不说,见素比问真忙碌,给到他们的关心,还未必有他们在问真身边时得到的多。
身在大家族中,每行一步路,都要思虑良多,姊弟二人都很清楚,他们不是能够任性的人。
半晌,问真拍拍见素的背,“勿做消沉之态,陪孩子们玩去吧,明日就走了,他们定要哭闹一番,这会多陪一会是一会。这事你不要愁了,大不了我以后每年带着他们来走一趟。”
见素沉默许久,轻声道:“我无以为谢,世间待我如此,唯有阿姊了。”
“你这话叫阿娘听了定要抽你。”问真与他之间,似乎少有如此煽情的时刻,顿了一会,道。
见素摇头轻笑,“阿姊你怎么这么听不得好话呢?”
问真白他一眼,“好话要分谁说的。”
咱们之间,又如何如此客套呢?
雍州大抵真有急事找他,见素次日离开苴安时,天还未亮,他披星戴月出发,跟着的几个随从都身形精悍,魁梧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
问真披衣送出来,目送他们策马跑出很远去,留下一地尘土飞扬。
季蘅怕她伤怀,默默陪伴在她身边,问真看了一会,再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便收回目光,拉着季蘅转身回府。
回去的路上,问真嘀咕:“下次我要他这么送咱们!”
第101 101 章
送走了见素,虽然三个……
送走了见素, 虽然三个孩子已经日夜期盼并把自己的小包裹都打好了,安州之行不是立刻提上日程的。
问真要将苴安的事情处理干净再走,派出的人手盯了老宅的新管家许久, 仔细筛查他所有往来之人,兼族中惹了事那几个浪荡子的交际情况一起查,总算查出端倪, 抓住两个现行。
人是趁夜悄悄捆来徐府的,问真坐在屏风后慢慢饮茶, 听着徐延寿撬开那几个人的嘴。
他做事一向干脆,在问真面前, 又干净讲究不少, 凝露看了一会, 想, 今晚可以不必摸黑偷偷打扫了。
被派出来做这种事, 多少是可靠的人, 嘴还算硬, 问真坐了许久才听到结果, 和她猜测的大差不差,其实从利益平衡上讲, 有嫌疑的无非就是那几家。
抓到这几个人, 只是为了将猜想落实, 并抓住把柄, 京中才好有动作而已。
问真不必侧首,含霜已提笔将供词凝练记下, 包括他们是如何接近徐家众人,如何拉近关系、利诱收买,比起徐家族人, 老宅的管家被收买显然用处更大,既可以堵塞京中徐家的耳目,还可以在苴安的产业中动手脚。
苴安发生了如此荒唐的事,半年过去,如非问真忽然杀到,京中徐家还无知无觉,不已说明问题了吗?
问真点点茶盏边缘,含霜会意起身,灯影一动,瘫倒在地的几个人立刻被架走,徐延寿立在屏风不远处,等候吩咐。
“明日一早,你亲自送他们回京,密密押送,不要引人注意。”
徐延寿立刻应诺,问真又问:“那几家苦主可都找到了?”
“找到了两家,他们走得不远,已带回来将土地田宅交还,其他数家走得远些,有一部分已知道地方正派人去,一部分还在打听,有了眉目。”
问真听罢,点点头,叫秦风:“这些人都要好生安置抚慰,他们能被人挑拨作乱,有作乱的本钱,终究是依仗徐家之势。延寿要回京,你将后面的事接过去。”
二人同时应诺,此事到此,在苴安算是告一段落了,田庄产业上的账目均已清查干净,苴安徐家办的几处义学账目混杂不清,问真干脆将主事的一起拿掉,这些人手都还好找,只是老宅的管事不好找。
老宅的管家,相当于徐府安插在苴安的一双眼睛,要帮嫡支注意着老家的每一点风吹草动,确定徐家的大本营不乱、根基不会动摇,自取灭亡,还要有决断之能,杜绝类似这次的阴谋算计。
从前的老管家一直做得很好。
苴安忠心的人手有,但水平不够,都被问真派去填补各处查账清洗之后的空缺了,能担此重任的还是难寻,而且又要深受本家信任,问真思虑一会,还是提笔写信,请家中祖父与父亲帮忙。
老管家当年就是跟着徐虎昶,后来被派回苴安的,如今不论她祖父还是阿父哪个出血,好歹派个人手回来吧。
问真神情平和,旁人难以从她脸上看出她究竟在想什么,昏黄灯影下,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应是极明亮锋锐的眼眸。
徐延寿和秦风跟她的年头都极长了,只管听问真的吩咐,令行禁止,问真对他们很放心,因而并不过多叮嘱,将事情吩咐得差不多,便摆手叫他们散去。
含霜看出她有点头痛,重新沏了芳香沁人的兰雪茶来,“夜深了,不喝浓茶了,稍微饮些醒醒神,郎君只怕还等着您呢。”
“人才难得啊。”问真叹了口气,不过苴安的事至此算是了结大半,她此次回乡的目的,就只剩主持祭祀一项没有办到,算了却大半的心事,值得松一口气。
头疼是连日饮宴、白日会客、夜里理事连轴转闹得,她这会只想奔回东院,不要这昏黄的烛光,只在清净洁白的月光下,屋子里会被月光照得清亮,会有人熏着淡淡的百合香等她,等到她后,替她按揉酸胀的头肩。
然而她现在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坐在这,最后一次核实要送回京中的账目。
这是今日下午又送来了最后一批,所以她才忙到现在,含霜将带回来的琉璃灯全部点亮,正堂后的小厅照得灯火通明,问真在榻上忙碌,只看上半身挺拔端正,即使时候已晚、她确实不大舒服,无人能从她身上看出半分疲惫软弱。
十月天,留州气候已经很冷,房中点了熏笼,问真伏案翻看,含霜便不住地将所有烛火挑明、添加炭火,问真的头不舒服,她便在熏笼里扔了橘皮,熏笼上薄薄铺一层茶叶,轰出来清新的橘皮味道和茶叶清香糅杂在一起,令人醒神舒心。
小炉上还咕嘟咕嘟煮着水,她又时刻为问真添茶,兰雪茶外还备了竹蔗水,偶尔奉去给问真甜甜嘴。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清楚听到炭火燃烧、滚水沸腾、烛花爆裂和问真翻动账册纸页的声响,凝露悄无声息地立在窗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皱眉推开窗的瞬间,眼中光彩大亮,逼人的锐意褪去,化为惊喜,“郎君?”
她转身要回问真,又忙要给季蘅打开后门,竟有些手忙脚乱,问真已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她如此,露出一点无奈,“多大人了?”
凝露讪笑一下,打开小厅的后门,季蘅提着灯,正在廊下站定,向投来目光的问真温吞一笑,解释道:“明瑞明苓和问星都睡下了,我见娘子迟迟不回,便想着过来悄悄。”
他手中不仅提着灯,还有一个竹编彩金漆饕鬄纹食盒,凝露连忙接过,季蘅只把轻些的灯给她,进了屋,一边解开披风一边念叨:“我还带了些果子过来,昨日练霜送来的青柑味道不错,倒不怎么酸,还有些雪梨,燃了炭屋里便燥热,还是要多吃些清润的果子。”
他说话时总是笑着,年轻俊朗的小郎君正试图向成熟稳重迈步,身量愈发高大结实不说,面容较初见时似乎稍有变化,像是长开了,浓黑的眉俊朗中透着英气,但望向问真时一笑,好容易对镜练出来的成熟稳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尤其他又如此絮絮叨叨地念着,满口家常话,更柔软可亲了。
问真对他这样子,只有含笑答应,对他的所有养生经全盘接受,说不出拒绝的话。
季蘅提着灯来t,虽然是送来深秋寒夜的水果问候,多少盼望着问真能早些回去休息,这会看到她手边厚厚的账本,就知道这个目的无法达成了。
于是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洗了手,在问真身边找位置做好,先剥柑子给她,青柑的味道天然不如朱橘甜,但酸甜中别有滋味。
季蘅很喜欢,问真偶尔能吃两口,大多时间用来闻味,深夜里吃着倒是醒神。
雪梨的味道好些,甜而清脆,季蘅用小银刀剖开,这个他不肯与问真分着吃,用小银签子戳着,一口一口送到问真嘴边,问真吃一口下意识推给季蘅一口,季蘅连忙摇头:“阿真你吃,我不吃。”
“怎么了?”问真这才从账本中抬头看他一眼,季蘅笑着,“哪有分梨吃的?”
问真恍然,收回目光去开账本的时候轻轻笑了一声,告罪道:“是我疏忽。你不要总是照顾我,后边有两匣传奇本子,是她们最新送来的,你找感兴趣的看。”
“我想帮阿真些忙呀。”这些账目前阵子核算的时候,他还帮着整理过,如今是最后一次复核审查,他就帮不上忙了,只能在一边干看着问真熬夜。
能做的只有往问真口中塞点吃的、手边添一盏茶——完全将含霜挤走了。
问真闻言,抬眼看向他,“你在这坐着陪我,便已经帮上我了。”
她说话时眼中带笑,神情柔软中又有一点无奈。
她终于知道那些早早红袖添香的纨绔子,为何往往无法在学业上取得极高的成果。
这谁能不分心?
幸而季蘅舍不得她总是分心,耽误时间,如今已近三更,若再耽误,不定要几时能睡了,干脆不再说话,只安静陪伴在侧,如问真所说的取了本传奇本子来看,偶尔将小块的鲜梨送到问真口边,再将茶盏添满。
深夜中,如此悄然无声的陪伴,于问真而言正是恰到好处的。
她这里忙到凌晨,外边四更的梆子敲响,她才舒了口气,将最后一本账目拍到一旁的账目山上。
苴安这边田产、义学、宅邸、店铺……账目凌乱交错,榻边的几上高高摞着,说是账目山半点不为过,问真最后一本看完,含霜松了口气,一边示意凝露尽快给装箱,一边取问真的斗篷来,“快些回去歇着吧。”
季蘅已是双目昏昏,全靠毅力坚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明日可不要早起了,这几日这样忙,熬到这样晚,再不好生休息,身体怎么受得住呢?”
问真笑着点点头,她情绪倒是很好,带着大功告成的轻松,眉目俱笑,温温和和的。
账目和人被秘密押送回京,还带去一些家信,季蘅和季芷去信询问季母可愿意过来一同过年,徐延寿带走了一部分人手,幸而老宅中的人已被清洗一遍,安全还是可以保障。
徐见晞跟着见素回了雍州,诏安留下了,这几日在问真跟前帮着打下手,处理各种杂事,问真打算回头将他扔进义学中,先让他锻炼两年,方便更好的观察考验。
苴安这一大摊子,需要的是一个稳妥、谨慎的当家人,心中要有成算,最好别有太大野心。
目前看来,他方方面面都还算合适,唯一的缺点就是年轻,暂时担不起这一大摊子,但没关系,左右问真已做好了这几年频繁往来雍州的准备,留州与雍州不过数日马程,她可以常来坐镇。
如此完事妥帖,问真心情顺畅,趁着还未落雪,天气不算太冷,带着问星几人又出去跑一日马。
苴安的田庄上养着猞猁猎犬,出去打猎浩浩荡荡一个大队伍,问真搭弓,哪怕射到只兔子,必有一群人欢呼喝彩。
问真若吃这套还好,偏偏她不吃,便只觉得浮夸呱噪,但知道他们是被她前阵子的大动作吓到,着意要好生奉承她一番,以得些她的好感。
因清楚这点目的,她有意要抚慰人心,故虽好笑,没表露出不满,只道:“我许久没有打猎了,技艺不精,不宜见笑于人,还是跑马!稍后组蹴鞠为戏,得胜者赏绢十匹!”
这猎再打下去,就不一定有人往林子里赶什么东西、安排何等夸张的戏码了。
话音一落,四下一片欢呼声,她提要求不怕,怕的是她不提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