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大娘子 第26章

作者:青丘一梦 标签: 穿越重生

  大夫人轻轻点头,知道她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徐缜很快转换话题,提起朝中一些趣事来。

  临风馆里,徐问真看着今日送到的帖子,案上字迹相同的信贴已有了三封,今日这一封,语气终于有些急迫,说事关贵府小郎君、小娘子,写明了地点请一会面。

  徐问真随手将帖子放下,女使捧上兑了蔷薇花露的热水来,徐问真慢条斯理地盥手,含霜捧着毛巾立在一边,“这人似乎有些急了。”

  “故意提起明瑞和明苓,是想吓我一番,令我惊慌失措自乱阵脚,好受他操纵。”徐问真冷笑一声,“跳梁小丑。让他急着吧。”

  十日之后,周元承生寿,按照往年的习惯,她会动身往他出生那年赵皇后为他建的观中替他祈福。

  她给出的机会,背后做局的人最好接着,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东西,赶快亮出来。

  要引她入局,拿出的诱饵总要足够吧?只知道对人露出獠牙,可不是个好习惯。

第28章

  姊妹在畔,笑向前路

  比端文太子生寿先到来的, 是大长公主与徐缜派遣到安州的人手。

  自都城至安州,来回路途最快需两个月,二月里遣人出城, 四月即归,可见他们一路车马急切。

  消息传进内宅时,徐问真正在东院, 正逢徐缜休沐,父女二人窗下围棋为赌, 大夫人拿出了一方形式简朴,但质地坚实细腻的石砚为彩。

  徐缜与徐问真学棋皆从大长公主, 徐缜后从学于太学博士, 徐问真学于隐士名儒, 棋路渐分, 只是父女心性行事本都有所相似, 对彼此棋路了然于心, 弈棋便如左右手互博一般, 大夫人在旁看着, 觉得颇有意趣。

  她在旁称取香粉调制适合夏日用的新香料,一壁闲谈道:“昨日请来那位医者, 真娘你瞧着如何?他在我跟前掉了一番叫人云里雾里的书袋子, 我不通医理, 只觉着怪唬人的。”

  “在我那是空谈一番医理, 大约自知无力应对,才不敢深谈。”徐问真面有忧色, “宫中御医所言,听着不敢十分安心。家中还是得有一位擅理肺疾的医者常驻调理,京中左近的倘若不善, 我想不如看看外地是否有能请来的名家。”

  如今问星的病症平日看着无法,乍然一发却极重,这一回病发,可见他们从前都对“水火无情”四字掉以轻心。

  此次发作还能控制,倘若平时不善加调理,任由发展,下次如何就未可知了。

  御医署的太医来,不过说了番囫囵话,留下的两个方子,白芍倒说比她的对症,可总不能将宫中的太医常年请回家来吧?

  大夫人叹了口气,“是得上心。这些病症,还是愈小愈好调理,你十七妹年岁尚幼,能在家中调理好身体最善。”

  “安州附近杏林风重,多有医道名家,让十弟多留心打听,很相宜。”徐缜注视着棋枰半晌,落下一子,正说话间,女使匆匆停在阶前,不多时秦妈妈很欢喜地回来报道:“去安州的云姑姑、管事等人回来了。正在二门外下马,预备往上院请安呢。”

  三人听闻,立即起身往上院去。

  此行主事的女仆是t大长公主多年近身女官,曾照管徐缜长大的傅母云姑,她少年丧夫,膝下无儿,归于公主府服侍公主后再未离去,性情沉默,不苟言笑,但对晚辈细心慈爱,徐问真幼时曾得她照顾。

  十郎徐纯少年时由她先口授诗句以通文意,对她既敬且畏,大长公主遣她前去,正因此故,云姑果然不负公主所望,在安州不到十日的功夫,便将十郎君与柳氏整治得明明白白。

  徐缜派去的则是管事秦兆,他少年时是徐缜的书童,如今徐虎昶逐渐将家事交给徐缜,族中事宜多由徐缜代为出面,秦兆作为徐缜心腹,便成了府内数一数二的大管事,如今专管府内人口——他是秦妈妈的夫婿。

  上院里,大长公主已得到消息,并将问星召到身前。

  经过数日调理,问星身体已有所好转,虽然脸颊上消下去的软肉一时半刻是养不回来,但唇上终于有点血色。

  大长公主很爱怜地将她搂在怀中,细细问饮食服药如何,又道:“此番你母亲遣人回来探视你,她心中很惦记你。”

  问星对母亲的印象只来源于常来探望的吴侯府舅母,那是一位十分慈和可亲的夫人,闻言不由生出一些期待。

  大长公主见状,却心道造孽,是时乳母抱了二十一郎见觉来,正是问星的胞弟。

  小见觉比明瑞明苓还小一点,正是话还说不明白的年纪,进来被乳母抱着请了安,就坐在大长公主另一边,满怀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他的乳母体态微丰、笑容和煦,又笑着对问星行一礼,“娘子几回来信,格外惦记小娘子的身体,只因身体不便才未能亲回探视,却派回了傅母赵妈妈。赵妈妈服侍娘子从幼,引习娘子礼仪,娘子敬如亲长,稍后小娘子见之,请以媪、姑呼之。”

  问星有些懵懂地点头,大长公主自顾揽住她,轻抚她细软的发丝,笑声道:“难得今日你好精神,竟然舍得你长姊出去,原来是你阿娘的信使到了,母子感应,真奇。”

  问星状态不好时便格外黏着徐问真,大长公主这是打趣她,问星脸一红,“祖母!”

  “小小年纪,休学你长姊。她幼时是唤我阿婆的。”大长公主道:“勿做老成之态,还是个孩子呢。”

  女官锦瑟在旁笑道:“正是呢,咱们大娘子虽然如今沉稳持重,年幼时却最亲近公主,小娘子无需学大娘子如今的模样,稚子天真十分可爱。”

  见祖孙二人融洽说笑,见觉的乳母神情有些尴尬地退下,在一旁轻哄着见觉。

  不多是,问真一家三口至,问星露出一点欢欣神采,欢欢喜喜地下榻见礼——方才的氛围实在太奇怪了!

  见觉的乳母说话怪怪的,祖母好像不大乐意。

  她一直生活在徐问真身边,双眼所见的都是长辈慈爱、姊妹亲切、婢仆敦厚,头一次亲身感受到一点硝烟味,浑身都不自在,这回见了徐问真,真如乳燕投林一般。

  徐问真淡淡看了眼房中众人,仍叫问星回祖母身边坐,自己坐在母亲下手,不多时,云姑率众入内,身后果然跟随一位年长妇人,衣着颇为光鲜体面,发丝用头油抹得一丝不苟,挽着的发髻上簪着一对银头钗,入内后先向大长公主行拜礼。

  起身后,又依次向徐缜、大夫人,后赶来的徐纪、七夫人与徐问真见礼,最后才露出一点笑,看向问星与见觉,“见二十一郎、十七娘子安。”

  问星在秋露的引导下下榻,微微欠身口称“赵姑”,赵姑忙道不敢,上前亲自服侍问星重又坐下,然后亲切热络地问候一番,又代十夫人再四感谢大长公主、大夫人与徐问真对问星姊弟的照顾,话说得十分客气,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她又说:“我们娘子本欲亲身前来,一来探视小娘子,二来随郎君赴任数年未曾回京,想尽孝道于舅姑之前,奈何临动身时身有不适,医者请小心珍重,故未敢来,只遣奴婢卑微之身聊代,命奴婢千万告罪于殿下座前。”

  这些话大长公主都已在信中见过,十夫人的言辞只会比赵姑还恳切万倍,大长公主能怎么说?她难道能斥责疑有身孕,为了安胎才不敢来京的儿妇吗?

  唯有宽慰两句而已,赵姑待问星倒是很亲近的模样,又请在京时亲自陪侍,大长公主见她面上好歹做得过得去,不想阻拦问星与她母亲的人亲近,便点头允准了。

  大夫人回正房后,面色却阴沉起来,“不知所谓。”

  按照云姑的说法,他们到安州后,先拿下了柳氏,然后彻查十郎宅中人手,清查出柳氏受贿帮人便宜行事之事,幸而十郎还未深涉其中——他生为公主与国公子,长在富贵丛中,所用无不珍奇,安州那些富户能拿出的东西他还看不上眼。

  但纵出一个胆大包天收受贿赂的枕边人还浑然不觉,便是大过了。

  云姑持着大长公主的紫檀杖,结结实实地打了十郎二十杖。

  十夫人见了大长公主派去的人,泣涕如雨,既哭自己为女儿生命安危所急,又哭这些年被柳氏压制的种种艰辛,与十郎既哭且诉,像是要一伸多年委屈。

  十郎刚刚发现从未看清过珍爱多年的枕边人,蓦然回首,却发现辜负良多的原配妻子对他情真意切,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

  夫妻二人自此修好,情愈浓,所以云姑等人回京,一直说要一同归往的十夫人才不在车队当中——她身有不适,偶有呕吐之感,疑是有妊在身,自然不敢再受旅途奔波。

  “你十叔母聪明,又不大聪明。”大夫人垂着眸,声音很轻,若一阵生怕吹破花草的风,“她知道柳氏伏诛,你十叔大受打击,正是他们夫妻修好的时节。却不知多情男人的情分,爱你时视如珍宝,厌你时恨不能弃逐你入流水飘零。此刻还想着牢牢把住男人,时刻摆明战旗防备下一个‘柳氏 ’,不过是自困围墙,平添烦心罢了。”

  至于身孕之说,大夫人未作置评,只是道:“她或许是不敢来京,怕面对自己的生身骨肉。……你十叔、十叔母如此,十七娘日后只怕不能依靠多少,真娘,她若一直如此敬爱信赖你,你便多照顾她一些吧。”

  徐问真看出大夫人情绪不佳,轻轻应是,大夫人注视着她半晌,闭目叹息,“是我过激了,只是十七娘,实在可怜。”

  十夫人只能说是柔顺夫婿,不够刚硬坚强,十郎这么多年被枕边人蒙着眼耳浑然未觉,知道女儿生死未卜关头却只自伤自怜,为人夫、为人父都大有不足。

  徐问真明白大夫人的心思,只能款款安慰她,又道:“十叔父短期还不能调回中枢,十七娘跟着咱们,我照顾她,明苓明瑞有的,她自然都会有。母亲放心吧。”

  大夫人点点头,握着她的手,久久无言。

  云姑等人回京后,徐府很是热闹了两日,吴侯世子夫人先登门造访,又请赵姑过去陪吴侯夫人说话,不过只是这些了。

  端文太子一去七年,京人对他的印象已经逐渐淡去,但当年帝后失子的癫狂之态——尤其陛下借机拿世族开刀,实在令人不敢忘怀。

  他的生辰、冥寿、忌辰,大家都牢牢记下,虽然这几年宫中祭祀端文太子不似前些年频繁了,但御前与宫中行走时,还是小心行事。

  外命妇入书拜见皇后,更是绝不敢在这几个日子。

  生辰三日前,徐问真便准备闭门斋戒。

  这些表面的礼节功夫于她不过是信手拈来,无论心中对亡者究竟有无惦念之情,她都会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如此,才是徐家女的德行教养。

  天刚蒙蒙亮,马车伴着天际一抹鱼肚白出城,随行仆从皆素衣寡饰,徐问真闭目养神,一旁坐席上静静放着一只漆黑木匣。

  她在山中待了半日,太阳西落才准备下山,半山腰上,果然有人静待。

  “真姊姊好静气。”郕王周凤池手持折扇,面上浅笑中有几分无奈——他与徐问真都清楚,这一局博弈他耐不住先出现,就是输了,但他面上并无惭恼之色,反而只有一派的温文从容,其龙章凤姿,不愧为天家子嗣 。

  徐问真虽然有个故太子的未婚夫——但毕竟已故了,只是未婚。

  她端正从容地向郕王施礼,“贫道见过郕王t殿下。”

  郕王似是一惊,快上前两步,向她伸出手又顿住,只叹息着道:“姊姊何必如此?”

  “守静之身,出家之人,不敢不循礼而行。”天色将晚,她越晚回家,家人担忧的时间越长,徐问真开门见山地取出盒子,“此物珍贵,某愧不敢受,请郕王殿下收回。”

  郕王无需打开便知其中为何,只是似有无奈之意地望着徐问真,叹息道:“姊姊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无功之人,岂敢领受重赐。”

  郕王再叹一声,旋即道:“真姊如此开门见山,可见信我之诚,如此,我不与真姊虚言。我送此物与真姊,实为提醒真姊,是敌是友,或许为在眼前。”

  言罢,他竟然举手一礼,“凤池为裴二十二无礼冲撞之行向真姊赔罪,日后定然更加约束晚生,使其勤读书礼,修身为是。”

  “他所冲撞之人并不是我。”徐问真点点头,见郕王似有茫然之态,不再多言,只道:“惟愿如此。”

  郕王又道:“昔年因昌寿女弟之事,徐、裴两族为敌,然而母妃性情,外人未必知道,我为人子,却很清楚。母妃生前固然与含章宫一系为敌,对皇后缺乏尊重,对昌寿女弟却并不在意。试问,彼时长兄已逝,圣人诸子中以我为长,母妃何必再设法为难、算计昌寿女弟呢?”

  他徐徐道:“昔年之事何其惨痛,昌寿女弟悲逝,一双稚儿失母,允孝兄立誓不娶孤苦至今,徐家因此与裴家生隙,我亦无颜来见真姊。但这几年,几番查探之下,我竟发现一处惊天之秘——真姊听闻,才知道我修好之意之诚。”

  徐问真面上毫无惊色,“昔年之事,圣人已有公断,卑家臣子,只知循陛下之断而已。贵妃已逝,恩怨谈何而起?徐家对王爷从无怨愤之意,修好自然无从谈起。”

  郕王听她满口囫囵话油盐不进,皱眉道:“真姊莫非不信我?”

  “我信殿下,只是信又如何?”徐问真退后两步,恭敬有礼,“家妹已备参选西阁女官,既立誓再不婚嫁,皇天为证,岂可擅为?殿下美意,徐家已然知晓,只是天地先人为证,不敢擅违誓言,故而斗胆拒婚,请殿下勿以为怨。”

  郕王道:“姊姊连听我一语都不愿意吗?”

  他定定看着徐问真,徐问真微微垂首,神情恭敬顺从,却又刀枪不入。

  “好,好。”顿了半晌,郕王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们早已知道昔年之事的真由了,是吗?既然如此,姊姊,你听我一句诚心话。你应当知道,什么样的结果,才最令她接受不了。”

  “昔日徐家与后族为通好之家,姊奉她如自家尊长,长兄薨逝,她待姊姊却顿改厉色几欲逼真姊赴死,你难道不记得了?”他愈说愈激昂,“昌寿女弟许婚允孝兄,乃陛下命两家修好之意,她却执意不从,对徐家昔日保护姊姊所为心怀怨怼,又为了算计我母妃,不惜伤害昌寿女弟,却害了女弟性命与允孝兄终身,如此行为,岂是为母所为?”

  他简直要指天替徐家、替徐问真、替昌寿公主和徐见素不平,“如此无道不仁之行,真姊你竟还要愚孝为她辩护吗?她欲逼真姊赴死,昌寿因她而亡,我母妃为她所害蒙冤而去,真姊,咱们正才是同病相怜,正应同仇敌忾啊!”

  “郕王殿下。”徐问真忽而抬头注视着他,“你今日对我以姊呼之,我便以旧时身份问你,元承郎之死的内由,你当真不知吗?”

  郕王被她这一句话定在原地,没料到徐问真或者说徐家对内情了解竟然如此之深。

  他当然很快反应过,做出无辜样子,然而没等他开口,徐问真已经深深一拜,“延春出家之人,理应不染凡尘,因家事繁杂、稚儿无依才再入红尘,却已无心世俗之事。请郕王殿下原宥我这个失侣之人的不敬,倘若你还记得元承郎昔日对你的爱护,你们的手足棠棣之情,便不要再逼迫我去伤害他的母亲了。”

  几句话就想让徐家给他做刀剑,剑指九五之尊位?

  想得美。

  太子为裴妃谋害而亡,皇后为子报仇,以昌寿为器算计裴妃,裴妃觉察到皇后的算计,知道皇后剑锋已至避无可避,干脆借计将皇后的计划落实,死到临头要了昌寿一条命来陪葬。

  然后她出面请罪,以谋害公主之罪自缢,只说记恨皇后——昔年宫廷之争,裴妃夭亡的二子中未必没有皇后的手笔。

  两宫之争只能算是一笔烂账,其中被害苦的,自然是无辜的稚儿们。

  端方守礼友睦弟妹们的端文太子算,本应做太子妃却不得不成了世外人的徐问真算,怀胎八月难产而亡且几乎死在自己母亲的昌寿算,裴妃膝下昔年死去的两位皇子算。

  今日郕王信誓旦旦说要报仇,为谁报仇呢?

  皇后,裴妃,都是拿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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