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大娘子 第41章

作者:青丘一梦 标签: 穿越重生

  她实在是有些生气了,但这会吹着风,逐渐冷静下来——朱六郎未必知道她的身份,多半是认为他们只是外地寻常富贵人家,生恐他们带走了季家人,于是立刻掳走季家人。

  他们想t要将季家缚做困兽,关在笼中,欣赏他们费尽全力挣扎又无能为力的痛苦,看着他们在绝望中走向死亡。

  徐问真的出现,会打破他们的布置,所以他们急了。

  而他们不惜触犯宵禁大张旗鼓地将人抢走,是在向徐问真示威,试图震慑这些“外来人”,让徐家人知难而退。

  这正是他们不了解徐问真身份的佐证。

  朱家那种人,见通一人便足以应对了,何况秦风等人都是精干之辈。

  见徐问真循着廊子走了一会,便慢慢驻足,凝露忙搬来一把椅子,“娘子坐会?”

  徐问真摇摇头,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日出,忽然问:“你们说,这种地方豪强官员勾结的事,还有多少?”

  含霜在她身后,轻声道:“我幼时便曾见过,富家强卖土地,失土的百姓若不愿意为奴,替富家耕种,便只能流离失所。朝廷派人到地方查访隐田与均田的发放,官府还会为其掩护。——不过这些年朝廷大力肃清吏治,今上爱民如子,三省大人们珍惜民生,这种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了。”

  “江州算富庶之所,这一座寒山,天下多少白衣寒士向往所在。”事涉朝廷,徐问真不便再言,哪怕周遭服侍的俱是徐家人,她不习惯在外面谈论那些敏感的话题。

  她回身道:“回屋吧,白芍,你要做好准备。季芷和季家娘子身体虚弱,这一番折腾,不定成什么样子了。”

  今上对地方吏治确实格外上心,最反感豪强与官员勾结,这次的事翻出去,朱家、韩县令,甚至可能是朱家势力源头的郕王,一个都捞不着好。

  越是如此,徐家在里头越要干净清白,一点手脚都不能动。

  她就是清清白白来给妹妹找医者,然后撞进这摊浑水,心怀正义见义勇为的,天王老子来了,都是如此。

  朱家人果然没猜到往季家求医这家人的身份,他们只以为是外地寻常富贵人家,顶天是哪里的官员之家,朱六郎如今志得意满,自认就是刺史州君来了他不怕——他将玻璃献上去,如今可是朱家的得意人,最知道自家通过玻璃攀上了哪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如今还留在桃花镇,无非是要亲自看着季家在自己脚底下被碾死,不然早到州府甚至京城去过富贵日子了。

  昨夜将季家三人绑来,他随意叫钱坤扯了个理由,又故意叫人顶着宵禁去,正是为了震慑那外地来的一家人,让他们最好知难而退,不要坏了他的事。

  不想那么多人看守,竟然还叫做玻璃那小子跑了,朱六郎火冒三丈,一边命人搜查,一边咬牙切齿地对季芷道:“我知道,你这娘们最有主意——说吧,你爹留下的医方本子究竟在哪?拿出来,等你弟弟被抓回来,我饶他不死,不然,你们三个就都给我等着吧!”

  季芷心里算着时间,咬牙与他周全,先作势同意交出医方,季母忙喊:“阿芷!那是你爹一辈子的心血啊!你忘了你爹是被谁害死的吗?”

  “老死婆子你闭嘴!”朱六郎反手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一边冷笑,“他季川就是死得太快了!倒算他命好,他若能活到今日,你们更别想偷过安生日子!快将清肺养心丹的方子交出来,季芷,你交出来,你们母子三人还有活路,若不交出来,立刻去死!”

  季母家中是有名的医药之家,父母皆通文识字,待女儿尤其温厚可亲,她成婚后季父与她纵然有红脸的时候,绝没动过手!

  哪怕季父和季蘅被抓进去时,还有季芷顶着家门,拿主意、应付那些虎视眈眈之人,她头一遭被人将巴掌打到脸上,还是被一个比她小的小辈,猛地懵住了,瞪大眼睛捂住脸,许久没有回神。

  “娘!”季芷心里着急,用力挣扎着扶住她,然后看向朱六郎,道:“我们家如今就剩三口人相依为命,只要你不伤害我娘和我弟弟,药方我可以交给你。”

  朱六郎听她所言,呵笑一声,抚掌道:“瞧瞧,还是季大娘子识趣,知道什么都没有命重要。你瞧,你若是早早松口,哪还至于吃这么多苦楚?当年你及笄时,我还说过要娶你呢,可惜你爹那个老匹夫,不肯把清肺养心丹给你做嫁妆,不然哪来今日这些波折?你不必跟钱坤那个窝囊废过几年,就在我家过上富贵安逸的日子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旁边一个面容还算端正,却躬身猫腰的男人,脸上咧着笑问:“钱坤,你说是不是?”

  钱坤唯有点头哈腰而已,季母双目含恨,咬牙闭上眼。

  朱六郎自觉开了个有趣的玩笑,钱坤捧场却没搔到他痒处,便没了兴致再笑,冷着脸叫人拍来纸笔,喝道:“写!”

  季芷淡定地摇摇头,“我记不住。”

  “贱人你别耍花招!”朱六郎脸色猛地阴沉下来,“拖延时间?你是指望你那个逃出去的弟弟能找到谁来救你?我告诉你,江州境内、普天之下,再没人能救得了你!”

  季芷与他对视,双目清澈、目光镇定,在他的阴鸷之下不落下风,“清肺养心丹不是简单的一张药方,而是一套药方集册,应对每一种病候不同的发病,用不同的药。我太翁、阿翁、阿爹三代人耗尽心血才整理出来,厚厚一本,我哪怕从小学习,未必能背得下来,何况我只在阿爹过世前,才匆匆开始接触。”

  她说得镇定自若,如今刀横颈侧,朱六郎自信他们一家人的命都掌控在他手里,季芷绝不敢再跟他耍花招,便暂且相信了季芷的话,冷哼一声,“我暂且信你。册子在哪?”

  “在家中我卧房榻下,地砖有一块活动,取出砖石,其中有一个匣子,取出内里有一本册子,正是清肺养心丹的方集。”季芷见朱六郎神情稍微松动,立刻接着道:“但那本册子是用季家的密语写出的,如今除了我,无人再会了。所以请朱郎君派人将册子取来,我可以为你细细翻译,只求此事之后,郎君能放我们家人一条生路。”

  她说着,动作尽量自如从容地轻轻一拜。

  朱六郎迟疑一下,看向一旁,钱坤忙跳了出来,道:“我知道是哪!”他拍着胸脯,“我带人去找!”

  他看丢了季蘅,正是戴罪立功的时候,且确实是他对季芷的房间最了解。

  朱六郎一抬下巴,示意自己的几个心腹人手跟上,一边冷声对季芷道:“好好翻译,方子到了我手里,自然有你们娘仨的生路。若敢耍花招用手段——乱葬岗的野狗可都饿着呢。”

  季芷微微垂首,“芷当从命。”

  她瘦得脱了相,脸色是病态的惨白,平心而论其实并不好看,朱六郎看着她,却忽然生出一点复杂的情绪,他说:“你得感谢你不是个男人,不然我早就先杀了你。”

  季家这个女人,比她弟弟还有心气、有本事,多亏是个女人,想得简单,还敢在他这里讨命。

  钱坤为了将功赎罪,来去跑得飞快,很快将一只匣子交到朱六郎手上,朱六打开查看一番,见确实是厚厚一本,其上的字他有的认识、大多不认识,但挑认识的那些看看,能看出是药方。

  他这才放下心,认为季家这人终于老实了,一下撇给季芷,“写吧。写出来,你们娘仨都有命在,我还给你们十贯钱。”

  周遭仆役跟班忙一叠声地赞他“仁慈”“大方”,钱坤更是夸他:“远超季川那老匹夫数倍。”

  朱六郎听了,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忽又一瞪眼,“季蘅那小子没抓回来,你怎么敢回来?”

  钱坤没想到马屁忽然拍成火烧到自己身上,连忙道:“我这就去找,这就去找!”

  季芷就在朱家的庭院里抓着笔开始写方子,她写得极慢,手还在轻轻颤抖,字迹虚浮无力,朱六郎皱着眉走过去,见她写出来的确实是药方,才没踢翻桌子,只是骂道:“快写!绣花呢?”

  季芷平淡对道:“蒙先夫之恩,体虚无力,令您见笑了。

  季母今夜只怕要将这辈子的眼泪流空了,哭完亡夫、故土,又哭要交给仇人的方子,这会哭没用,就在心里骂起朱六郎,既担心跑在外头生死不知的儿子,又担心这里虚弱的女儿,只觉一颗心都要被生生撕开了。

  她紧紧咬着牙,心里骂着朱六郎全家的祖宗。

  那边季芷从天边一抹鱼肚白写到天色蒙蒙亮,朱六郎沉声道:“你别指望你弟弟能带来人救t你们,就去你们家求医的那群人,看着阵仗不小,可一个娘们领头,能是什么高门显贵的人家?你们全家如今活着的希望都在我手里了,季芷,你是个清楚人,别做那些无用的指望。”

  正说着话,只听外面一阵紧密的马蹄声,声势颇大,听了一回,竟然直奔这边而来。

  朱六郎皱眉道:“谁?”

  “京兆徐氏,留国公府!”他前脚话音落下,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打头两个护卫健壮精悍,手持利刃,然后侧身露出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面如冠玉,瞧着虽还稚嫩,身上却有种天下顶级的富贵权势才能蕴养出的威严从容,看向朱六郎的眼神如视蝼蚁,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气。

  他冷冷看着朱六郎,“强抢良民、入室偷盗、夜犯宵禁,这位郎君可真是无法无天,我在京中未曾见过有人敢如此嚣张,看来真是徐某孤陋寡闻了。”

  他身后,形容狼狈的季蘅走了出来,同样瘦得脱相的脸上,嵌着一双清凌凌的冷锐眼眸。

  朱六郎心终于一颤——他意识到,他踢到一块铁板了。

  他以为的寻常富贵人家,其实是当朝宰相家门,开国元勋之后。

  留国公府,徐家……

  他慌忙地喊道:“我是为郕王殿下办事的!这位郎君,你可不要被这些人蒙骗,一时冲动,做出无法挽回之事,只怕日后追悔莫及!”

  见通冷冷地一扬眉,“郕王殿下瞧得上你这种地皮无赖?想扯大旗扯张能够到的,你但凡说自己是绥县县令的狗腿子呢?比你效忠郕王可信。”

  “季蘅,还不快去?”见通示意季蘅,季蘅忙冲进去,与几个护卫合力扶起母亲和姊姊。

  见通见朱六郎意图阻拦,冷哼一声,示意人将他按住,走到他跟前,用折扇边缘挑起他的下巴,四目相对,见通目光极冷,“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让我追悔莫及。”

  如此货色,就能在地方勾结官员,鱼肉百姓无法无天?

  见通心里暗骂,一群披着人皮猪狗不如的东西!

  客舍中,徐问真点好了一炉香,跪坐炉前,品香静心。

  白芍将常用的药物备好,热水在炉子上滚着,一旁还有几桶在慢慢降温,宝品蕤仔细地裁剪好细布,然后轻轻退至一旁。

  “江州,绥县。”徐问真手蘸着茶水,在案上轻轻画出一个图案,熟悉本地地形的,或许能看出那是江州的形状。

  她的手最后重重地压在茶水画成的图案上,“周凤池——”

第41章

  “为免狗急跳墙,咱们必须尽……

  坦白来讲, 已经开府的皇子接受一二下面人的供奉,再施以庇护,并不算大事。

  先帝末年诸子争锋, 拉拢起势力各个花样百出。

  可放在今上这里,郕王就犯了忌讳了。

  其一,今上最厌恶地方与豪强勾结, 鱼肉百姓,对地方吏治一向怀着要肃清、肃净的雷霆手段——如今这一链条背后竟然系上了他的儿子, 庇佑豪强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郕王并不拥护他父亲的政治主张, 总得来说和今上就不是一条心!

  作为皇子, 你的父亲励精改革, 力图留给子孙后人一个安稳朝局, 给已至中年杂病丛生的大雍江山洗精伐髓, 你却不能追随他的脚步、剑指他的目标, 反而与他背道而驰, 就几乎已经丧失了可能得到的帝王所有的倚重和信任。

  其实对今上而已, 从头到尾,能让他完全满意的儿子, 只有端文太子一个而已。

  所以周元承死后, 郕王自然地失去了争储的入场资格, 这一点虽未明言, 但今上的心腹近臣们都看得出,所以裴家与郕王才会那么着急。

  其二, 刨去政见,郕王开府,宫中赐有庄园田产, 因郕王尚未领差,一应日用供给仍从内廷拨给。这种情况下,郕王还要收商贾至麾下,经商谋取暴利,他要这份银钱做什么用?

  这事在旧年或许平常,今上却摆明了还不想生出储位之争,郕王贸然动作,只会引来今上更多的猜疑忌惮,比如——在他的父亲不想立他为太子的情况下,他聚集重金、通过婚姻拉拢朝臣,最终是否要效仿先帝行事,逼宫登基?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落在皇子身上都是致命的,郕王却很有本事,一把将两项都揽住了。

  徐问真抹去案上的水痕,注视着窗外天边乱云,忽而道:“起风了。”

  “是,难怪清晨那般闷热,原是要落雨了。”含霜打量着外面的天色,不禁道:“不知那边如何,只怕又要在山下耽误住了。”

  天边骤然卷起漆黑阴云,凉风阵阵,显然是暴雨将落,如此天气,不敢贸然回山,至于究竟要在山下耽误几日,只能看天公心情了。

  徐问真皱着眉,唤,“延寿。”

  她音量不算很高,在她出门时从不离开左右的马夫却立刻出现在门口,并恭敬地微微垂首,“奴在。”

  这座客舍正房布置颇有古意,四处还是地台蒲席,窗寮宽阔,门窗打开时内外几乎连通,只有门内设有一架屏风,有风雨侵袭时移来,可以屏住外界风雨,除此外一切几案卧榻均清简古朴,倒比寒山的院子还似清幽静室。

  徐问真坐在屏风内,并未看去,便知他必然是恭敬沉默的顺从模样。

  她问道:“你看天色如何?”

  徐延寿回:“急雨忽至,可解干涸,而天雨有度,解灾便止,一切应顺娘子心意。”

  “雨明日能止住吗?”徐问真闭目问。

  既是知道徐问真不会注意这边,徐延寿仍是低眉俯首,“唯。”

  “如此,等他们回来,将所有来龙去脉查清楚,明日一早,你启程回京。”徐问真拿定主意,“与其一日三书快马加鞭,不如你回去能说得明白。”

  这回徐延寿终于迟疑一下,几瞬没有声响,徐问真语气如常,却不容质疑,“我身边还有秦风他们在,凝露足够当用。”

  徐延寿垂首称诺。

  “安排好送云姑去绥县的事,人手要妥帖。云姑毕竟上了年岁,虽然身体还好,可若有鲁莽之人着心算计,只怕无法应对。”徐问真嘱咐道。

  徐延寿再次恭谨应下,徐问真心里盘算着局中双方的筹码——名义上徐家当然不能入局,如果一切真的牵连到周凤池,局中的另一方,必须是季家人。

  这一局从来不是双方各有多少势力的角力斗争。这一局中,最至关重要的筹码,是圣心。

  谁握住了,谁就赢了。所以站在与周凤池相对的天平上的,只能是季家人。

  孱弱的,在权力重压下无助的升斗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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