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刘祐之这次倒是硬气,抬出了去年宗贯的理由,说该先诏封周太后、王太后两家的子弟。”
这里的宗贯,就是如今的吏部尚书王恕,他曾在去年张峦亲封勋号和世袭诰券时,上奏义正言辞指出陛下的嫡祖母钱太后正位中宫五十年,钱家才封了伯爵,如今皇后正位中宫不过三年,张峦不仅是伯爵,还是世袭爵位,可谓“人情惊愕,有累圣德”。
此事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但陛下坚持,旨从中宫处,并不给其余大臣反对的机会。
刘吉在陛下登基后一改前朝和稀泥的态度,在本朝多有谏言,这次陛下下召,他保持风采,上折谏言。
他说的周太后和王太后乃是后宫两位老祖宗。
周太后乃是宪宗生母,尊号为圣慈仁寿太皇太后。
王太后乃是宪宗皇后,尊号为皇太后。
这事本来也无可厚非,但陛下却突然大怒,勒令刘吉归家反省。
“他就是拾人牙慧,之前看宗贯上折子,陛下只是留中不发,这次也跟着这样开口,还以为能得到一声美名呢。”刘健讪笑。
徐溥叹气:“希贤慎言,刘阁老也是一心为陛下考虑,此事他考虑得极是。”
刘健只是笑了笑,目光看向他手中的折子,意味深长说道:“这份折子能送到这里,看来这个周柳芳还挺能打通关系,来这求情了,不过到底是运途不好,没料到人不在。”
徐溥回过神来,打起精神仔细看了看折子:“诬告啊。”
诬告的刑罚以“反坐”为主,反坐就是用被诬告罪名的刑罚来惩罚诬告之人。
太。祖制定的《大明律》中,对诬告不仅有单独条目,甚至全面规定各种类型的处罚类型,可以说格外精细,防患于未然。
譬如一般诬告,也就是无中生有,此类为加等反坐,也就是在本身诬告分为二等到三等的情况下,再进行坐反。
其次是虚实混杂的诬告,真真假假,这种情况更是负责,律法中有详细的细分。
第三则是特殊诬告,一般受双方之间的特殊关系影响,比如亲属,妻妾等。
最后一种则是官吏犯诬告,其中又有两种,第一官员诬告平民则一视同仁,第二是官吏之间相互诬告,处罚加重。
江芸这个事情其实查清了就是最简单的一般诬告,被诬告人清清白白,诬告者陷害嫉妒江芸,这件事情很简单,礼部确实不该送上来。
“那就这样吧。”徐溥沉吟片刻,最后在折子上提笔定论。
刘健笑了笑:“我瞧着你还挺喜欢那个江芸。”
徐溥含笑:“看过几篇文章,确实很有锐气。”
两人说话间,丘睿也跟着来上值了,见两人交头接耳,见了自己后却不再说话了,顿时面露不悦。
他不喜欢刘健,这人说话冲得要命。
刘健也不喜欢丘睿,觉得这人嘴巴毒得要命。
徐溥一向是内阁润滑油,见了人便笑着招呼道:“仲深来了啊,七月酷暑,来喝碗酸梅汁。”
丘睿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你们来的还挺早。”
“病了几日,怕公务堆成山,便早些来了。”徐溥笑说着。
刘健阴阳怪气哼了一声,转回头来继续处理政务。
徐溥对此恍若未闻,继续和丘睿攀谈了几句,没多久两人便也跟着投入到折子批改中。
内阁虽说少了一人,也不耽误处理折子。
午时的更声响起,众人这才惊觉已经过了一早上。
刘健休息空隙转了转脖子,端着茶盏活动筋骨,然后晃悠到徐溥身边。
徐溥看到折子上倒映下来的那道影子,却置之不理。
——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没有好事的。
果不其然,刘健故作随口地问道:“我听说宗贯前几月推介了黎太朴,想要陛下起复他入内阁。”
徐溥并未停笔,只是含糊说道:“略有耳闻。”
“但是被刘祐之使坏说了一桩陈年悬案,给弄下去了。”刘健好似没看到他的抗拒,继续说道。
徐溥不得不放下笔,无奈说道:“希贤到底要说什么?”
刘健凑了过来,八卦说道:“那个南直隶督学可是刘吉的人。”
“他那届的主考官是刘吉,认他做座师也是人之常情。”徐溥和气说道。
刘健没说话,只是看着徐溥。
徐溥巍然不动。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刘健到底没这么强的耐心,意味深长说道。
徐溥只是笑了笑:“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鱼在水里也没有这么容易被祸害。”
刘健哼哼唧唧了两声,笑说道:“这不是就差点被捞上来了吗?”
丘睿也开始莫名其妙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徐溥是不愿背后讨论他人的,见两人围了过来,便笑着转移话题:“也不知刘阁老何时来,这里的折子都要看完呢,不要耽误时间了。”
“谁知道他能不能回来。”刘健嘟囔着。
徐溥充耳不闻。
丘睿看了两人又开始转移话题,突然露出愤愤之色。
——排挤我!
—— ——
“这么欺负人!”李东阳忍不住有些生气,“刘吉这么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王尚书推介老师,那是他吏部尚书的职责,他在不在内阁看的也不是老师,前年不是就有人他眼皮子底下入阁了嘛。”
谢迁无奈说道:“隔墙有耳,你且小声点。”
李东阳说的那人正是弘治四年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的丘睿。
李东阳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压低声有说道:“还好那司马亮秉公无私,没有私心,不然我定是要弹劾此人。”
“司马亮只要还想往上走,此事就不可能按着刘吉的心意走。”谢迁安抚道,“不必忧心。”
“他这个徒弟倒还是明事理……”李东阳突然一顿,到嘴边的话,眼波微动,注视着谢迁,“你觉得刘吉这次真的要……”
谢迁只是拢了拢袖子,微微一笑:“听说陛下今日发了很大的火,还让中官去了刘家,现在想来也该到了。”
—— ——
刘吉在家中坐立不安,一边后悔自己早上不该出这个头,直接装死推给徐溥就好了,一边又开始期待,陛下是不是只是一时生气,说不定很快就能想起他的好来。
毕竟陛下最是仁厚。
管家见他来回走动,小声劝道:“老爷坐下来喝完冰镇奶酪,大夏天的可别中暑了。”
刘吉一肚子火气,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不喝,门口可有人来?”
管家摇头。
“你去门口看着,若是宫内来人,我亲自去接,若是没有……”他一顿,“你就一直看着。”
被指到的仆役哎了一声,快步离开。
管家见他脸上急色不加遮掩,便跟着劝道:“老爷拳拳之心,陛下一定是知道的,区区口头之争,陛下只是一时气愤而已。”
刘吉在院中踱步了一会儿,突然又说道:“我听说昨日中宫送了一位医官去张家?”
管家点头:“老爷一直叫我们盯着张家,来人说是黄昏期间过去的,呆到半夜才离开。”
刘吉停下脚步,有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说,他是不是,不行了……”
管家神色一冽。
“不过我上月见他还神采奕奕。”刘吉又连连摆手,“说不定就是中宫担忧老父身体。”
他清楚知道若是张家那位主事真的不行了,那他这次推辞大概是惹怒陛下了。
“老爷。”刚才离去的仆役快步跑了过来。
刘吉大喜:“是中宫来人了?”
仆役摇了摇头:“是一对老夫妻来了,自称姓周,说的得了应天府守备太监的指点,特来拜访您。”
刘吉接过帖子一眼,随后不屑地扔在地上,不悦说道:“区区商人也赶来敲我家门,你也是糊涂,这样的帖子拿进来做什么?”
仆人被扑头盖脸骂了一顿,随后苦着脸说道:“我看他们带了两辆车的东西……”
刘吉神色微动。
“他们可是来求一官半职的?”他收拾收拾了心情,目光看向被他扫到地上的帖子。
管家识趣,立马捡了起来,拍干净灰,递了过去。
“帖子倒是不错。”刘吉翻看了一眼封皮,随口夸道。
“说是为了他的儿子来的。”
“儿子?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哪里任职?”刘吉不耐说道,“求人办事怎么还磨磨唧唧。”
倒是一侧的管家看着这个名字和籍贯,突然回过神来:“周柳芳?”
刘吉不解:“京中有这号人?”
管家含糊提醒道:“那个诬告的江芸人。”
刘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两人四目相对。
“坏了,礼部的帖子是不是今日送过来了?”刘吉拍了拍大腿,“保不住了。”
管家支招:“要不现在赶回去?”
刘吉走了两步,恨恨说道:“刘希贤那匹夫说不定早就批了,他素来与我作对。”
“那,如何是好?”管家苦着脸,小声说道,“之前可是说都没事,且保佑周家儿孙平步青云的,若是出尔反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可别闹出事情来。”
刘吉面色阴沉,随后冷笑一声:“就说我不在,你去接待,记得态度好些,还有水路多水寇,你亲自送他们上船。”
管家神色微动,随后悄悄退了出去。
刘吉见人都走了,自己站在院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个江芸怎么就杀不死呢。”
—— ——
杀不死的江芸正准备离开扬州,开辟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