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十一岁的南直隶解元竟完全不能引不起他的喜悦。
——果然是冷酷无情黎太朴啊。
众人感慨着,一盏茶也没喝就被人赶走了。
等人走远了,内室走出金旻,坐在一侧,笑脸盈盈说道。
“总算都走了,晚上芸哥儿一定会来,今天我们去订哪家的饭菜好呢,他素来喜欢吃肉,北市那家酒楼做的炖羊肉就不错,清而不腻,猪肉也很好,蜂蜜炙烤,还有五花薄片,这家的酱牛肉做得很不错,再点两份蔬菜来,还有蟹黄汤包,芸哥儿爱吃面食,对了,还有幺儿应该也会跟来,他最爱吃甜食,到时候再去另买些甜点来。”
“哎,我与你说话呢。”金旻说了半天也不见黎淳有些反应,扭头一看,就见他脸上挂着笑,正出神发呆呢。
金旻失笑,拍了拍他的手臂:“刚才还一脸正直严肃,好似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孝子一样,现在倒是笑得心都飞了。”
黎淳回过神来,一本正经说道:“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他读书这么辛苦,得了举人是意料之中的,如今摘了解元,那也是如愿以偿。”
“嗯,毕竟是人家读书认真呢,和我们黎太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呢。”金旻阴阳怪气说道。
黎淳有点不服气,但又碍于面子,只好轻轻哼了一声。
说话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师娘,是我啊。”门口传来压低嗓子的熟悉声音。
黎淳眼皮子一跳。
金旻一开门,就看到好几个用布蒙着脑袋的人,站在门口畏畏缩缩,小心翼翼。
她一见就笑得不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江芸芸等一行人飞快闪了进来,还快速关上门,随后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出不去!”顾幺儿大声抱怨着,“都是人,围住我了,还用糖葫芦骗我。”
师娘摸了摸顾幺儿圆鼓鼓的小脸蛋,一脸爱怜地哄道:“糖葫芦好!人坏!”
“差点把幺儿挤走。”徐经擦了擦额头的汗,“家里是彻底待不下去了,来的人太多了,徐叔把我们赶走了。”
那边,江芸芸快步走到黎淳身边,还未说话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黎淳看着她,神色镇定:“也算不负所学。”
“都是老师教的好!”她大声说道。
“也是你读书认真。”黎淳明显不吃她这一套。
“都是我老师悉心教导呢。”江芸芸继续用力夸道。
黎淳完全不带这顶帽子:“是你读书方法好啊。”
江芸芸苦恼,随后破罐子破摔:“那都有。”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道:“大家都有功劳,我和老师五五开。”
金旻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好不要脸啊。”顾幺儿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煞有其事评价着。
其余几人权当没听到,自顾自地站在一侧随意说着话,整理凌乱的衣服。
黎淳对她的小花招了如指掌,眼皮子也不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气:“按理,我们的江解元现在该有很多宴会才是,好端端来我这个老头子这里做什么?”
“想要老师请我吃饭。”江芸芸凑过来,眨巴眼说道,一脸天真无辜。
黎淳一口茶含在嘴里,忍不住抬眸去看自己的好徒弟。
江芸芸得意说道:“我可是考了第一耶,难道不该庆祝一下吧!”
“那不是你请我吗?”黎淳问道,“而且我可是你老师!”
他特意强调着。
“可我没钱耶。”江芸芸肩膀一低,眼尾都耷拉下来了,好委屈地说道,“而且考了第一还要自己花钱嘛。”
黎淳想要去摸戒尺,手指一动又想起来这是在南京,戒尺不在手中,心中忍不住感慨。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啊。
第一百章
壬子年应天府的举子名单随着各大邸报, 很快就传入各大官廨,不少人看着那个解元的名字,忍不住都眯了眯眼多看了一眼。
“这一年,我怎么到处都能听到这个的名字。”有官员盯着那名字, 忍不住说道。
“这不是那个扬州小三元吗?不是说只读了一年书吗?”他身侧有人八卦凑过来, 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怪叫着, “难道真的是不出世的神童, 不然岂有这么厉害的道理。”
“是不是神童我不知道,不过那个小三元, 小解元也怪倒霉的。”有个扬州籍的官员也凑过来说着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
“哦, 说来听听。”衙门内的十来个官员顿时来了兴趣,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侧首看了过来。
有个袖口打着补丁的年轻官员好奇说道:“我倒是听说他是扬州江家的庶子, 江家娶了曹家那位大小姐, 在扬州也算是大户了, 出生在这样的门户里, 还有什么倒霉的, 怕不是要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哪跟哪啊, 曹家养出来的人那里是好相处的。”扬州籍的官员连连摆手,压低声音, 一脸神秘说道,“我可听说那小孩拜师前,整个扬州城可是没一个人知道原来江家还有一个二公子的。”
“哇。”众人齐齐惊呼一声, “那怎么突然就冒头了。”
“只听说黎尚书致仕后去扬州收徒弟,也不知怎么在一群读书人中挑中了这个目不识丁的小童, 那日有个去拜师的人有一个我夫人表弟的同窗, 说那人连四书五经都没读过, 只会一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说话也颠三倒四,奇奇怪怪的,而且瞧着只有七八孩童那般羸弱。”
“黎尚书自来就是慧眼识英雄的,你看看他之前教的徒弟,哪一个不是在朝中运道不错。”有人羡慕说道,“定是一眼就看到这位江解元的聪慧了,这才在人群中挑中了他。”
“不过我怎么听说一开始黎尚书致仕后原是准备回华容的。”坐在角落里,年纪大一些的官吏说道,“我看到他家的书都找人先一步装船送回去的,连仆人都说要回华容老家的。”
“哎,真的吗?”他边上的人好奇问道,“那为什么要去扬州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年纪大的官吏耸了耸肩,“不过黎尚书在扬州一无好友,二无旧缘,去扬州收徒弟确实很奇怪。”
“那怎么回事?”有人异想天开,“难道是梦中有仙人指引,扬州紫光照耀,这才去把人收过来。”
“贯珠,我可少看些话本吧,整日仙人指点,凡人修仙的,我看你都魔怔了。”
“你一个大老粗,可不懂!”贯珠愤愤说道,“这可是扬州很火的话本,叫什么玄幻呢,一传到南京就卖空了,我可是找了关系,花了钱才买到全套的。”
“别吵了,怎么说到话本了,这个江解元的事情还没说完呢。”有年迈稳重之人打着圆场,“怎么个倒霉法。”
“他之前院试的时候,碰到有嫉妒他的读书人,找了小混混去拦他,还有人不相信他能考出小三元,背后唆使去告他,结果自然查清真相了,那四个童生直接剥除功名,那个唆使的秀才,对了就是染料坊的那个周家,秀才功名没了,还流放了,父母不是意外碰到水贼死了吗。”扬州籍的官员继续说道。
“这处罚的有点重了,那个周秀才全家也太倒霉了。”有人惊讶说道。
“这次考试也不是意外碰到苏州卫抓贼被人堵在巷子口了,差点没赶得上考试。”那人摸了摸下巴,“还好千钧一发,踩着点过去的。”
“这么倒霉。”有人惊呼,“那他心态真好啊,经历这样的事情,还能发挥得这么好。”
“可不是,我可是看他这次乡试的所有卷子,写的实在好!考官太喜欢了,写了六十字的批语,要不是最多只能写六十字,我觉得那考官要兴奋得直接给他和一片文章了。”
“他那几篇判写的真好,条理清晰,援用贴切,更重要的是面面俱到,如此老练通达的判决,可不想一个纸上谈兵的读书人能做的。”
“还有他的策论,那篇关于强兵的,也写的很好,不过他直言要改兵制,倒是有些大胆。”
“我倒是觉得他大胆犀利,眼光远见,一开始太祖在各地设立卫所,军丁世代相继,给养全赖屯田,是为了减轻负担,充足兵员,可现在这个兵制已经跟不上了,不然哈密为什么还丢了,商户大量侵占土地,军卒连生活都无法保证,大批逃亡导致边境防御能力骤低。”他又举例道。
“你看南直隶这般很重要的地方,有成国公日夜督促,军饷土地都是牢牢握在手中,我们府尹就是多嘴提一句都要被骂的,如此这样,每年还是有人逃跑,不敢想象边境地带,偷懒耍滑,偷跑废田的人只会更多。”
“不对,苏州卫当时不是在巡逻考场嘛,怎么会突然跑去抓贼。”角落里那个年迈的官员冷不丁问道。
屋内讨论的气氛一顿,随后疑惑逐渐升起。
“可能是偶遇?”
“说不定也有骚扰考生的流氓,苏州卫们误追的。”
“哎,张钦不是说要调去湖广永州卫,带俸差操嘛,走了没,好久没看到他了。”
“还真是,我听说他乡试第二天就病了,后面乡试那几天都是副指挥主持的。”
“啊,这么倒霉啊。”
“冀,冀府尹。”有人猛地发现门口站着的冀绮,吓得一个哆嗦。
“我这刚来就听到你们聊得热火朝天。”门口,府尹冀绮背着手笑眯眯说道,“考试名单出来了,你们这群刷漆黄瓜也跟着激动啊,还不快去干活。”
众人摸鱼被抓了正着,那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各自散开,开始假装干活。
冀绮来是为了安排明日的鹿鸣宴:“贯珠,鸣芦,这事一开始就由你们负责,现在也由你们继续安排了,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的人数和位次千万不要弄错了。”
两人行礼齐齐应下。
“对了,这届有年纪小的举人,茶水也要备一下。”临走前,冀绮又多嘴吩咐了一句。
“多谢府尹提醒。”贯珠行礼说道。
—— ——
冀绮在衙署内逛了一圈,交代完事情后就回了自己的官廨。
府尹的官廨在内外院交接的小院里,若是熟悉的人一靠近就会发现,这里面多了不少仆人。
“可有说话?”冀绮见了管家后低声问道。
管家摇头。
冀绮脚步一顿,站在庭院前沉默了片刻:“走,我去看看他。”
管家哎了一声,愁眉苦脸说道:“王御史又来过问这件事情了,右佥都御史一向对地方吏治负责,若是迟迟没有决断,怕是要耽误您的前途啊,”
冀绮闷着头走路,也不说话。
两人很快就来到东跨院的一件小院,这小院被看管得严严实实的,守在门口的两个仆人见了人无声抱拳行礼。
冀绮挥了挥手,踏入院内。
正中的那间屋子被一把铁锁关着。
门口的仆人见人来了也不多话,直接开了锁。
屋内黑沉沉的,窗户都被蒙上黑布,屋内也没有给蜡烛。
冀绮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适应黑暗后这才走了进去。
一团黑影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
“今日出乡试名单了,你知道今年的应天府解元是谁吗?”冀绮淡淡问道。
那团黑影没有动弹。
“扬州学子,江芸。”冀绮也并不算等他说话,只是继续平静说道,“就是你和王兴准备拦截,公报私仇的江芸,黎淳的小徒弟,壬子年应天府的解元,年仅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