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最后图穷匕见,写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我没钱了,会写字了,要钱!
“钱也不会写,画铜板行不行。”
顾幺儿涂涂写写,一会儿挠耳朵,一会儿咬笔头,屁股下的垫子好似有刺一样,时不时挪一下。
江芸芸垂眸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挠脸,雪白的一张小脸都染上墨迹了,偏丝毫没有察觉。
她很早就发现,顾仕隆其实记性不错,很多字教了一遍就会了,而且会一直牢牢记着,但他就是不愿意学,屁股坐不住,一看书就睡得香。
写家书这个办法就不错,基本的字都学会了,也够用了。
顾仕隆和她们不一样,他爹有爵位在身,他是嫡长子,不出意外以后就是要袭爵的,自然不需要读书有多精湛,而且相比较读书,让他学会为人处世的道理更为重要,若是能再学一点兵书也是极好的。
江芸芸心中暗自想着顾仕隆的教育计划,耳边是他窸窸窣窣的碎碎念。
天真懵懂的小童就像一张白纸,江芸芸私心想要他快乐过一生,又想要他能独当一面,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冬日何曾短,寒更有许长。
十二月的京城已经冷得人瑟瑟发抖,北风呼啸而过,空气中轻微的怒吼声,枝头零星的树叶在风中颤颤巍巍。
对面的考生们写得面无人色,隔壁的顾幺儿写得小脸黝黑,江芸芸端起茶来,小口抿了一口,回味甘甜的茶香喝的人心中一冽。
——看别人考试还真的挺舒服的。
——当私塾先生就是这个感觉吗。
写的最快的是顾清和毛澄,两人写好的卷子压在一侧,瞧着有两张了。
黎循传也磕磕绊绊写好了一张。
其余几人大都是一边写一边吸气,细看去,连一张卷子都没写好。
王阳明状态是最不一样的,相比较别人的眉头不展,他倒是写得开心,速度不算快,但整个精神状态最稳定。
这一个月的相处,江芸芸其实已经敏锐察觉到今日在这里考试的人,在二月的会试中到底成绩如何。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们不放弃,迟早都考得上的。
江芸芸托着下巴,突然脑袋不着边际想道:可她不一样,她只有一次机会,要是下一次她会试没考过,她大概就没机会了,到时候回扬州开私塾,就靠解元这个名头,肯定能收到很多徒弟!就业前景还是不错的。
中午的时候,徐叔给人按照考场规格给人发了一个白馍馍和一碗热汤。
申时过半,毛澄第一个交卷。
他写得脸色发白,整个人跟幽魂一样飘出来,等他交了卷子,仆人们又是送毛巾,又是递手炉。
“很难。”他坐在江芸芸身边第一句话,就是如实说道。
江芸芸笑说着:“难就对了,若是都简单,那这场考试毫无意义。”
毛澄没说话,只是看她一眼。
第二个交卷出人意料的是祝枝山。
他灰头土脸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眼睛发直,捧着暖炉的手在微微发抖。
一炷香后进来的是黎楠枝和顾清,两人一脸菜色坐了下来。
“太难了。”黎循传开始紧张,“大家的题目都是从历年选本里演变的,也太难了,会试原来这么难。”
“我五经题倒是不难,只那四书题太难了,我写的当真是后背汗毛直起,诰竟叫我写为官员夺情,可守孝是礼制,随随便便夺情也太不合常理了,我从未看过这个类型。”顾清也跟着说道。
“是我出的题目。”黎循传尴尬说道,“其实夺情也是常见的,太宗时的杨阁老,历事五朝,修三朝实录,在文渊阁治事三十八年,当真是一代名臣,太宗立朝时因他手中政事之多,让他安葬完父亲后立马归京,乃至后面宣宗朝的杨阁老和金阁老,景泰朝和前朝也多有阁老因事夺情,我认为,阁老不同寻常,一旦离开三年,若是他手中有实施的利国政策只能含恨停止,很是可惜。”
“善事父母者,从老,从子,子承老也,圣人有言:‘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父母养育我们多年,我们为他们守孝三年也是应该的。”一直没说话的毛澄淡淡说道。
黎循传摸了摸脑袋。
毛澄最是循礼,治的经也是礼。
“圣朝以孝治天下,守孝自然就是最后为父母尽孝。便是阁老也该如此。”顾清也跟着说道。
“可夺情能出现,那自有他的道理。”一直没说话的祝枝山赞同黎循传的意见,“内阁事多,一旦走了一个阁老,国家事务又该如何处理。”
“如此多的官员,自然可以再找。”顾清持不同意见。
“等我们机会接触到这个事情再各抒己见吧。”江芸芸笑着打圆场,“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等会一份卷子要改两遍,都是抽的,红圈最多的为第一名。”
徐叔也紧跟着上热茶,岔开话题:“还有糕饼,都是热的,之前芸哥儿折腾的烤奶,加了蜂蜜可真好喝。”
说话间,徐经等人也都交了卷子。
徐经呆呆走了进来,随后竟然瘪了瘪嘴。
“还挺难。”王守仁摸了摸下巴,得意说道,“但我都写完了。”
“真棒。”江芸芸非常配合地竖起大拇指夸道。
王守仁笑眯眯点头:“还行还行,就是太冷了,手指都在哆嗦,春闱不可能这么冷。”
“要是碰上倒春寒,就有你受的。”江芸芸笑说着。
王守仁不说话了,想了想点头:“还是其归想得周到。”
王献臣端起茶来就是一口喝完:“中午的饭都没心情吃。”
沈焘也跟着叹气:“谁不是呢。”
“哎,你的脸怎么黑了?”王守仁显然没困在卷子里,一眼就看到小脸浚黑的幺儿,顿时捧腹笑起来。
顾幺儿懵懵懂懂抬眸。
众人的注意力转了过去,见他脸上的黑手指印也跟着笑起来。
江芸芸赶在他发飙前,连忙拿着帕子给人擦脸:“笑什么,幺儿在写他爹书信呢,你们八岁的时候可没离家这么远,我们幺儿这么勇敢,有什么好笑的。”
顾幺儿回过神来,发现他们是在笑自己,立刻不高兴了,只是还没发火,就听到江芸芸的话,立马大声嗯了一声,强调着:“我才八岁!”
“是啊,幺儿真厉害。”徐叔也跟着给他擦手,哄道,“写的字真大,真好,等会我带你去寄信好不好。”
顾幺儿点头:“好。”
“真是乖孩子,走,我让平儿带你去厨房,你晚上想吃什么就去点菜。”徐叔哄小朋友简直是信手捏来,找了个借口,就让人把顾幺儿带走了。
“你还挺会哄小孩。”王守仁打量着江芸芸,笑说着,“你也是一个小孩啊。”
江芸芸面无表情拿起他的卷子:“我现在是你的考官。”
她一边说,一边在他的卷子上划下第一道横。
王守仁大惊失色,手指在她面前无助地扑腾了一下。
“好狠心啊。”
黎循传开始抽自己要改的卷子,一脸祈祷:“我不要最后一个。”
“不求第一,但求不垫底。”祝枝山破罐子破摔。
“有这么恐怖吗?好久没读书了,第一次考试考差了很正常吧。”王献臣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了眼江芸芸。
江芸芸和和气气地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
卷子要当场交叉改完,两人阅卷,最后结算出分数,也就是红圈最多的人,要是红圈持平,就看红线哪个人更少,画上红线就是写得不好的意思。
花了半个时辰,卷子也都批改完了。
前三名的毛澄,顾清和王献臣,最后三名是祝枝山、徐经和王守仁!
江芸芸盯着吊车尾的名字,大为吃惊:“你怎么是最后一名啊。”
王守仁看着布满红线的卷子,幽幽说道:“我怎么知道。”
“你读书不好?”江芸芸打量着他,一脸诡异。
不应该啊,他不是圣人吗?
圣人读书怎么可能是学渣。
“还行吧,乡试考的也挺好的,第七十名呢。”王守仁想了想,随后又说道,“和你比确实是有点落后了。”
江芸芸傻了。
等会,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第七十名,不就是倒数第三十名。
这人难道只是同名同姓。
她脑子都要烧焦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是你批改的严格了点,你看徐经也是你改的,倒数第二。”王守仁企图为自己辩解着。
江芸芸冷笑:“你好好写,我能抓到你错处。”
王守仁倒也不生气,捧着卷子,笑眯眯说道:“那我下次努力嘛。”
江芸芸叹气,抓着他的卷子仔细看。
——撇开她的八百米滤镜,这个文确实差点火候,有些跳脱了,词句也不够文雅,刻意追求工整,不够融会贯通。
——没关系,听说他是创立了心学,说不定路不在科举上。
——所以,他这次到底考中了没。
江芸芸抓耳挠腮地想着。
“我写得不好,你着急什么。”王守仁心大安慰着,甚至还有心情打趣道,“我们其归还真是负责的小老师啊。”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让他们修了划横线的地方,再把判令里的错误都摘抄出来,整理成错题集,至于经史策五道题目,只要言之有物,自圆其说那就是对的,外加词句优美通顺,那分数就不会低。
“把策论的类型归纳一下,像楠枝这套卷子考的就是人才考核的问题——‘昔人谓求才贵广,考课贵精,’这个考的就是两个内容‘考课’和‘精选’,可以去翻翻选本,看看别人怎么答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自己把这类型的所有答案都归纳起来,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就不怕了。”
江芸芸把自己的经验说了一下。
黎循传等人熟门熟路,快速地整理好错题集,顾清他们则第一次做这些,有些手忙脚乱,时不时出声询问。
王守仁不缓不慢,突然凑过来问道:“哎,你刚才手里举着我的卷子,怎么拿楠枝的卷子做例题,你看不上我写的策论。”
江芸芸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
“你紧张什么啊?”王守仁不解问道。
江芸芸语重心长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肯定自有天定,我不能干扰你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