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我要是考上了,那就是你同榜好友了。”张鸣凤格外乐观,兴奋说道,“你要是考上状元那更好,我这是抱上大腿了。”
“那今天别写功课了,我们去吃酒。”王森来劲了,兴奋说道,“吃锅子吧,这么冷的天吃这个暖和暖和。”
众人一听就忍不住咽口水。
京城的天又冷又干,吃一炉热腾腾的锅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江芸芸被人簇拥着走出去,突然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你有八卦的,是什么啊。”
王森随口说道:“之前顺天府不是有个拐买小孩的案子吗,谁知道竟然是那对父母丧尽天良要把小孩送去宫内做太监,小孩自己跑了!他们想要官差把人抓回来,现在小孩找回来了,但是不想做太监,也不想回去,最后这件事情还牵出萝卜带出泥,原来那个村子好多小孩都送进宫里去了,听说还有混得不错的,每年都往家里寄钱,这对豺狼父母为了钱心动的,因着这事,城中一直议论纷纷的,都说今年怪事多,城外不是还有蝗虫吗,都说是因为这些事情损了阴德,好好的人去做太监做什么,还是自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都不敬阴阳调和了。”
江芸芸侧首,仔细听着。
“然后呢?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吗。”张鸣凤好奇问道。
“然后!”王森突然激动起来,“今天府尹直接判这件事情中的母亲斩立决,因为是她唆使的,然后父亲流放三千里。”
“有些重了。”江芸芸眉心微动。
“但法律上本来也没规定这个的罪责。”来晖说,“但府尹这个态度明显是打算杜绝自绝入宫这个事情,说不定也是上头的意思。”
江芸芸看了来晖一眼,随后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但这不是罪有应得嘛,是好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吴大有好奇问道。
“因为那个女的死了没多久,城外的那一拨蝗虫竟然掉头朝着西南方向走了!”王森激动说道,“你说神不神奇。”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
“这也太神奇!”来晖道,“看来真是有些因果报应的。”
“每年都有很多人入宫,肯定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你不觉得神奇吗?”王森去看安静的江芸芸。
“神奇啊。”江芸芸松了一口气,笑眯眯说道,“真是值得多吃一碗饭啊。”
“你的饭量真不小,就是瞧着不长胖。”张鸣凤捏着她的胳膊,羡慕说道。
“他几岁你几岁,人还在长身体呢,我瞧着高了不少。”王森嘲笑着。
五人找了一家大酒楼的包厢,王森豪气地点了一桌子的菜,大家各自点了一坛子酒,江芸芸只点了一盏茶,大家聊天说话吹牛,气氛热烈。
热气腾腾的烟雾,沸腾浮动的肉片,所有人的面容因为烟雾而朦胧,因为兴奋而发红,可每每说到未来、前程时,眼睛总是忍不住在放光。
他们惋惜江芸的离去,又去祝福她有更好的未来。
国子监的风气已经变了,在此之前,他们也是打算靠历事谋生路的,可现在却又觉得再去搏一把科举。
那可是科举啊!他们寒窗多年不就是为了科举吗?
他们之前一直跟在江芸身后,看着她站在彝伦堂的大平台上挥斥方遒,看着她在深夜的学堂挑灯夜读,也看着她笑眯眯的背着手在池边喂鱼,在林荫下蹲着发呆看蚂蚁。
现在他们要自己走了,可路就在自己面前,总不会再迷路了。
江芸要走了,可他却又一直都在。
只要那些贴在公告栏里的卷子在,只要他还在博士们的嘴里。
“那个江解元,也不学学人家。”
“那可是江其归!你看到外面的卷子没有。”
“江解元也是读书到深夜的,人家都没喊苦喊累。”
“江其归,你能来国子监,真好啊。”张鸣凤一坛酒喝完了,有些醉了,醉眼朦胧地趴在江芸芸的胳膊上,小声说道,“这杯敬你,大胆包天的小解元。”
江芸芸捏了捏张鸣凤肉嘟嘟的脸颊:“考场见啊。”
一顿饭下来,其余四人都醉得不轻,江芸芸找了马车把人都安顿好送回家,这才提着一个红烧猪蹄打算给还没有消气的顾幺儿吃。
只是快到家门口时就看到自家台阶上站着一个小孩。
那小孩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小手捏着衣角,在深夜中来来回回地晃着身子。
“敲门啊。”她笑眯眯说道。
周六慌里慌张扭头,看到江芸芸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根据《明会典》所载, 大明的“法定节假日”只有三个。
正旦也就是过年放假五天,冬至放假三天,元宵放假十天,其余时间就是每个月休息三天, 加起来大概一年有五十四天的休息日, 据说休息时间和唐宋相比是大幅度降低。
衙门从大年三十开始放, 到正月初五上班。
吏部一向是六部里放假最晚的, 大年二十九拖到天黑才放人,经过半年的社畜生活, 加上十七八岁本就是长个子的时候, 工作又是繁忙,黎循传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
北京城大雪纷飞,屋前挂着的灯笼顶部也落了雪, 连带着台阶上的光晕也少了点。
“瞧瞧, 我们小楠枝都憔悴了。”早已放假的江芸芸躺在屋内的摇椅上, 摇摇晃晃, 一脸唏嘘。
黎楠枝站在门口脱下落了雪的披风, 看也不看她一眼, 把披风给乐山后,又接过他递来的手炉, 沉默地坐在一侧喝茶。
“他不喜欢你了。”顾幺儿立马凑过来,在江芸芸边上大声说着小话。
江芸芸斜了他一眼,挥手赶人:“胡说八道什么, 快走快走。”
“咳咳,幺儿, 我们厨房需要人手端菜哦, 来帮我的忙行不行。”诚勇咳嗽一声, 柔声招呼道。
顾幺儿看了眼江芸芸,又看了眼黎楠枝,有些犹豫。
“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江芸芸懒洋洋拱火着,“之前还没挨够打嘛。”
说起这事,顾幺儿就觉得屁股疼,又开始埋怨江芸芸这人太过分了,跳起来就跑了。
诚勇连忙拉着两个小孩一起去了厨房。
“都三天没和我说话了。”江芸芸还是躺在椅子上,一摇一摇的,“这可是老师的意思,我就出门游学两年,不是迟早会回来吗?”
“那你可劲瞒着我一个人。”黎循传冷冷说道。
黎循传其实早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问谁都说没有的事,要不是顾幺儿这个大嘴巴,说自己也要跟着去江西了,每天拉着周六蹦蹦跳跳的,被他无意抓到,他哪里知道原来有人早早就准备打包行李了。
江芸芸咕噜一下爬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不是见你太忙了吗?想着到时候行李打包好再跟你说。”
黎循传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江芸芸被看得浑身难受,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黎循传却在她开口前收回视线,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叶,声音消极;“江其归,我总觉得你好冷。”
江芸芸愣在原处。
“我们在一起马上就三年了,我和你一起读书,不说青梅竹马,那这三年也是形影不离的。”黎循传声音低沉,十七岁的少年的声音少了初见时的清亮,多了点成人的低沉,“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瞒着我。”
江芸芸呐呐说道:“我是怕耽误你工作。”
“工作是工作,你是你啊。”黎循传站起来说道,“你总是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之前给你看病,你好端端这么难受,我问你你也不说,又后来你非要去掺和周家和江家的事情,要不是我去找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来找我,还是最近周六的事情,你去找太子殿下,也不知会我一声……”
黎循传难过地看着她:“你干嘛……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啊。”
江芸芸脸上笑容缓缓敛下。
十二岁的江芸芸早没了当初的瘦弱矮小,有时在国子监门口等他回家,他背着小书箱快步走来,衣袂翻飞,笑容灿烂,沿途的同学和她打招呼,不论认识与否,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双眼睛总显得温柔多情。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了一个风华正茂,如切如琢的小少年。
隔壁的小姑娘总是说家里的东西做多了,拎着一篮子东西送过来,他也是笑眯眯接过去,瞧着很和气,很温柔,回头又让幺儿送其他东西回去,做得规规矩矩。
巷子口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拉着人就是说话,也只有他会不厌其烦地听着,甚至还会搬个小板凳和她坐在一起,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话。
便是有瞧见格外可怜路边的乞儿,他见到了也会于心不忍去送一个蒸饼,更别说碰到阿猫阿狗,总是忍不住去逗一下,给人做窝。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他总是能认识很多很多人,路上走一圈,能一直打招呼,就像他的求学路,一路走上来,他身边围满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可以为百姓伸冤,为徐家出头,为可怜的小孩去搏一把,他也确实如祖父说的一样,是一个热忱的读书人。
只是此刻,他脸上没了笑容,黎循传才猛得发现,面前的小同窗其实长得非常清冷,眉宇间总是淡淡的,那双漆黑明亮的瞳仁哪怕跳跃着烛光也显得不甚热情。
可他在想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他没有喜欢吃的东西,没有喜欢的颜色,对什么都挺无所谓的。
“我们不是天下第一好嘛。”黎循传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后几个字被冬日的夜风一吹,甚至没了任何声响。
江芸芸沉默了。
隔壁厨房里传来顾幺儿偷吃被抓到的动静,听着就很热闹。
屋内就在一瞬间被无孔不入的冬日的风一吹,显出十分的寂寥。
江芸芸看着黎循传伤心的样子,心里涌现出一瞬间的迷茫,不知道黎循传为什么生气,所以一向能言善辩的嘴在此刻骤然哑了。
这事算起来,和她前世也有关系,她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生活,来到这里更是如此。
她成了江家女扮男装的庶子,她要成为周笙的依靠,又要隐藏自身的秘密,还要靠自己走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她习惯一个人了。
一个人没有多好,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很庆幸遇到老师,也很高兴遇到黎循传。
可是为什么对他们没有倾诉欲呢。
江芸芸沉默了。
她对面站着的可是黎楠枝啊。
那个在第一次见面时,这个穿着天青色衣服,怀里抱着梅花的小少年,他矜持有礼,文质彬彬,和江家繁华绚烂的富贵之气格格不入。
江芸芸心里是惊艳的。
以前读书时出现说的翩翩君子,温其如玉,在此刻成了真实的具象。
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当时脑海里浮现出屈原离骚里的这句话,她觉得很合适黎循传。
这样的小少年,称得上坦坦荡荡,金相玉质。
她很喜欢黎循传,和他在一起总是觉得很舒服。
可为什么不能交心呢。
江芸芸想了许久,也得不出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