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黎淳轻轻哼了一声,小可怜师侄抖了抖。
他收回视线,指了指她那张乱七八糟的字:“这些字是谁教你的,若是今后写习惯了出现在卷子上,直接黜落,看你往哪里哭。”
江芸芸心虚。
她的繁体字水平只限于三字经,若是那些字单独拎出来,甚至不能马上反应过来,记笔记的时候下意思落笔就是简体字。
“把你之前在江家学的坏习惯都改掉,这些字就是第一个要改。”黎淳把这事狠狠按在江家头上,心里愤愤江家耽误人,好好的孩子,差点要被教坏了。
江芸芸呐呐点头。
“吾日三省乎吾身哪里不懂?”黎淳问。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倒不是这句话不懂,是老师在解释‘日’时引用了《诗经邶风泉水》中的‘靡日不思’,解释为没有一日不思索的,说和词句有殊途同归之妙,我想着回去不如先把诗经先背起来。”
黎循传那边的书都掉地上了。
黎淳没空理他,只是看着一本正经的江芸芸:“五经你想治诗?”
江芸芸呆了一下,怯怯问道:“什么意思?”
“科举四书必考,五经选其一。”对面的黎循传小声解释着,“祖父问你五经之中可是要选诗经?”
江芸芸沉思片刻:“我可以都学一遍再选吗?”
黎循传又发出奇奇怪怪的动静。
黎淳看着她不说话,好一会儿淡淡说道:“可以,你既然对诗经感兴趣,等会从楠枝的书房带一本诗经走,你先自己看一遍,不懂得可以问我,但如今的重心还是要放在四书身上。”
江芸芸脸上一喜。
“早上的课就到这里。”黎循传看了眼沙漏。
学了两个时辰,小徒弟倒是坐得住,一动不动,满脑子还是读书的东西,还会自己给自己加功课,后面那个没用的孙子一早上也没做出什么事情。
——不争气。
临走前,黎淳狠狠瞪了一眼黎循传。
黎循传心虚,坐立不安了三秒钟,随后又过来找江芸芸松松筋骨。
他到底才十五岁,之前跟着他爹过了好几个月松快日子,如今又重新回到祖父身边,难免有些不适应。
江芸芸开始整理笔记,她倒是想要写繁体字,奈何斗大的字一个不会,只好先用简体抄写一遍,心里开始给自己制定扫盲计划。
“你这都不像第一次上课。”黎循传也是祖父手把手教的,看一眼笔记就知道全是重点,忍不住感慨道,“祖父之前教我时,我也想做笔记,但总是来不及,你不仅动作快,抓重点也很准。”
黎淳说话倒是不快,但知识点很密集,而且他学问好,一个字都能引申出许多内容,引经据典信手捏来。
若是小孩子听久了,又太多内容听不懂,难免会走神,但内在是成人的江芸芸更有耐心,或者说,她自小就有耐心。
年少时在重点高中为了拼搏一个大学苦读过,今日第一堂课反而有种在高二第三轮复习的错觉,大批量的知识点被集中整理灌输到他们的脑子里。
她恍惚回到了那时每日八节课的紧张,冲刺大学的紧张和野心成了冲刺科举。
有一瞬间,她生出了科举也不过如此的狂妄。
“可能是毛笔不好写。”江芸芸随口敷衍着,“你选我这个硬笔,写字快。”
黎循传拿起她细细长长的炭笔看着。
这个炭头被削尖了一段,中间用手帕裹起来,写了这么长时间,炭笔已经短了一截,那个尖头也钝了。
“这个笔倒是有点意思,硬又脆,我之前看你写快的时候,写崩了好几次。”黎循传说,“而且它似乎只能用你的写字的姿势才能握起来,若是和毛笔一样竖起来,倒是难写了。”
江芸芸苦恼说道:“质地太脆了,笔杆又有些粗,而且字迹也不是很清楚,我得时不时沾点墨来加重字迹,太耽误我记笔记了。”
黎循传把炭笔放在手心转了转:“你要不要先把这个炭笔削成小箭头,我给你找一只毛笔来,我替你把前面的羊毛拔了,你就把削好的炭笔塞进去,快没了,你就换一只笔头,也是方便。”
江芸芸眼睛一亮。
“至于字迹太浅了,我没办法,你或者试着削一个墨条。”他一顿,又说道,“不过若是用墨条,只怕会浪费,祖父看到会生气的。”
江芸芸心中微动。
她记得最开始的铅笔用的是石墨,而石墨是用石炭和胶水混合的,石炭就是煤。
“你可真是聪明。”江芸芸大力夸着。
黎循传迷茫地看着她。
江芸芸笑眯眯地继续抄写笔记,转移话题:“你十岁之前都是读什么书的?”
“四岁启蒙,读的是千字文、三字经和百家姓,还有各类的唐诗宋词,等五岁之后就开始学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和诗经,等七岁四书已经倒背如流,然后开始学如何写文章,从最基础的开始学,之后开始学五经,但四书也不能拉下,还要学尔雅这些,正式开始学些八股文等等,我过了院试考上秀才后,祖父虽给我布置了新的书本,但四书五经还是不能落下,要时时回顾,常读常新,世面上的各类书籍都要看一眼。”
江芸芸对照了一下自己落下的进度,有些着急。
落下太多科目了,直接从初一跳到高一了。
“你这里还有千字文、三字经和百家姓,各类唐诗宋词吗?”她决定先自学启蒙的书籍。
黎循传为难:“家中孙辈如今就我一人在祖父身边读书,那都是我小时候在族学里学的。”
江芸芸也不为难他,继续问道:“书店里会有吗?”
“自然是有的。”黎循传点头,“只是价格不便宜。”
江芸芸穷酸地龇了龇牙:“我挤挤。”
“还是我默给你吧?”黎循传果然是一个大好人,心软说道。
江芸芸摇头:“你读书紧,明年还要乡试,不必管我。”
两人说话间,管家走了进来:“今日的午饭是打个桌子在这里吃,还是去隔壁暖阁吃。”
江芸芸低头看了眼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未开口就被黎循传一把抓住:“去暖阁,顺便也休息休息,读了两个时辰的书也不嫌累。”
“暖阁安置了两张小床。”黎风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下午的课都是过了日中才开始的,吃完饭也好休息一下。”
“你若是睡不着,我们可以下棋,你若是不会,我教你下棋,投壶也行,我投壶很厉害。”黎循传跃跃欲试。
江芸芸冷酷无情打断了他:“吃饭需要两炷香时间,午休两炷香到三炷香,运动一炷香,剩下的时间我要趁着我都记得课上的内容,先把笔记整理好,不然和下午的内容堆在一起,很容易记不住。”
黎循传自诩也是认真刻苦之人,相比较他爹他已经算是勤耕不辍,勤学苦读,但现在碰上江芸芸,听了他的时间表,才觉得是遇到对手了。
“你这个也太认真了,中午是用来休息的。”黎循传呐呐说道。
“不,中午是用来查漏补缺的。”江芸芸意味深长说道。
黎循传还不知道未来等待他是怎么样水深火热的卷王日子。
—— ——
下午的课程是论语的为政篇,这一章一共有二十四条内容,她整理好笔记才发现已经夕阳西下,对面的黎循传不知去向,她慢慢悠悠收拾书本准备回家。
“这是您今日的大字作业。”有一小仆听到动静,捧着一本册子入内。
江芸芸接了过来,翻看看了看,里面的字都是笔画比较少的字。
“这是上大人的描红本,虽只有二十五字,黎公说您今日描十遍,明日一来便先上交。”小仆传完话便蹑手蹑脚走了。
——上大人,丘乙己,化三仟,七十士,爾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禮也。
这些字她在练三字经的时候都见过,不觉得陌生。
“你终于整理好笔记了。”她刚背上书箱,就听到一个哀怨的声音。
黎循传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站在拱门处。
“你怎么回来了?”江芸芸惊讶问道。
“今日见你这么认真,祖父看我的眼神都不对,我回去换件衣服,他盯了我看好几眼,还讽刺我有闲情逸致,害得我今夜要挑灯夜读。”他哀怨说道。
明明他每次读书也有四五个时辰,也是格外认真,可不知怎么和江芸一比,就好似屁股后有老虎在追,莫名得觉得紧张。
江芸芸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小心卷到别人了。
“家里确实没有启蒙读物,那几本字数不少,我没精力默写一本。”黎循传也不是心气小的,抱怨了几句就说起正事,“我每月月钱都还有剩的,你先拿去买书吧。”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子,直接塞了过来。
“你先别拒绝了,外面随便一本最普通的,没有注解的都要三四百文一本,若是带上注释,至少一两银子。”他连忙说道。
江芸芸没想到一本书竟这么贵。
怪不得都说古代读书能读到倾家荡产,卖田卖女。
“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黎循传笑眯了眼,长长的睫毛落在眼尾下,“你若是不好意思,可以帮我买一些梅干杏脯来,祖母怕我吃坏牙,不给我多吃,你少买一些给我,我就看书的时候过过瘾。”
江芸芸捏着荷包,叹气说道:“等我开始抄书了,我就还你。”
黎循传点头:“随你。”
两个少年话别后,江芸芸出了黎家大门,看天色还有微光,且扬州夜市发达,就打算先去书店一趟。
今日练了字若还有时间,便从千字文开始看。
如今上下学按理都是江家马车接送,只是她不耐大眼对小眼的尴尬气氛,早上自己背着书箱走路上学,全当锻炼身体。
乐水见她不上车,撇了撇嘴,到了岔路直接驾车离开了。
扬州学风浓郁,书店繁多,她来这里一个多月还没仔细逛过街,今日踩着夕阳,决定先从书店开始。
“请问千字文在哪里?”她站在柜台下说着。
柜台后的掌柜从账本里抬起头来,还未看到人,但看到一截书箱盖子,便探身低下头来看,一个小童正睁着圆溜溜的漆黑眼珠子看着他。
嚯,好漂亮的小童郎。
掌柜笑了起来,指了指墙上各种书画:“我这边不卖启蒙书,隔壁崇文书馆倒是有的。”
江芸芸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这间书店布置得格外舒朗,书架零零散散贴着墙根放,正中又错落有致地放置着桌子,有读书人正在热烈讨论,也有正在奋笔疾书的,书架后也人影闪动,有几人听到动静扭头看了过来。
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背着书箱出了门,小小的身形被书箱遮着,只能看到两条小短腿倒腾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爱。
掌柜一脸笑意地目送她离开。
“咦,这小童好眼熟。”书架后,突然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盯着江芸芸的背影看。
第二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