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生离死别,她当时一个都没经历过。
天色逐渐暗下,江芸芸低头看着那份被捂得发热的信。
她来来回回翻看着,然后在封条上小心翼翼地撕开。
封面上的字依旧格外熟悉,只笔锋上虚弱了许多——写于十月二十
想来写这封信的时候,执笔的人连笔都已经拿不稳了,一张薄薄的纸,内容也不过寥寥几个字。
——春日蓬勃日,吾过扬州,却收一徒,其归少时伶仃,饱受苛待,吾犹豫再三,又思及少年读书不易,亦求学若渴,天赋惊人,三年读书载,勤勉长智,春去冬来,不曾旷学一日,所吃之苦,非常人能忍,所受之累,非常言可道,固收徒之事,吾一人所选,并不后悔。
最后一行笔锋突然凌乱,突兀写道——他说他有苦衷的。
江芸芸呆坐着,只觉得一颗心好似要跳出喉咙。
——这封写她的信,却不是给她的,那为何又说是给她的。
春夜料峭,江芸芸安安静静坐在台阶上,好似成了一团浓墨。
“芸儿。”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失神中的江芸芸被猛地晃回神来,眯了眯眼。
一盏灯照亮了面前的黑暗。
周笙提着灯笼一脸担忧地站在她面前:“你怎么坐在这里了,黎家的院子虽然没有卖,但也没雇人看着,只说交给邻居逢年过节打扫一下,家里没人的。”
江芸芸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得好似要流血一般。
周笙一惊,连忙蹲了下来,伸手把人抱住:“怎么了?是想老师的了吗?楠枝说过,你可以写信给他的。”
灯笼被放在地上,小巷里的光亮也瞬间暗了下来,只能照亮两人的衣摆。
江芸盯着那灯笼半晌没说话。
“没事。”江芸芸靠在她肩上,虚弱说道,“我只是有点想他们了。”
周笙温柔得摸着小孩的脊背:“会再见面的。”
江芸芸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 ——
江芸芸来扬州不过一日,但消息却被春风一吹,好似全扬州都知道了一样,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若是不好推的,就让乐山先收了过来,要是能推的,便都连带着礼物都送回去了。
江芸芸绕过门庭若市的大门,从侧门溜出去,先去拜访了县令和知府,巧了不是,还是之前读书时候的两人。
两人的态度不咸不淡,江芸芸倒也不在意,之前巡抚抓到许敬海贸的时候这么重的责罚,想来南直隶上头对于海贸的态度并不看好,那在琼山县搞海贸搞得风生水起的江芸芸自然就是大罪人,不受待见也太正常了,至少还能聊几句,不是直接把人打出去。
“江侍读即是听诏归京,还是早些回去得好。”知府王恩临走前,淡淡说道。
江芸芸眨了眨眼,看了他一眼。
王恩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江芸芸识趣,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拜访知县知府是日常人情,大家同朝为官,她又很容易挨骂的腥风血雨的体质,自然是客气一点不会错的。
第二站本打算去找她舅舅续续亲情戏,但江芸芸站在衙门口想了想,脚步一转,去了林徽那里。
只是一站在五典书店门口,江芸芸扭头就想走。
“呦呦,不得了了,小乖乖的脾气也太大了点。”林徽拨着算盘大声阴阳怪气着。
江芸芸黑着脸扭头,指着门口正中墙上挂着唐伯虎给她画的画,又看着左边自己年少无知时写的字,右边是自己不成熟的文章集,最中间显眼的位置还摆着几本熟悉的话本,可不是看一眼都脚趾扣地,眼前一黑嘛。
“林思羲,你太过分了!”江芸芸义愤填膺质问道。
“这画,唐伯虎卖给我了,那副字可是你抵押给我的,那文章是你叫我帮忙出的文集啊。”林徽镇定自若,耸了耸肩,嘴巴一撇,指了指那些话本,“这些更不用说了。”
“我这明明白白做生意的事情,你怎么还生气了。”他理直气壮反问着。
江芸芸臭着脸走了进来。
“怎么好端端来我这里做什么啊,大忙人。”林徽绕出柜台,笑眯眯问道,“走,去后院坐坐,我让郭叔买点你爱吃的东西来。”
江芸芸倒也不客气:“想吃扬州的千层糕和翡翠烧麦,要城西那家的。”
“这就去买。”跟在两人身后的郭佩笑说着,“可惜了现在不是秋日,没有莲藕汁喝了,不过若是芸哥儿感兴趣,我让人煮一碗最近时兴的绿豆汤来,我之前去南直隶看他们的绿豆汤都是放薏米、莲子、蜜枣甚至还放了糯米,最后还会放薄荷,喝一口可真是清凉无比。”
江芸芸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快准备起来,看这大眼睛圆滚滚的,写满了馋字。”林徽笑着把人打发走了。
“说吧,找我做什么?”林徽见人走远了才说道,“你这个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舅舅怎么样了?”江芸芸一本正经问道。
“好得很啊,我那个印刷坊都全权托管给他了,怎么?打算把我的管事抢走?”林徽放松,回神,警觉,不安,随后大怒,“我不同意!我去哪里再找一个管事啊,你是他外甥也不行,现在他都是我的人了,你说什么要把人带走啊,你问过我没有,你别以为我们认识多年,我就不会揍你。”
江芸芸耳朵吓得往后贴了贴,连连摆手:“我只是作为开场白寒暄一下,别,别激动。”
林徽和她四目相对,最后气笑了:“那你继续说,别的好说,挖人不行,这年头这么好的管事可不好找,上个月林家那个茶铺跟我抢人,我都直接冲上门要去打架了。”
江芸芸哎哎两声,万万没想到是踩到雷区了,神色呐呐:“那我直说了。”
“说!”林徽魄力说道,“什么事情还要先寒暄,能吓死我不成,倒是说来我听听。”
他端起一盏茶,施施然说道。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说道:“我猜最近南直隶会对海贸的事情有所打击,我建议你娘和徐家都避一避风头。”
“噗……”
林徽一惊:“真的!”
“我猜的。”江芸芸想了想又说道,“但我不觉得他们不是不想开海贸,只是有人想要集权揽下全部的事情,所以不想要你们分个羹。”
“是谁?”林徽追问道。
江芸芸和他大眼瞪小眼,呐呐说道:“我,我才回来。”
言下之意,扬州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
“是王知府提醒的,想叫我远离是非地,我听说过许敬的事情,那说明这个人至少比许家厉害,拿捏许家,大概是打算敲山震虎,点我呢!”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但是没打听出我暴打过许敬,所以十有八九是南直隶的人,那里扔一块石头都能砸中贵人,我们惹不起,躲一下吧。”
“一句话的事情,你能分析出这么多?”林徽惊讶。
江芸芸叹气:“谁叫我当了三年察言观色的小县令呢。”
林徽抱臂:“我怎么听说到的版本是你把琼州都翻了一遍了,从海南卫到知府都换了个人做啊。”
“他们自己做错事情了啊,和我有什么关系!”江芸芸理直气壮说道。
“真是担心你回京城啊。”林徽叹气,一脸怜爱,“有事没事,摸摸你的脖子,没了脑袋,怪冷的。”
江芸芸摸了摸自己热乎的脖子。
“对了,伯虎和梦晋要去考试了,你回头点一下他们,去年唐伯虎这厮参加录科考试时和张梦晋挟妓饮酒,放浪形骸,还好巧不巧被提学御史方志看到了,直接在录科中就把人罢黜了,回头还是苏州知府曹凤爱才出面调和此事,而且徵明的父亲,外加两位学士为唐伯虎求情,方御史这才勉强同意补遗,他才能参加今年的乡试。”林徽恨铁不成钢。
“出孝期还未过一年就算了,唐伯虎和张梦晋那性子太过张狂,得罪的人也太多了,不收紧尾巴做人,还这么高调,可不是被人一抓一个准,别一路靠上去,在会试被人使了绊子。”
江芸芸精准的雷达猛地想起。
——唐伯虎舞弊案。
好小子,原来剧情走到这一步了。
江芸芸立马起身,屡起袖子,恶狠狠笃定说道:“另外一个当事人果然就是张灵。”
—— ——
醉醺醺的张灵打了一个喷嚏,晃晃悠悠准备回家睡觉,突然看到不远处的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美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美人看了过来,突然掏出一根麻绳。
张灵还没回过神来,就看美人正围着自己左右走动着。
“做,做什么……嗯?!其归……好大的包裹啊……”他醉眼朦胧得凑过来,终于看清面前哼次哼次的人,伸手捏了捏她后背圆鼓鼓的包裹,最后又看着她给自己打绳结,歪了歪头,不解问道,“捆我做什么?”
“找这个人先盯着你们考好乡试。”江芸芸推开那张面若桃花的脸,一本正经说道。
张灵迷迷瞪瞪说道:“找谁,我肯定能好好考试啊,一举中第,找谁都不管用啊。”
江芸芸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拉着人就走到河边的一艘乌篷船上,里面捆着一个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唐伯虎。
“交给你了,乡试考之前,不准出门,乡试考完出成绩前也不准出门,出成绩后,火速打包送来京城。”江芸芸义正言辞说道。
戴着斗笠的都穆叹气:“唐伯虎那嘴可真是尖酸刻薄。”
江芸芸从包裹里掏出一沓试卷:“我在这些试卷里埋下一个暗语,若是他们能自己发现回头写信给我,我给他讲一个惊天大秘密,不惊不要钱,不然就考上解元之后,亲自来找我,我也可以勉强告诉他半个秘密。”
都穆半信半疑:“他们还吃这招。”
“吃!”江芸芸信誓旦旦点头。
大狗狗不就是平日里怎么叫都没听到,但只要一说秘密,耳朵就支棱起来了。
——这个家里不准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唐伯虎语录:我的朋友不能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这不是完全适用啊。
—— ——
江芸芸这边处理好所有事情,也终于准备回京城了。
只是出发前一天晚上周笙神神秘秘拉着江芸芸进了屋内,门窗紧闭,小声问道:“你有没有来月事?就是流血?”
江芸芸一愣。
“你,不会没有吧。”周笙震惊,“怪不得你都没有问过我这些事情,我也是刚才想起江渝来了月事才想起此事的。”
江芸芸大惊!
“你,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周笙急了,“是不是身体哪里有问题啊?”
江芸芸猛得想起此事,摸了摸胸口,小声说道:“胸也好平啊。”
两人齐齐低下头来。
沉默,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