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只是两人刚出了城门没多久就看到有人拦着了他们。
“小人乃是徐家仆人,特奉我们老爷口令,想在柳叶亭等您一叙。”那位仆人恭恭敬敬说道。
江芸芸一惊,连忙跳下马车:“可是徐阁老。”
仆人点头:“正是。”
江芸芸连忙驾车去了柳叶亭,亭中正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是前几日正式致仕的内阁首辅徐溥。
“徐首辅。”江芸芸行礼。
徐溥扭头看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小少年,笑说着:“许久没见这么清的水了,看得入神了,都没发现其归来了。”
江芸芸笑说着:“阁老为国事竭尽全力,日夜伏案,就连陛下对您的致仕也颇为不舍,如今也算是卸下重担,能一览人间美景了。”
原来本月廿日,徐溥就以年老多病,眼疾深重,上辞呈请求致仕,陛下却说:“卿引疾求退,已有旨勉留,若尚未愈,宜善加调理,以副重托,所辞不允。”。
直到二十九日,徐溥再次上辞呈,陛下亲自召见后,在养心殿聊了许久,这才终于允许徐溥致仕还乡,并赐敕给沿途驿战,要求遣官护送还乡,并命户部每月供给五石大米,同拨了八名仆从让他应用,最后又复官他的一个儿子作为中书舍人,可谓是恩宠殊荣之盛。
徐溥看着她笑,和气说道:“听说你今日出行,所以特意赶来见见你,希望不会打扰你今日远行的计划。”
江芸芸自然是连说不会。
“你之前在扬州府试时,有一篇西北哈密之论,这些年我一直放在案边,日夜看着。”
江芸芸心中一惊,片刻后说道:“当年年少轻狂,在邸报上看过几篇文章,言辞略有些激奋。”
徐溥笑:“年轻人总是有些傲气的,这很好,我想着你既然对西北有如此多的想法,若是能去西北看看也好,所以安排你去兰州是我的决定。”
江芸芸眼珠子一转,没明白徐首辅的意思,便没有接下去说话。
“你可知哈密是怎么丢的?”徐溥反问道。
江芸芸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我听说朝廷认为,西域地方对我朝不会构成大危害,只要施以绥靖之策就能安抚,且大家普遍都认为朝廷的威胁在北方瓦剌,不能兵分两路。”
徐溥点头:“你果然对哈密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
“朝廷的人都说只要关闭嘉峪关,那不能和我们贸易的西域商人就会痛恨阿黑麻,可事实确是西域人不仅不怨恨他们,反而大力支持阿黑麻,使得阿黑麻率领的大军轻而易举占领哈密,自称可汗,并掠夺罕东郡等地。”
江芸芸闻言沉默了,这是她第一次听说朝廷内部的消息,可听起来却觉得太过荒谬了。
“闭关并不可取。”她想了想说道,“丧失主动权便是失败的第一步。”
徐溥看着她,许久之后露出欣慰的笑来:“是,事实证明,哈密政策是失败的,现在这样的噩梦轮到兰州了。”
江芸芸惊讶:“兰州卫不是还在吗?”
徐溥无奈继续说道:“此事说来复杂,边境之乱层层叠加,若是要轮起源头,也不知从何讲起,从最近的前朝说起,当时河套失守,兰州卫黄河之北的屯地成为蒙古部族屯牧之地,我朝的防线移到黄河以南,由此蒙古铁骑便能肆无忌惮沿贺兰山南下,直逼庄浪、兰州,边防内线一缩再缩。”
徐溥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画下四个点。
“最重要的是从凉州经大小松山,过迭烈逊渡口到达陕西的路径被切断。”
然后画了一个孤悬在外的稍大一点的圆圈。
“这是甘肃镇,他与陕西的交通如今只能经由兰州通过。”
最后在两者中间,手指重重点了几下。
“而在兰州城外,那个架于黄河渡口之上的镇远浮桥是连接东西交通的唯一命脉。”
江芸芸认真听着:“如此听着,兰州很重要,关乎内外链接通道,可一座浮桥却很脆弱。”
“自来有言——‘兰州弃则熙州危,熙州危则关中震动,唐失河湟,西边一有不顺,则警及京都,今若委兰州,悔将无及’,自汉唐开始,此处便一直是要地。”徐溥点头说道,“你很敏锐。”
江芸芸并没有因为夸张而得意,反而严肃问道:“内阁想要我去兰州,可是因为最近的战事?”
徐溥沉默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不是让你去看着王世昌,他虽因结宦官而几番受人诟病,且性格孤傲,但我读过他的诗,其人性情流露,不加雕饰,行文便也多了悲歌感慨,有河朔激壮之音,可见他并不是朝堂争论的这般不堪。”
王世昌就是最近屡受诟病的总制甘、凉边务,兼巡抚地王越。
江芸芸得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他师兄之前的提点,可徐溥闻歌知雅意,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也说明这是大部分认为他此番去兰州的目的。
“元廷灭亡后便退居漠北,在高皇帝至仁宗时,我朝军事力量强大,加上蒙古各部落纷乱不止,所以战乱基本都在河外,当时的兰州卫地处内边,北边有甘肃、宁夏、延绥三边阻挡,并不曾有何大战。”
“但在土木之变后,东胜卫被废弃,蒙古部落便再次占据了河套、大小松山等处,如此便能直接越过宁夏,直逼兰州。”
江芸芸脸色逐渐严肃。
兰州成了第一道防线,这不是好消息。
这是一个地理要冲,之后关中一路平坦,可以说是任由铁骑驰骋,不知大明骑兵如何,但想来若是在平原地带,应该很难抵挡骑兵冲击。
“最坏的情况是,现在鞑靼部有一位达延汗继位。”
徐溥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这位小王子颇有手段,结束了蒙古长期的混乱局面,统一各部,开始驻牧河套地区,且学会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明面上遣使说要与我朝通贡,但只要赏赐得不到满足,便会亲自带队南下侵略抢劫,尤其是冬天黄河结冰之时,直接越过黄河,侵入兰州、靖虏等卫,每年如此,损失惨重。”
亭中陷入沉默,江芸芸看着那逐渐干涸的茶渍,心中微动:“内阁想要我去兰州……”
徐溥打断他的话,揉了揉眼睛,面上露出疲惫之色:“内阁并不想要江同知冒险,只是朝廷如今对外政策一味退让,朝中有人还不曾害怕,只想花钱消灾,可……已经退到兰州了。”
江芸芸想起当初和王阳明讨论的哈密事情,人人扼腕,可她们当时不过是一介书生,除了嘴上义愤填膺,却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江芸芸站在这里,却突然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去为已经失去的哈密,迫在眉梢的兰州做点什么。
她年少时随口说的那些话,似乎可以在她手里慢慢实现。
江芸芸叹气,起身行礼:“首辅之言,下官铭记在心。”
徐溥看着这位太过年轻的官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去吧,其归。”
—— ——
江芸芸告别徐溥边便准备上路,只是刚走了一炷香的时候,又有人把她拦下了。
“士廉、宪清!”江芸芸激动说道。
顾清行色匆匆:“我们刚从皇庄那边回来,就怕赶不上送别,刚才见到徐首辅的人也不敢上前,这才在这里把你拦下。”
江芸芸看着他们黑了不少的样子,打趣道:“你们现在这样子瞧着都会插秧了。”
顾清笑说道:“怎么还要心情打趣我们了。”
“我会了。”毛澄冷不丁说道。
江芸芸立刻竖起大拇指,非常给面子地大力夸道:“太厉害了!状元就是不一样!”
“当日之事我们帮不了什么。”顾清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神色凝重,“这里面是我和宪清的一点心意,里面有你嫂子做的衣物,你也别嫌弃,此番远行,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面。”
江芸芸也不客气接了过来:“行,我肯定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回来。”
“好。”毛澄掏出一壶酒递了过去,“喝一杯。”
江芸芸摆手:“不行,我不喝酒,喝酒误事。”
毛澄想了想也点头,自己一饮而尽:“那我替你喝了。”
江芸芸看得直笑。
“我此番去皇庄对土地之事深有感想。”几人闲聊几句后,顾清突然低声说道,“听说朝廷中有人有意推行全国土地丈量,我准备请调去户部,若是此事真的推行下去,我希望能为此做些什么。”
江芸芸眼睛一亮:“这个好啊,土地清丈,要的就是士廉这样仔细又无畏的人,百姓定会谢你的。”
顾清抿唇笑了笑:“这些年听你在琼山县所作所为,我一直很是向往,又听说枝山衡父也是造福一方,人人称赞的好官,尤其是衡父,把汉夷之间的关系平衡得很好,陛下大为赞赏,而我虚度在清贵的翰林院,真是一无是处,现在楠枝又自请去了漳州,我……”
他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在进步,而我还在踏步。”
毛澄拎着酒壶,眼睛发直,愣愣说道:“我也一样。”
江芸芸和顾清相视一笑。
“这酒量……”顾清摇头。
江芸芸安慰道:“翰林院书籍之多,世间难寻,你在那里是积蓄力量,不能妄自菲薄,今日若是真的到了地方实干,自有属于你的清名。”
“如此,就不耽误你了。”顾清拱手,“一路保重。”
“我等你江其归的名声再传回北京来。”毛澄愣愣说道。
江芸芸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你等着吧。”
—— ——
三人一一告别后,江芸芸再一次上车,只是大概又走了一炷香,江芸芸就第三次被人拦下了。
此事距离城门口不过百里,但日头马上就要中午了。
足足耽误了快两个时辰。
乐山气笑了,面无表情说道:“今晚要露宿野外了,公、子!”
江芸芸也跟着好奇,大眼睛眨巴着,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壮汉,一脸疑惑:“哎,我有这么多朋友嘛!?”
第二百八十三章
江芸芸有没有这么多朋友?
肯定有的!
那在京城吗?
那肯定是不在的。
要知道江芸芸从第一次到京城, 到两次从京城麻溜滚蛋,加起来的时间还没半年呢,而且每次都是祸事缠身,也没什么人敢靠过来, 所以认识的人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我家公子有话想要与你说。”壮汉声如雷鸣, 大声说道。
话音刚落, 他身边的一排排壮汉开始一字排开, 把弱小无辜的乐山,江芸芸还有一只无辜的小毛驴围住, 瞧着像是怕人跑了。
一辆马车幽幽的出现在众人身后, 马车外看不出身份,就连驾车的人也显得格外低调,带着一顶斗笠。
乐山大惊:“光天化日, 天子脚下, 你们, 你们要干嘛?”
这一排排男上加男, 左右为男的架势实在太过眼熟了。
江芸芸眯了眯, 突然跳下驴车, 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跑去,乐山也想跟上去, 却被壮汉拎小鸡一样拎了回去,顺手摸了一摸小毛驴的屁股。
乐山震惊!!
江芸芸跑到马车旁,看着垂落下来的帘子, 犹豫片刻后喊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