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江芸芸慢慢悠悠说道:“这个倒不怕,前几日意外遇见了,说了几句话,肃王表示强烈支持,十分配合。”
寇兴和秦铭看了过来。
“肃王,肃王这么好说话?”秦铭忍不住问道。
江芸芸来了兴趣:“我瞧着肃王是有几分和气的。”
秦铭一脸错愕:“怎么可能,肃王可是能上阵杀敌的人。”
江芸芸也颇为震惊:“肃王不是修道嘛?”
“修道不是杀人更厉害嘛!”秦铭喃喃说道,“那什么法印……”
“咳咳,胡说什么。”寇兴打断越来越不像样的话,只是对着江芸芸继续问道,“王爷可是嘴上说的?”
“给了一个小印记。”江芸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红袋,从中倒出一个四方金铜色的麒麟小印,“上可‘纯阳子印’的字。”
“王爷法号确实是纯阳子。”寇兴点头应下,“这东西用好了,可要还回去。”
“是。”江芸芸垂手应下。
秦铭还是一脸受惊的样子。
寇兴摸着胡子,眉心皱成的竖痕更重了。
江芸芸自然也是没有说话。
屋内一时间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北风猛烈的呼声。
兰州的冬日实在太寒了,如今甚至还未到寒冬腊月。
“听闻你在琼山县推行过商税,如今也为兰州写个决策来吧。”沉默许久后,寇兴低声说道,“只一个要求,不能太过。”
他抬眸去看江芸,常年眉头紧皱,让他时常有种苦大仇深的错觉。
“大部分商人也都是为了一口饭吃。”
江芸芸再一次起身,点头应下。
“去吧,今日也辛苦了,若是做好手中的事情,就都回去休息吧,瞧着要下雪了。”寇兴说道,“若是真的下雪了,你们就各自带人去城内看看,有塌的,伤了人的,都好好安置下来,我还留了一些钱,商税的事情要抓紧时间了。”
—— ——
江芸芸坐在四面漏风的官署内,看着已经写好的初稿,一点点看下去,然后提笔又仔细修改着商税方案。
兰州的生意以小生意为主,且生意种类不多。
那就降低第一档的税率。
小户人家养家糊口不容易。
但兰州到底背靠黄河,地处要塞,还有丝绸之路的余韵,所以大户都有路子,所以有钱的也很富裕。
但是太过压榨这些大户,也不行,容易激起逆反心理,在其他地方到还好处理,在边境就是埋下祸端。
但这么一大块肉,不咬一口,江芸芸又实在舍不得。
她坐在椅子上仔细想了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揉了揉被风吹僵的脸颊,用力搓了搓手,开始想出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办法。
——先把产业转为明处,登记照册具体贩卖范围,最后按比例缴税。
说法也很好解释。
兰州不比寻常,要是给敌人送了柴米油盐,铁盐等等,便是大错,但现在只要老老实实登记在侧,我们按规矩收费,你生意做得放心,我们收钱也放心。
她写完又仔仔细细想了许久,花了四日时间,这才最后定稿,确定无误后把几张纸一卷一揣,准备出门去叨扰知府大人了。
出门前,阿来正怒气冲冲过来。
江芸芸笑问道:“怎么了?”
阿来见了她,正打算大声嚷嚷着,突然又回过神来,嘟囔着:“没事,就是这一批的炭不太好,等要过几日才能拿到好东西。”
江芸芸不甚在意:“那就等几日,你不用去催了,天冷,你在屋内休息吧。”
阿来哦了一声,愤愤不平走了。
江芸芸站在院中沉默了片刻,等吹得脸疼了,这才抬脚去找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办公的地方也在前院,一入内就格外暖和。
江芸芸叹气:“我那院子漏风,什么暖气也上不来。”
寇兴从册子中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闻言直接嘲笑着:“你那里还有炭嘛。”
江芸芸不说话了。
“你在琼山县也是这样的?”寇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随口问道。
江芸芸想了想:“我去琼山县的时候,事情太多了,我忙着处理外面的事情也没空管里面的事情,等我想起管里面的人,他们已经自己选好位置了。”
她其实很早就发现衙内泾渭分明,新人和旧人一直关系一般,走了一个吕芳行,但火来的符穹不管是有意无意,自然是吸引了一群的人。
武忠性子直和几个读书人都不怎么说话。
叶启晨不声不响,很会审时度势,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但绝不会让自己陷得太深。
至于后面几个新人,林括脾气不好,讲究礼,在衙内关系一般;何士楠富二代出生,完美融入吴萩那个圈子。
林杰踏实肯干,脾气也好,也有点脑子,所以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但也不会太过亲密。
捕头白惠和他的手下,和几个武人关系好,但和其他人也维持着和气关系。
至于典史王礽和谁的关系都一般,他算官了,和那些吏自然是不同的,不要结交,只要维持淡淡的工作关系就好。
江芸芸心里清楚得很,但她牢记着邓廷瓒的话,能用就行。
所以只要他们没闹到她眼皮子底下,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许是琼山县进来的几个吏,人都不错,符穹心也不坏,把所有事情都压下来了,愣是没在她眼前出过一件错。
“我那几年运气也不错,风调雨顺,我制定了税率,又敲打过商户,知府也不是一个会管底下事情的人,卫所那边的人也很和气,大家就顺顺利利过日子,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衙门内除第一年很是局促,后面几年都很宽裕,还加了俸禄。”
江芸芸有条不紊说道。
“是好运气。”
寇兴是个一步步走上来的人,虽只听了这么一些,但还是一眼就看清了下面的关节,便叹道:“琼山县虽远,但隔海远望,许多官场上的事情便也差了一截,你又是一个有主意的,寻常人难以拿捏的性子,你第一次历练,去那里,是有人在保护你。”
江芸芸安静听着。
“但兰州不一样。”寇兴叹气,“一南一北,却是天壤之别,在这里慎之又慎都不为过。”
江芸芸严肃点头:“谨遵知府教诲。”
“我们是官,瞧着他们是吏,差别很大,但细算起来,每件事情都是要吏去办的,甚至与我而言,每件事情都是要你们去领头去办。”
寇兴为这个年轻的官员仔细说道。
“我们当官的会调走,最短三年,最长十年,可这些老吏却是一年复一年在这里一辈子,他们的权力不比我们小,衙门说是我们的,倒不如说是他们的。”
江芸芸神色凝重。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能用的那就是好吏。”寇兴严肃说道,“若是好吏,那就要好好待他。”
江芸芸回过神来:“是这次衙门用了太多钱,他们觉得是自己亏了,所以才对我心有不满。”
寇兴摸着胡子点头:“还不算糊涂,他只是一个吏,你不能要求他们有圣人品德,你甚至不要要求除你之外的人任何人有圣人高尚之心。”
“那会不会太放纵?”江芸芸想了想又孜孜不倦问道,“我之前在琼山县有碰到过一个县丞,集结底下的小吏,处处不干人事。”
“若是真有不可饶恕的错,那就要连根拔起,不要犹豫,也好以儆效尤。”一直平静的寇兴面无表情说道。
江芸芸心中一怔,突然对面前这个年迈衰弱的老人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若要说起来江芸芸身边比寇兴厉害的人不在少数,她的老师很厉害,可自从她开始一步步往上走,老师年老,已经力有不及,甚至来不及教她更多的官场学问。
三位师兄,李师兄对他还不错,但常年在翰林,两人相处时间并不多,刘师兄更倒霉了,她在京城读书,他去治水了,她回京了,他因故闲赋在家了,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至于杨师兄,见也没见过。
同龄人各有各的难处,能稍微照顾一二已经是极好的。
徐溥之前的提点,是带着自己对国家的忧虑,是内阁首辅对下放官员的指点。
但若是细究起来,在她三年的为官生涯中,对她帮助很多的,邓廷瓒算一个。
这位戎马一生的巡抚,对地方事务,人际关系,甚至往来交情都心知肚明,甚至一点也不藏私,都仔仔细细交给初入官场的江芸芸。
江芸芸就靠着他的提点,莽莽撞撞度过琼山县的三年。
很多事情当时不清楚,但时过境迁,回过头来想,在琼山县折腾出这么多事情,被这么多御史弹劾,还屁股稳稳当当坐在县令的位置上,无知无畏,一往无前,这里面肯定有邓廷瓒这些年在她后面疯狂擦屁股的一份功劳。
今日,江芸芸坐在这里,看着面前的年迈的老人,突然又感受到这样被人庇护的感觉。
这位老知府把他多年为官的细节正一点点教导给她。
不是说什么仁义勤勉的大道理,是真正在官场上和同僚,下属如何相处的要点。
第一: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第二:要和小吏打好关系,该给钱就给钱,能给面子就给面子。
第三:能少出头就少出头,要出头要一击必中。
江芸芸起身,珍重行礼:“多谢知府教诲。”
“坐吧。”寇兴年纪大了,说久了话,便肉眼可见地疲惫了,“是商税有方案了?”
江芸芸恭恭敬敬把袖子里的纸张递上去:“还请明府指正。”
寇兴仔细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提笔在纸上修改着,许久之后才说道:“做事没有一步到位的说法,一步步走才能走稳,你这个办法要分成三步,先我们自己摸底,再要他们自己上报,我们核对后,分发你说的‘牌子’,最后再把你定的规矩推行出去,每一步都不能错,也不能乱。”
他一边说,一边再一次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册子,确定无误后才把纸张递了过去。
“此事你全力负责,既然开了头就不能坏,不然你今后做其他事情就难了。”寇兴叮嘱道,“要是有问题,只管来见我。”
江芸芸点头,行礼退下,出院子门时看到一个妙龄女子正端着参茶。
是寇知府的小女儿。
江芸芸往边上一退,让人先走。
谁知道那个小姑娘站在他面前不走了:“马上就要下雪了,同知可带伞了。”
江芸芸笑说着:“几步路的功夫,不碍事。”
“您那院子没暖气还漏风,可别着凉了。”小姑娘打趣着。
江芸芸苦笑:“见笑了,茶水要凉了,就不打扰大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