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谢来一听,抚掌说道:“是狗脑子,这人真的太狂了。”
“天才都是傲气的,只是有些人内敛,有些人张狂,其实唐伯虎这样也很好,至少不会算计人,有一说一,有事说事,而且这事算不上都是他的错,他一开始不是也好好读书吗,是听到有人骂我,这才压不住脾气去骂人的,不然也不会被人盯上。”
子时到了,外面铜锣声敲响,更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桌子上的烛光也跟着黯淡了许多。
江芸芸正仔仔细细检查着最后的折子。
“算起来,是我牵连到他了。”她最后开始把折子套上盖上封印,无奈说道,“但他爱喝酒的毛病确实要改一下了。”
谢来看着她写好折子,好奇问道:“你真的让他们自己解决,万一唐伯虎怕了,不敢自己出面呢。”
江芸芸歪头想了想,盯着马上就要燃尽的烛火出神,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觉得不会,但要是他真的怕了,不肯自己出头,那也许回家做个文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官场上不肯自己站起来去面对风雨,才是最大的忌讳。”
你性格再狂,本事再高,但只要心性软弱,那前面一起的优点都会在最后成为杀了你的一把刀。
天才唐伯虎该开始学习如何做官了。
—— ——
朱佑樘看着面前的三叠高低错落的折子,捏着胡子,低声叹了一口气。
唐伯虎和张灵各一本。
程敏政也有一本。
另外这么一堆是弹劾他们的人。
“唐伯虎和张灵不认此事,愿意当着陛下面再考一次。”锦衣卫指挥牟斌低声说道,“程学士也是如此,他说当日考题一共出了三道,是和其他考官一起挑选出来的,并非他一人决定的,也表示想要和其他人对问。”
朱佑樘揉了揉额头。
这事并不复杂,若是时间再早一点,程敏政不是他的老师,那自然是从严处理,索性把这些人都一锅端了,给天下人一个警告。
又或者,时间早一点,他还不知道唐寅的水平,程敏政不管是不是他的老师,他都愿意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直接把唐寅打发走,让程敏政得以保全。
可偏偏现在的情况是,唐寅已经是探花了,程敏政也是他的老师,两个人他都很喜欢,那种天下神童尽在我朝的得意,让他觉得自己有了天道庇护,国家兴旺的成就感。
现在好了,一下子栽进去两个。
朱佑樘心疼的时候,也跟着头痛欲裂。
“程学士可有收他们的东西?”他把所有折子都仔仔细细看过之后,才问道。
牟斌犹豫着点了点头:“唐寅和张灵各自带了上门礼物上去。”
“都有什么?”朱佑樘追问。
“说是苏州带来的一套笔墨纸砚,砚石山、吴笺、湖笔和徽墨。”牟斌低声说道。
朱佑樘听完没继续问道,只是片刻之后才不冷不淡说道:“那花了不少心思和钱啊。”
牟斌低着头,不发表任何言论。
殿内,一时间安静极了。
“太子呢?”朱佑樘冷不丁问道。
一直沉默站在角落里的萧敬连忙上前说道:“最近都在认真读书呢,两耳不闻窗外事,老师们都说殿下过了一个年,稳重了许多,而且一有空就骑马射箭,拿着陛下给的小马和弓箭,练得可起劲了,说要去边关把丢了的哈密瓜找回来。”
朱佑樘听笑了,无奈摇了摇头:“真是个孩子,这天逐渐热了,回头让人仔细看着,别中暑了。”
“娘娘那边都备好了,几个长随也不敢随意偷懒的。”萧敬笑说着。
朱佑樘捏着唐伯虎的那本册子。
“还有其他和这事有关的折子吗?”他冷不丁问道。
没头没尾的。
萧敬确实心中微动:“那些人都上折子自请呢,黎钦差那边的事情都停了呢,毛侍读脱帽回家了,顾郎中原本正在浙江清丈土地呢,听说也都停下手中的工作了,徐县令和祝县令两人今年评选为上等,刚回京呢,吏部还未分配下一个位置呢,上了折子后也都闭门不出了。”
“不是还有两个个人?”朱佑樘问。
“王御史之前兰州回来不是还弹劾了江同知吗?陛下让他回家面壁思过了,还有一个沈焘人在贵州呢,这么远,怕是折子还没送过来呢。”
朱佑樘听完也没继续问下去,他甚至也没打算让内阁参与此事,只是许久之后,淡淡说道:“那就找个时间,让他们都对峙吧。”
牟斌心中微动,心里一下子摸清陛下的心思。
——还愿意给他们说话的机会,那就是还愿意给他们机会。
这两场对问,如何对话外人不得而知,但没多久华昶以言事不察被贬谪,程敏政因体弱多病致仕,唐伯虎和张灵则因为有沾文衡,遍招物议,各自去了四川和河南去做小县令了,至于左都御史闵珪和同考官林廷玉等人也因为举报不实被罚俸半年。
一场热闹非常的舞弊案就这么仓皇落下帷幕。
深夜,萧敬递上来一本册子,低声说道:“这是今年吏部选出来的可以提早回京的官员,都是政绩突出的人才,还请陛下过目。”
朱佑樘喝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拿过来看了看。
一打开就看到最上头挂着的名字。
他盯着那名字,没说话。
萧敬送上折子后也悄悄退到一侧去。
“不避嫌疑。”朱佑樘提笔,把第一个名字划掉,“也该敲打敲打了。”
—— ——
六月上旬,江芸芸正带着程蝶等人在视察棉花苗子。
幸好今年兰州暖得慢,众人紧赶慢赶在五月中旬种了下来,因为地是那些寺庙里掏出来的田,疏松肥沃、排水良好的沙土,种子是琼山县那边带来的,人则是江芸芸从没田没地的男女老少中选出来的,分摊到百姓身上的成本很少,所以也才安然种了下去。
“程敏政死了。”谢来大中午的大步走来,在休息的江芸芸耳边低语了一句。
江芸芸倏地抬眸。
“原本六月一日上了致仕的折子,之前在狱中受了刑,许是天热了,出狱四日后以痈毒不治而卒,陛下大恸,赠礼部尚书。”
江芸芸坐在地上,拎着手里的一根杂草沉默了。
“唐伯虎和张灵本想去祭拜的,结果被程家人打了出来,闹得很不好看,不过他们第二日就离京赴任了。”
谢来说完就没说话了,只是颇为烦躁地用袖子扇了扇风。
“你能帮我给唐伯虎和张梦晋送封信吗?”江芸芸无言片刻后低声问道。
谢来嗯了一声。
江芸芸把手中的杂草打了个胡乱的结,扔在树下,然后才站起来说道:“谢谢你了。”
谢来又嗯了一声。
“我先把这个棉花地的事情弄好再回去写。”江芸芸重新戴上帽子,低声说道,“这棉花也很重要的。”
谢来还是嗯了一声,看着他下了地,低着头,看着那被孤零零,凌乱成一团的,突然一脚踢开,低声骂了一句:“没意思。”
江芸芸是直到晚上才从地里回到衙门的,再一次惊醒了阿来。
“总是打扰到你休息,以后晚上不要值夜了。”江芸芸不好意思说道。
阿来连连摆手:“我去给同知泡壶茶来。”
江芸芸摇头:“去休息吧,天都黑了,这里不要你看着,回头我会自己把门窗管好的。”
阿来坐立不安,喃喃说道:“是我哪里不周全嘛。”
“没有的事。”江芸芸笑,铺开白纸,笑说着,“我是看你白天要读书,晚上还要值夜,太辛苦了,次次见你都在打盹,累了就去休息,人年轻也禁不起这么耗啊,早点去休息吧,实在过意不去,明天早上给我打扫屋子也是可以的,去吧,都要子时了。”
阿来悄悄盯着江芸芸看,冷不丁说道:“江同知,你真好。”
江芸芸嗯了一声,笑骂道:“莫名其妙,去休息吧,东西都放着吧,明天白天收拾。”
阿来这才一步三回头走了。
没多久,窗户上倒映出一道影子。
谢来不知何时坐在了阿来的位置上。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隔着一层窗纸,和江芸芸并肩坐在一起。
——“君子不知蝇有恶,小人安信玉无瑕……”江芸芸提笔写下信中的第一句话。
—— ——
卫所土地改制和寺庙道观的改制是一起进行的。
陈继选择继续抱着江芸芸大腿后,改得飞快也非常痛快,甚至还有空没空就去阴阳怪气唐伦和周伦两人。
“改不动吧,那是,私心嘛,人人都有。”
“江同知就夸我做得很好,哎,被文曲星夸了我昨天还捡到一文钱呢,运气真好。”
“这么抠抠搜搜做什么啊,人家不是说了吗,不跟那些寺庙一样。”
陈继啧啧两声。
“你别说,我们江同知长得这么斯文漂亮,啧,真凶啊,那些寺庙是一块土地也不给人留啊。那些清查出来的土地全都收归衙门了。”
江芸芸对寺庙可没有对军营这么仁慈有耐心。
她这人做事一向是不打没准备的仗,先悄悄把寺庙里的人员全都排查了一遍,没有度牒的全部从寺庙里赶出来,带户房的人把寺庙里的人全都登记成册,核对无误,然后突击土地。
这事最让人惊恐的是,她手里也有一份土地名单,把寺庙里所有的账本都查出来后,又找了几个算数极好的账房先生,请那些主持观主来衙门做客,然后站在账房面前看着他们把自己隐瞒下的土地一亩亩清点出来,最后按照人员登记名单,一人五十亩,多退少补,确定寺庙可以拥有的最后田亩数,签订契书后,这才把人客客气气送走。
第二日贴出公告,把此事做了一个详细的公告,先是抬出太、祖曾对南京附近的灵谷寺、天界寺等名刹赏赐土地——赡僧田近五百顷,并且还赏赐了芦洲,两项合计足有七百余顷,江芸芸按照这些寺庙加起来的近千人,撇开作为赏赐的一个村的芦洲,也就是五万亩土地除于千人,得出每个僧人五十亩的数据,所以说自己要追寻太、祖遗风,恢复旧制。
你说剩下的地啊?
衙门肯定是不会要的,这么没地的人,我们优先买卖给没地的人,男女都可以。
什么,你想多招和尚道士?
不好意思,兰州城已经不再接受鬻牒,打算恢复太、祖的试经度僧制度。
你说外来的和尚道士来挂职?
不好意思,外来的和尚嘴巴歪,念的经,本地神佛听不懂,我们也要进行本地话考试和具体的考试。
哦,你要告礼部啊。
那你去呗,我也刚好写了一封折子要递上去呢。
介于之前商改,妓院改革时,衙门门口那一排排号枷,这次僧人们学聪明了,也不闹了,打算背地里暗暗搞事。
他们第一眼就看重了肃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