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落实得如何?”顾桐仁问道。
江芸芸从帕子上露出一只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似笑非笑:“要是好的话,我就不会叫你进城了。”
顾桐仁倒也不意外:“瞧着他们刚才见我的架势,也非坦坦荡荡之人。”
江芸芸做事粗鲁,帕子随意揉了揉,沥干水就挂在架子上,然后撸起湿哒哒的袖子,转身准备回自己的书桌:“我叫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
顾桐仁跟了上来:“很一般,外面庄园很是严密,具体情况也不清楚,我们几个面生,又不会说徽州话,他们也很警惕,说了几句就不说了,应该是一开始就有人提醒了。”
江芸芸从一堆书籍里抽出几本:“衙门里还是有些能人在的,我之前借着那位小娘子的时候调取了这几年的户口册子,做的漂亮。”
顾桐仁重点看被江芸芸抄出来的内容,一炷香后才抬起头来:“人口户籍倒是稳定上升,你圈出来的那几家,这么看确实看不出问题来了,怪不得去年吏部考核为优,要是今年也这样,不出意外就能升任了。”
江芸芸点头:“本地势力盘根错节,我每次出门都有人跟着我,若是跟人多说了几句,那人第二次见了我就要避开走了。”
顾桐仁听得直皱眉:“那如何推进?”
江芸芸坐在椅子山,抬头看着顾桐仁,半晌没说话。
顾桐仁摸了摸脸:“是看我做什么?是脸上有东西?”
“有点美貌。”江芸芸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笑说着,“我在想,这事我们要做什么地步?”
“那就按陛下的密旨做,不行嘛?” 顾桐仁原本还哭笑不得,见她说回正事,便也跟着说道。
“你想来也该知道,一道圣旨只有两个途径可以到我们手里,一个是内阁,一个是内廷。”江芸芸左右手各自比划出一个手势。
顾桐仁点头:“我们这个内廷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个圣旨,内阁可能都不知道具体有什么?”江芸芸反问着,“是有这个可能性的,对吗?”
顾桐仁神色微动。
“陛下这么做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陛下显然想要我们跳过内阁去做这件事情。”江芸芸想了想,突然说道,“你知道顾士廉在江南的土地清丈快要推行不下去吗?”
顾桐仁犹豫点头:“我在扬州的朋友就写信来说,顾郎中在浙江的推行很不顺利。”
“你觉得为何此事会不顺利?”江芸芸反问。
顾桐仁其实和江芸是有过交集的,都是扬州人,当年为了读书赚钱还给人抄过报纸,只是弘治九年因为一些事情,会试时大病了一场,没有赶考成功,所以拖到了去年如今考试,得了二甲五十名,一直在刑部观政,夏日时刑部有了人事变动,一时间人员空虚,不然也会点他这个没任何经验的人跟着江芸一起来徽州出差。
两人刚一见面,也是颇为震惊感慨,不过很快就是惊吓了。
单方面的,顾桐仁的惊吓。
他一直是埋头苦读的读书人,对外界的风言风语很少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也无法清晰地感觉到如今朝廷的风向,甚至可以说对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有些懵懂,但幸好他一直是一个稳重的人,只是看着,从不参与。
“按道理清丈土地可以让百姓有田,我不懂为何百姓都在抗拒,还请其归指教。”他也不支支吾吾,直接说道,“你之前在兰州和琼州也有这样的问题吗?”
江芸芸点头,伸出五个手指:“你看这五个手指连在一起,缺一个都会让之后的生活变的困难。”
“你是说,要土地清丈,就不能单单土地清丈。” 顾桐仁一点就通,飞快说道。
江芸芸赞许点头:“土地清丈前后各一段绳子,前头是家大业大的豪强乡绅,后面是无立锥之地的百姓,现在风和日丽,大家抬着那块地还能勉强走着,一旦狂风大雨,这亩地势必要倾翻。”
顾桐仁似懂非懂。
“所以我们现在的清丈土地在他们眼里就是狂风暴雨,所以所有人都会反抗,乡绅不想弄,百姓不敢弄。”江芸芸轻声说道。
“那,那我们要怎么做?” 顾桐仁的声音也跟着轻了下来。
“疏导民智,严打乡绅。”江芸芸伸在空中的手掌狠狠一握,厉声说道。
—— ——
案子办好了,钦差不走了。
徽州上上下下紧张坏了。
请佛容易送佛难,问题是这佛也不是他们请来的啊。
“那两位钦差整日都在田间晃悠,问什么也不说,这是做什么?”胡原不安说道,“案子都办好了,怎么还不走?”
“程家来人说,这几日一直有陌生人在他们城外的田埂上晃荡。”
“蒋家也这么说,而且他们认出其中有一人就是江芸身边的那个仆人。”
“他不会也要在我们这里搞什么清丈土地吧?”柳源冷不丁出声说道。
众人一惊。
“他既非主官,也非巡抚,来搞什么土地的事情。”师爷不解,“我倒是怀疑他是不是还在惦记汪家的事情,可别是和汪家有仇,如今打算公报私仇。”
柳源一听,眼睛一亮:“倒是一个好思路,你这就派人去汪家,让他们写信给大公子。”
“蒋家那边也运作运作,这次家里有子弟被斥退的,都让他们找关系弹劾江芸。”
众人一听连连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胡原忍不住问道,“就任由这毛头小子在我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柳源沉默着,突然抬起头来,为难说道:“是要保护好钦差大人了,隔壁的流民一直闹事,可不安全。”
—— ——
江芸芸抓到一个小孩。
是的,吸引小孩的江小芸总是在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地方逮到小孩一只。
小孩饿得皮包骨,显得脑袋巨大,此刻大眼珠子直勾勾看人的时候,还有些渗人。
“哪来的小孩?”江芸芸嘟囔着,手指紧紧捏着他的两条细胳膊,愣是让人挣脱不开,“你大人呢?”
那小孩刚才挣扎累了,低着头没说话。
“没衣服,没鞋子,身边也无大人,瞧着食不果腹,难道是……独户?”顾桐仁下意识说着。
独户就是父母双亡的小孩。
顾桐仁自己就是。
江芸芸哎了一声,看了一眼小孩,却又发现小孩正瞧瞧看她,立马咧嘴笑了笑。
小孩火急火燎扭过头去。
“要是没有家人,我送你去衙门,给你送养济院去。”江芸芸跟晃晒干的小鱼干一样,晃了晃小孩。
小孩跳起来,大喊着:“我不去衙门,放开我。”
乐山哎了一声,板着脸说着:“别喊了,喉咙都坏了,你好好说话,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不然你就是喊的再大声,我也要把你扭送衙门的。”
小孩立马不哀嚎了,就是用那双大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三人。
“老实交代。”江芸芸也板着脸恐吓着。
“想要吃的。”小孩说,眼睛看向她们腰间的钱袋子,“肚子饿了。”
“是小乞儿。”顾桐仁叹气,“怎么这么小就流浪了。”
小乞儿撇了撇嘴:“爹娘没了,没人要我,我当然要讨饭养活自己啊。”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江芸芸问。
小乞儿警觉:“我才不告诉你们。”
江芸芸哦了一声,一只手就把这个小骨头提溜起来:“那我们去衙门查查。”
小乞儿又惊又怒,拳打脚踢,差点让他逃了。
江芸芸和他两手对打了一会儿,重新占据欺负小孩的高地:“我给你钱,万一你是骗子怎么办?”
小孩气得直喘气。
“不诚实的小孩要长鼻子的!你从山凹村那边一直跟着我们,到现在已经至少一个时辰了,路上至少有五个面相好心,又或者穿着富裕的人,但你目标明确单只盯着我们,我可不是要多问几句。”江芸芸一本正经说着。
小孩神色惊惧,更想逃了。
江芸芸又把人小孩晃了晃,咧嘴一笑,露出雪白大牙:“老实交代,不然我就把你抓紧起来吃掉!”
小孩更震惊了:“你果然会吃人。”
江芸芸立马不笑了,皱了皱鼻子,扭头对乐山说道:“这个小孩我要风干的,诺,快吊起来。”
乐山看着被递过来的小孩,哭笑不得。
小孩却信以为真,吓得直抖:“别,别吃我,我没肉,我不好吃。”
江芸芸满嘴胡说八道,张口就来:“腊鱼就是要你这样的小鱼呢,是吧,乐山。”
小孩吓得直接尿了裤子,嚎啕大哭起来。
三个大人震惊,随后露出心虚之色。
“你看你,几岁了啊。”顾桐仁把烫手小孩接过来,一本正经安慰着,“别哭了,等会把大人骗过来,我们吃大人也不是不行。”
乐山眼睛都瞪大了,像是第一次认识顾桐仁。
江芸芸凑过来点头:“对对,我们吃大人的。”
小孩抽抽搭搭地看着两个大人,一脸畏惧。
“快带路吧,我们是大人,不会骗你的。”顾桐仁把小孩放在地上,低头垂眸,和和气气说着。
小孩一见自己被松开了,立马拔腿就跑。
江芸芸和顾桐仁对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 ——
“没用的吧?当官的都是相互包庇的,还是让大石头回来吧。”
“行的吧,那个先生之前帮那个丫鬟不是就成了,二丫打听过了,那个丫鬟本来都要死了,现在好好在衙门里住着呢。”
“那,那他万一不帮我们呢,我们这个事情之前告到这么远的地方都没用。”
“为什么我们这事给那个地方就不行,那个丫鬟的就可以啊。”
“可那个人说他是好官呢,要不还是再试试。”
“可我打听的时候,他们都说这人凶得很,还会吃人杀人的。”
“哎,这世道哪有好官啊,这些人都是一样的。”
一群男男女女围在一起反反复复地念着,他们穿得衣衫褴褛的,脚下的鞋子都没合脚的,破破烂烂的,那间屋子头顶还破了一个大洞,里面除了这张缺脚椅子,空空荡荡,老鼠进了都得脚打滑地跑了。
“那就试一下,反正我们烂命一条,也活不下去了,不行我们就杀进衙门,把那些狗官们都杀了,就当为后来人攒几天好日子。”为首那个稍微年轻一点的男人横着一张脸,厉声说道。
“这地方?瞧着像是山寨?”江芸芸躲在远处,摸了摸下巴,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