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什么?”黎循传不服气。
“他画画好看!逼真!”江芸芸比划着,“那个麦穗啊,那个锄头,画的可好了。”
黎循传呆了呆:“真的拉过去干活錒。”
“对啊。”江芸芸更是不解,“那不然我和那只哈士奇能干嘛去,拉也拉不住。”
黎循传嘟嘟囔囔着,也不说话。
“今天教好八股制文后,老师会休息吗?”江芸芸问。
“不知道,按道理会休息几天,但也会有很多功课。”黎循传恢复正常,一本正经说道,“说不定就是你整日出门玩,老师觉得你坐不住,才想叫你早点考试,定定你的性子。”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觉得可能性很大:“可这件事情做不好,我难受,你说我找个借口溜出门可行吗?”
“比如?”黎循传随口说道。
“你要去参加诗会,我陪着见见世面?”江芸芸直勾勾地看着他。
黎循传吓得耳朵都飞了飞。
——他已经想到要是被抓了,要跪哪块地砖了。
—— ——
“八股文便是这样的结构,你学得很扎实,也该运用实践了,就用之前破题的那句‘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写一篇来,不着急交,你好好写。”下课后,黎淳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
江芸芸卷着白纸,冷不丁问道:“老师很关心户部的事情的。”
黎淳抬眸看了过来。
“老师给的例子好几次都和民生,生财有关。”江芸芸笑说着,“所以多嘴问一句。”
黎淳是在南京礼部尚书上致仕的,按理和户部没有关系,但他出的题目除了一开始跟礼法有关,之后大都是民生和钱财,这并不寻常。
黎淳端着茶抿了一口:“成化年间兵部尚书曾上过《灾异陈言事》,列举了财政支用的七大不足:‘供奉上用不足,京军布花不足,外夷赏赐表里不足,馆待厨料不足,此皆仰给于内库;京官月俸折色不足,京民赈济仓储不足,边方转给军饷不足,此皆取办于京仓。’,成化年间的问题到如今不仅没有解决,反而越演越烈。”
他看了眼院中的荷花池,目光沉默了片刻。
“从古以来,未有公私匮竭如此刻,如今老库将尽,京粮告竭,太仓无过岁之支①,也不知到底如何是好。”
江芸芸也跟着皱眉:“为什么这么穷?是地方财政收不上来,还是因为这几年连年灾害,又或者是陛下花钱花得多。”
黎循传见她如此大逆不道,吓得连连咳嗽。
黎淳那双衰老年迈的眼睛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出人意料地并未责备。
“我看陛下对藩王的态度似乎有些……”江芸芸一向是人退一步,她蹭蹭往前走三步的,所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太过宽容了。”
“陛下尊信‘亲亲’和‘尊尊’,对自家叔伯兄弟一向多加爱护。”黎淳解释道。
江芸芸欲言又止,眼看就要说出口了。
“你若是又要说大逆不道的话……”黎淳叹气,“憋回去。”
江芸芸只好捂了捂嘴,那双大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那也太是非不分了。
黎淳一眼就看出那眼珠子里传出来的意思,只好揉了揉额头,疲惫说道:“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现在只需要好好读书。”
江芸芸摸了摸笔杆,小声说道:“实践出真知,只有接收到更多的信息,我的文章,乃至思想都会有新的进步,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
“格物致知,你是个慧根的。”黎淳淡淡说道,随后话锋一转,“但这些都要你基础知识扎实了,你院试也过了,我对你会与其他的安排。”
江芸芸立刻高好奇地睁大眼睛:“什么啊?”
黎淳不理会他,正巧,外面黎风蹑手蹑脚走来,他放下茶盏,便打算起身离开。
“你院试之后有何安排吗?”江芸芸立马去问黎循传。
黎循传仔细想了想,犹豫说道:“放我出门玩了几个月?”
两小孩面面相觑。
“这么好。”江芸芸不敢相信,“放假啊。”
黎淳对读书这件事真的很认真,不仅对他自己,对学生也是如此,除了节假日,她就没休息过。
幸好她本来就坐得住,不然厌学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江芸芸重新坐了回去,想了想:“这里有报纸吗?就是传递各种京城消息的。”
“你是说朝报?”黎循传说道。
“里面有记录朝堂上的事情?”江芸芸反问。
“若是上渝奏折等,那是官门钞,这种就偏正式,若是你想要轻松可读性的,那就是邸报。”黎循传说道。
“官门钞这个不好找,要看有没有人专门收这个,但是邸报五天一次,你去抄报房就能买到,要不就从官员处购买,但这种一般商人都会先一步买走,而且我们得罪了扬州的官,我估计他们也不肯卖给我们,又或者你去问问唐伯虎有没有,从他那里抄,但我瞧着唐伯虎也不太关心时事。”
“他们哪来的消息。”江芸芸吃惊问道。
“这是通政司和六科给事中发的啊。”黎循传笑说着,“这不是抄抄写写的事情吗?除了兵部的内容要慎重,其他的大都会刊登起来。”
“那民间也会有报刊吗?”江芸芸问。
“自然有,京城就有好几家京报,南京也是,扬州贸易旺盛,应该也是有的,你可以打听一下。”黎循传解释着。
“你今日功课写好了吗?”江芸芸问。
黎循传摇头。
“那我自己出门买份报纸,你好好写作业。”江芸芸起身说道。
老师不跟他说的内容,但文字总是会有记录,只言片语下往往有着蛛丝马迹。
她从今日老师的未尽之语中,隐约窥见一丝不对劲,所以她想要透过那些报纸,看看大明这艘大船到底是不是是什么情况。
她对弘治朝唯一的印象便是书本里一笔带过的‘弘治中兴’。
可现在看来,这个盛世是还没开始吗?怎么感觉这艘船摇摇欲坠。
报纸并不难找,只要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只是位置还挺偏,他带着乐山雇了一辆小驴车才走到的。
抄报房的主管听说他要几年前到现在的报纸,仔细询问之后,这才按斤称给她,这些报纸过期了就不值钱了,一直在库房压着,现在有人愿意消耗一点,自然是乐意的。
只是那驴年纪小,载不动这么多报纸,外加两个人,江芸芸就让乐山先带着报纸送回家里。
盛夏哪怕是下午还是热得很,江芸芸背着书箱贴着墙根阴影哼哧哼次走着。
这一带已经靠近安江门了,水路纵横,小巷繁多,屋子似乎都是一个叠着一个建的,完全没有空隙,阴影也多,但也同样空气不怎么流通。
江芸芸走得满头大汗,汗流浃背。
听说这一带住着很多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不少人都是靠着给抄报房抄报纸过日子,一个院子可能住了十来个读书人。
江芸芸走了一路,也跟着听了一路的读书声,心里也跟着忍不住跟着背了起来。
走到一处拐弯口,那是一堵带折角的墙,她刚准备抄近路,突然听到那墙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男女说话的声音。
虽听不真切,但语气略有起伏。
她脚步一顿,敏锐察觉到不对劲,随后脚尖一转,便准备走大路过。
“哎,小童郎,背着书箱的小童郎。”背后突然传来呼喊声。
江芸芸扭头,来人穿着抄报房的蓝色衣服。
“怎么了?”她不解问道。
“二十三日的那份忘记给您了。”那人气喘吁吁递了过去,随后又说道,“明日就要出新报了,刚才那边太忙了,接待您的人忘记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业务了,您若是喜欢,可以在我们这边预订,我到时候给您送上门去。”
“好啊。”江芸芸思索片刻,有些惊讶这里的服务,但还是笑说着,“你这边服务好周到,”
“害,竞争也很大,我们要在细节上取胜的。”他说着,“你要是一份份送,那就是十文到十三文,若是直接订一月,那只需二百文到三百文,若是院试乡考会试殿试这些发榜了,我们也会将每科鼎甲作为附件免费送给您,若是我们能找到官门钞也同样会送给您的。”
江芸芸眼睛一亮:“那感情好啊。”
那人还是和气生财的样子:“还有呢,我们这边都是直接找读书人抄写的,您看看,你若是不介意字迹难看的,就这些便宜点,一个月也就二百文,你若是想要好看些,以后也能用得着的,那就选这几人,您看看,这些字都写得极好,您放心,我们的抄写那都是一字不落抄的,绝对不会有一点错误的。”
江芸芸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里面写着一行行名字,后面这是则是整齐的一句话‘月间只费三百钱,时聚亲朋念我听’。
这些字有潦草的,也又格外端正秀丽的,江芸芸在最后几行中,找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名字。
“顾桐仁。”
“小童好眼力,这可是府学的学生,读书极好。”那人立马推销着,“而且他抄报很少涂改,卷面也是格外干净的,他贵一些,一份散买十三文,您若是订一个月也才三百文,您瞧着也是读书人,沾沾他的文气也是极好的。”
江芸芸终于想起来了。
是那次赈灾时跟着唐伯虎来的几人,性格腼腆温柔,但当时碰到混乱的村子时,还是很勇敢站在女眷前。
“就他了。”她点了点,“他人很好的。”
“小童认识他。”那人惊讶,随后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来,“我们仁哥儿人真的不错,书读得这么厉害,也看得起我们这些街坊,过节的对联都是免费给我们写的,脾气好得很,就是父母早逝,早早当家,真是令人心疼。”
江芸芸笑着点头,掏出三百文递了过去:“能让你这么夸,看来真的很好。”
那人点了点头,笑说着:“好了,收您三百文,明日我们送去哪里?”
“开明桥四方街的江家。”
那人写字的手一顿。
“怎么了?”江芸芸不解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没事没事,突然不会写字了,这天太热了,走晕了。”
“是挺热的。”江芸芸看了眼天色,夕阳虽然马上就要落下,但空气中还是沉闷的热气。
“好勒,都登记了,我们一人一半。”他把已经盖好章的条子一分为二,递了过去,“明日申时到酉时,我们的人就会送上门。”
两人就此别过,江芸芸拎着那半张纸只觉得神奇,举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随后大大的‘哇’了一声。
——出人意料的先进啊!
她走后没多久那小巷中就走出一人。
“你快走吧。”男子的声音格外低沉。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看着阴影处的那个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倩影。
“顾公子。”那女子的声音格外镇定,“我娘已经给我定下了,今日我是来……”
“我知道了。”那人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颤动,低声说道,“你……下次遇到危险,不要冲在前面。”
“知道了。”那女子沉默了片刻,随后行了一礼,紧接着转身从小巷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