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这么快啊。”周笙握着手中的手,有一点恍惚的吃惊。
当年这个小孩的手被她握在手心还小小一只,白白嫩嫩的,跟个玉雕雪凿的一样,现在这双手干燥清瘦,却布满茧子,她再也握不住这双手了。
当年要她低头看着的孩子,现在已经比她高出这么多了。
“你都三十七了。”周笙忍不住垂泪,紧紧握着这双手,“娘明明还记得刚抱着你的时候,你还没娘手臂长呢。”
江芸芸笑,轻柔抹去她的眼泪:“人总会长大的,娘在扬州过得可好?”
“好啊,怎么不好,人人都敬我是江其归的娘呢。”周笙也跟着笑,“托你的福呢,店里的生意太好了,都要限制这些人购买了,不然我这店里的衣服一上新就空了。”
“那也是你手艺好。”江芸芸笑说着。
周笙笑着摇头:“我哪有这本事,不过是都看在你的面子上而已。”
江芸芸不置可否。
周笙仔仔细细看着她手背上的伤疤,心疼坏了:“怎么都留疤了,好好的一只手多可惜啊,之前落水的事情传过来,可把娘都吓死了。”
“不碍事,很快就被人救上来了,当时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手已经好多了,张道长的药很管用的。”江芸芸安抚着。
“你总说没事。”周笙摸着她的手叹气。
“你这次愿意跟我回京城吗?”江芸芸突然问道。
周笙吃惊,但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故土难离,我习惯扬州了。”
江芸芸仔细看着她的面容,见她当真是真心实意的样子,这才无奈说道:“那你有空来找我玩,你之前偷偷去找江渝玩,我竟然不知道,还是江渝那个大嘴巴自己说漏嘴的。”
周笙不好意思说道:“实在是想她。”
江芸芸笑说着:“那你就不想我嘛,也都不顺道来看我。”
周笙抬眸,那双好似水做的眼睛已经柔情万千,安静看着人时,波光粼粼,是散不去的温柔:“想的,娘也很想你的。”
江芸芸猝不及防被那汪水劈头盖脸浇了透心凉,还未说话,脸先红了起来,大抵是没想到如此内敛单纯的周笙也能如此直白热烈。
“那你,记得来看我。”江芸芸反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我也很想你的。”
周笙笑着点头:“好,可我总怕打扰到你。”
“不打扰。”江芸芸笑说着,“京城也有很多朋友,回头我带你见见朋友,你可以去找他们的夫人说说话,她们肯定和你处得来。”
周笙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她笑,那双眼睛温柔平和,水波荡漾,好似要在此刻看尽面前之人的容貌,悉数接纳她的一切。
江芸芸在扬州呆了一个月,不太见人,但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去哪里晃荡了,直到秋风起,凉爽的秋日终于来了,朱厚照又来信催了。
——速速归家,要打起来了。
“这些衣服都带上去,北方冷得很,我之前去兰州就发现北方冷得很,风吹脸上刀割一样。”
“天冷了,这些吃食也带上,不会坏的,你不是喜欢吃这个羊肉包子吗,陈妈妈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做了,做了两笼呢,路上热一下就好了。”
“这些银子也都带上,回去让乐山给你做好吃的,这包银子给乐山的,这些年照顾你这个不安心的孩子也辛苦了,自己大事都耽误了,他弟弟说要过继一个孩子给他,但他不同意,你回去好好劝劝。”
“你舅舅本来想来送送你的,但他去年离开林家,自己新开了一见印刷坊,今日说要去谈生意,实在脱不开身,这是他给你准备的东西,你舅妈绣工一般,但你看看这个配色多好看。”
周笙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
打算晚几日跟着徐家马车去兰州的江渝随口说道:“舅妈长得真好看,眼光也好,舅舅被她一拾掇也跟着有几分富贵相了,姐,你在梅花书院教书的那两日,她是不是很喜欢你啊,她第一眼见你,眼睛都是在发光的,连舅舅都不要了。”
周笙拍了拍她的胳膊:“那是你长辈,如何说话的。”
“哦。”江渝讪讪摸了摸手臂,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
“这个是给张道长和谢兄弟的。”陈墨荷对着另外两人说话,“衣服吃食都在里面,听闻谢兄弟是习武的,还做了护膝和护腕,张道长也多给了一件褂子,这一路上陪我家大姑娘奔波也是辛苦。”
张道长眼睛一亮,也不客气接过来:“谢谢陈施主。”
“谢谢陈妈妈。”谢来也笑眯眯接过来,“陈妈妈人善心美呢。”
陈墨荷哈哈大笑起来:“少打趣老婆子,快准备一下,可以出发了,以后得空来玩。”
扬州知府也来送行,接替陈静的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蒋瑶,先是授行人,后又任两京御史,陛下登基时升为荆州知府,后调为扬州知府,延续王恩和陈静的惠政,故而在百姓中风评极好,也是一个干实事的知府。
蒋瑶六十高龄,但目光灼灼,身形挺拔,走路如风,身子骨还算健朗。
“今年我瞧着夏日雨水不多,担心秋冬也要干旱,自来立秋无雨是空秋,万物历来一半收,恐非好事,还请蒋知府多加观察。”江芸芸拉着蒋瑶说道。
蒋瑶点头:“重阳无雨看十三,十三无雨一冬干,我还担心明年会不会有旱情。”
江芸芸同样脸色凝重。
“您之前在兰州的田地间,推行一种滴灌,不知可有详细的记载。”蒋瑶谦虚问道。
江芸芸招手让江渝过来。
“我妹妹对此有些研究。”江芸芸说,同时对着江渝说道,“你之前和小春一起研究的滴灌,你这几日好好写一下,和蒋知府好好说道说道。”
江渝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着。
“其归,其归。”唐伯虎也来送行,手里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姑娘,“收徒弟哇?”
“不收。”江芸芸微笑,江芸芸冷酷。
唐伯虎叹气:“我家大娘又可爱又聪明,干嘛不要啊,二娘虽然才两岁,但是你看看,也是聪明像的。”
九娘生了两个小姑娘,唐伯虎前半辈子亲缘浅薄,接连丧父丧母,丧妻丧妹,后半辈子竟然还能有两个孩子,故而一心扑在家庭上,偶尔教教书,感怀一下自己的青春遗憾,大部分时间拉着自己姑娘恨不得把自己的一身本领教出去。
二娘踉踉跄跄跑到江芸芸边上,好奇地拉着她的的袖子,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确实可爱极了。
“画,漂亮。”她含含糊糊盯着江芸芸看,“张叔叔,好看。”
唐伯虎眼皮子一跳,连忙把小孩提溜回来:“张梦晋马上就来,今日课程多,叫你稍微等一下,说有个东西要送你。”
“他的钱不是都买酒了吗?还有闲钱花我身上。”
说话间,张灵快步走来。
他依旧穿得鲜艳耀眼,大红色衣摆随风散开,那双桃花眼带着宿醉的余光,波光粼粼,漂亮地像一只小猫儿。
“给我什么礼物啊?”江芸芸笑问道。
张灵现在在梅花书院任教,是为数不多的男学长,但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章诗赋也是百里挑一,除了性子有些浪荡不羁,真是非常合适当老师。
张灵看着她笑:“送你的。”
他掏出一本册子:“里面是书院的学生们写的文章,全是当年你老师给你的题目,我让她们写的,她们写的也不差,当年你在扬州没空教书传承你的本事,我就私自替你传课,也好让她们知道站在她们面前的人到底秉性如何?”
江芸芸颇为吃惊,翻看着书中的内容,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看到了当年同样稚嫩的自己。
张灵盯着面前的江芸芸看得有片刻失神,随后笑说着:“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外人说的,终究不如自己看的。”
江芸芸笑着收了起来:“很好的礼物。”
张灵这才彻底露出笑来。
唐伯虎脑袋凑了进来,啧啧称奇:“可惜了,你不喝酒,不然我地窖里的一坛坛酒,也是极好的礼物。”
二娘子又顺势扑倒江芸芸怀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撅着小嘴要亲过去。
“嗨,小色鬼。”唐伯虎大惊失色,连忙把人揪下来。
二娘子急得直蹬腿,伸手要江芸抱。
“这么多年了,小孩见了你怎么还是直眼睛啊。”唐伯虎抱怨道。
唐家大姑娘也非常不好意思说道:“我妹妹素来喜欢长得好看的,江阁老别见外。”
“亲亲,我也亲亲。”二娘子磕磕绊绊说道。
唐伯虎嫌丢人,牵一个,抱一个,火急火燎说道:“等我二娘年纪大了,我再来找你,我先走了。”
二娘的哭声还萦绕耳边,挥之不去。
江芸芸哭笑不得。
张灵看着她眉宇间的一道浅浅折痕,片刻之后叹气说道:“瞧着比小时候不快乐,今后要是有不开心的,记得给我写信。”
“好。”江芸芸看上船时间要到了,突然神神秘秘凑过去,“你好好教书,不要再续写那些话本了,太不务正业了。”
张灵歪头,眉心一跳,似笑非笑:“可你的书最赚钱了,盏、灯!”
江芸芸黑了脸,嘟囔了一句:“怎么和以前一样。”
张灵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突然大笑起来,大红色的袖子在初秋的码头依旧明艳动人,十年无梦得神女,桃园柳梦又逢春。
这一刻,年年岁岁知我意。
江芸,那就还和从前一样吧。
—— ——
江芸芸刚下船还没回家,就被朱厚照火急火燎叫走了。
“扬州好玩吗?”他率先问道。
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舟车劳顿。”
“那是你太不会玩了,都说扬州繁华,要是我去扬州,肯定能带你好好玩。”朱厚照一本正经反驳着,“你娘看了吗?舅舅见了吗?你妹打了吗?”
“打我妹做什么?”江芸芸不解。
朱厚照冷笑一声:“之前在江西,我钓鱼她扔石头,我翻墙她抽梯子,太过分了。”
“您还翻墙?”江芸芸敏锐问道。
朱厚照眼珠子一动,和她大眼瞪小眼。
“什么时候的事情……”
“哎哎,不说这个了。”朱厚照火急火燎打断她的话,“王首辅要走紧了,你知道吧,又来催我。”
江芸芸颔首。
“我有意让你当首辅,但是他们说这样我就不能封你妹妹做伯爵了,说你这样就是贵勋家族,自来勋贵不入朝廷。”朱厚照苦恼说道,“好像是这个道理,我也不能胡乱开了先例,但你妹妹怎么办啊。”
江芸芸大为吃惊:“为何要封我妹妹做伯爵。”
“我要给你妹妹升官啊,之前我孤身一人初到大同的时候,正好碰上巡边的蒙古人,虽然我不会落下风的,但她还是勇敢冲出来救了我,我说要给她升官的,可是她不是科举进来的,已经给了从六品,之前说要给她正五品,你又不要,但我想想也对,传奉官容易遭人闲话,江渝脾气也直,万一和人打起来就不好了,我就想着,那我就给她爵位呗,公侯不好给,伯肯定可以啊。”
太宗时期,把爵位整合为公侯伯三等,公侯伯的散阶和勋也都提升为一品,其中武官有功先封伯。
江芸芸有点头疼,这个事情江渝没说,但很有可能,江渝这个破锣嘴子就是随口一说,说完就扔到脑后,但是朱厚照显然是当真了。
“江渝年纪还小,大同的几场战役还轮不到封侯的功劳,陛下要是实在想履行沉默,给她送点金银玉饰,她也是很喜欢的。”
朱厚照不悦:“你怎么不帮着你妹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