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朝朝思暮
短暂的愣神后,艾米下意识便冲了过去,却仍然没能拦下行凶者。他的动作很快,拿完东西后就再次狡猾地从原路逃窜,像老鼠一样不知道钻进了哪条巷子里。
父亲的手指还在用力按压着伤口,血从指缝间溢出,艾米匆匆沿着刀口的位置撕开他外袍的布,然后扶着他的腰部小声说,“克莱恩先生,能坐起来点吗?我搀扶不住你的身体。”
克莱恩还没从刚才的惊讶中走出来,就陷入了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他眯着眼睛左顾右盼,开始怀疑自己因为失血而神志不清。
“你看不见我,但是我真的是在帮你!你现在需要包扎!”艾米又急又重地说着。
男人借着无形的倚靠艰难地挪动了片刻,松开了按在腰上的手,任凭长条布料在自己身上缠裹。两人都不是有着丰富受伤经验的人,因此包扎的过程也并不顺利。
“你可能需要——”
“你到底是——”
他俩同时张口,然后又同时停下,父女俩露出了相似的客气和礼貌。
艾米顿了一顿,看着自己似乎聊胜于无的包扎,小心翼翼再度询问,“你可能需要别人的帮助。你还有力气吗,我先搀着你走出小巷,找个正经的医生。”
克莱恩也恰有此意:“所以究竟是只有我看不到你,还是其实所有人都看不到你?”
“实际上所有人都看不到我。”艾米将父亲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用力撑起他的身体,“您现在还好吗?”
她说话时不由自主带上了尊称。
“我没什么问题。”一开始惊讶之后,克莱恩先生反而表现得十分平静,“我出门前曾为自己占卜过,有波折,但还算顺利。”
“看样子现在就是那个波折。”
艾米点点头,然后想到父亲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赶紧补上了一个嗯。
“我记得过来不远处就有一家药店。等下出去后,你可能要自己找其他人帮你,可以吗?”她细心解释,“您看,我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是隐形的。”
“没问题。”克莱恩的声音虚弱,思维却还算清晰。
没几步路的功夫,艾米就搀着他走出了小巷,沿着墙根朝药店的方向继续挪动,看见招牌的时候,克莱恩自己喊了老板出来。很快,一个精壮的中年人接手了他。
艾米不放心地站在旁边,考虑到克莱恩先生看不到自己,所以她每过一会就拨动一下门口的风铃,试图发出点声响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今天的天气有点怪。”老板边给他上药边随口说道,“总窜来莫名其妙的邪风。”
克莱恩朝着风铃的方向露出一个有点惨白但带有安抚意味的笑。
他身上的大部分值钱东西都被刚才那小子抢完了,只剩下马甲内袋里男孩还没来及翻找出来的怀表,这是因为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贵族衣服的样式过于繁琐。于是克莱恩用它支付了医药费。
等到两个人重新回到隐蔽无人的巷口,艾米主动开口,充满担忧地关心道:“不管您今天准备来做什么,现在都最好先回去休息。或者您应该去找个光明法师,先解决自己身上的伤口。”
克莱恩沉默片刻。
“谢谢,善良的小姐。不知道您为何帮我,但是谢谢,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建议,但在此之前,我能先知道你的名字吗?”
艾米没有说话。
“您还在吗?”他低声追问。
“还在。”
大概是意识到对方并不想说,克莱恩换了个方式询问:“或者说,如果我想报答您,明天要怎么找到你呢?”
“如果你明天还来的话,我会来找你。”
克莱恩点头,微微欠身,这动作会扯到伤口,但他仍然坚持完成了礼貌的道别。
“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静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直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彻底消失。
-
艾米不忘自己的目的。
这是米迦尔的童年,而现在,她甚至还没找到他。
以初始地为原点,她已经将附近走了个遍,但仍然一无所获。偶尔她会将脸伸到每个她觉得有可能是米迦尔的男孩面前,却遗憾的发现每个人的目光都轻飘飘地从自己面前掠过。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艾米也开始焦躁不安,如果再没有进展,她首先要解决自己今晚住在哪里的问题。
这片没有旅馆,也没有空余的床位,屋内比屋外更逼仄,有的家庭里四五个孩子并排挤在一张木板床上,他们的脚都外悬着,随便找个椅子搭着,而那些没有亮起烛火的屋子更为阴森,一进去就是一股扑鼻的臭味。
幸好还有个小教堂。
感谢光明神,艾米打算今晚在里面的长椅上休息一下。最起码这里干净整洁,也更安全些。
小教堂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主教,他是普通的圣职人员,不会法术,就睡在主教台后面的小房间里,艾米去他的厨房看了一眼,一个小小的铁锅里一丁点食物碎屑都没有,壁橱空得跟她的胃一样。
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曲起腿啃着刚从外面偷拿的面包,又硬又难吃的黑面包几乎可以当成砖头来用,挣扎了片刻,她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再饿两顿,同时后悔自己忘记让克莱恩明天带点吃的给她。
夜晚,空旷的中殿安静得连风声都听得到,艾米蜷缩着躺下,贴着坚硬的木板怎么也睡不着。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为什么一开始不选择去神官大人的梦里呢?最起码那地方有舒适的软垫。
忽然,伴随着木门推开的沉闷声响,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压低的呼吸声在空气中逸散,近乎风,又令人无端紧张。
艾米的心提了起来。
其他人看不到自己,因此按理来说她应当是安全的,而教堂这个地方天然会拦下大部分异种
或恶灵,又多了一层防护效用。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将身体缩得更紧,瑟瑟发抖地猜测黑暗中靠近的生物是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用力闭紧双眼,试图以此对抗只会徒增恐惧的想象——直到刺痛从手背传来,她惊吓得叫了起来。
“啊!”
手背的皮肤被火焰燎了一下,那小块地方立刻冒出裹着黏液的细软小泡。艾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地和举着烛台蹲在自己面前的男孩撞上。
他刚才就是用手里的东西烫的自己。
“你——”她借着烛光看自己的手,又惊又气,语无伦次地不知说什么好。
男孩顶着一张天真的脸,却做着残忍的举动,他倾斜烛台,又用火燎了一下艾米胳膊,好奇地继续观察她的反应。
“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大喊。
“观察你。”男孩终于开口说话,“你是人类吗?”
“我当然是!”因为刚才的声音太大,艾米强忍着怒气压低声音回复,“所有人被火燎到都会疼!”
男孩却摇摇头:“不一定,半兽人的皮肤很厚,他们就不会被这点温度烫到。”
艾米觉得不可理喻,他怎么能这么淡然地对着第一次见到的人就做出伤害对方的举动?可紧接着,更令她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他从怀里掏出匕首,语气平静就像医生提出诉求:“我要检查一下你的皮肤划开后是不是和人类一样流着血。”
艾米直接跳上了椅子:“离我远点!”
两个人的争执终于引来了主教的注意,他端着一个更大的烛台出现在圣坛后,眯着眼睛,看着屋内另外一处闪着烛火的地方。
“米迦尔?”他沙哑的嗓音轻轻唤着,“你一个人对着长椅在说什么?”
“这里有邪祟。”米迦尔回头,认真地说。
主教皱眉:“这里是教堂。”
艾米抬脚跨过椅背,翻到离米迦尔更远的地方。
“但这里确实有非人的东西。”他指着艾米的方向,“你看不见她?”
主教却先一步看到他手中的匕首,手柄还有新鲜的血迹,他叹了口气:“愿主饶恕你的罪孽。米迦尔,告诉我,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我只是去偷了几块面包。”米迦尔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紧不慢地回答。
艾米才留意到那把匕首有点眼熟,她恍然意识到,面前的男孩正是白天抢劫克莱恩,还捅了他一刀的人。
主教的声音严厉了起来,“过来,你必须要为此受到惩罚。”
男孩的喉间传来极轻的笑声:“那是个有钱人,有钱人的钱永远也偷不完的。而且我只捅了他浅浅的一刀,旁边就有药店,他死不了的,出去找个圣殿的光明法师,就能轻松痊愈。”
“对吧?”他对着艾米的方向发问,很明显,他躲在暗处看到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爱人应当如爱神和爱己。”主教轻叹着说:“米迦尔,不可伤害别人。”
“埃文神父。”米迦尔喊出他的名字,“我恰是这么做的,我就像爱己一样爱他的。”
他调转匕首,径直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血顺着伤口沿着腕流下。
艾米已经被米迦尔接二连三的举动震惊了。
很明显,主教已经习惯了他的脑回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端着烛火,隔着几排椅子静静地和他对峙。
“不可含怒,要宽恕。”米迦尔继续诵念着《三圣经》里的语句,语气轻挑,“你应该宽恕我,就像神会宽恕我一样。”
主教深吸一口气,能看得出来,他也在极力忍耐:“停下。”
“过来吧。”他的声音不似刚才严厉,多了几分柔软:“你需要先洗干净罪责。”
米迦尔却仍然一动不动。
“先等等。”他的眼睛再次对准艾米,满不在乎地用衣袍擦了擦匕首的刃:“这里有比我罪孽更深的邪祟要先处理。”
第105章
有没有搞错!
艾米无声尖叫。
为什么这小子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每次见到她就想杀她啊!
她又犯了什么错!
幸好主教并没有理会他的发疯,说了很是中肯的话。
“这里是教堂,我相信如果有你所说的非人生物进来,那么他应当也是心存善念,被神宽宥着的。”
艾米在心底再次认真地感谢了光明神的宽宏大量。
米迦尔又瞥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像是认可了对方的这番话。
老主教举起手中的烛台,微弱的烛光映照在他困倦布满皱纹的年迈的脸上。
“如果你要继续待在这里,先去把你身上的血迹洗干净。”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空旷的中殿安静了下来,艾米隔着两条长椅紧张地盯着同样在注视着她的米迦尔,脑中浮现不合时宜的笑话——被猫勾住尾巴的老鼠在想什么?妈妈今晚别做我的饭了——她现在就很想这么和克莱恩先生说。
在对方意味不明的审视中,艾米最终主动张口服软:“你看,主教都说我是无害的了...我只是无家可归,想找个地方待一晚而已。”
米迦尔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很是稀奇,完全不像十几年后总是温文尔雅、和善友爱的神官大人,他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她,径直穿过长椅,朝里面走去。